周祁却答非所问：“不知姑娘芳龄几何？”

女子满心不解，说道：“你问这个干什么？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周祁心中一笑，答道：“我看姑娘和我年纪差不多，所以求证一下。”

“谁和你年纪差不多！我看起来那么老么？你的年纪和我娘亲差不多！”

周祁听后，心中苦涩，眼内闪过一丝怜悯和惭愧。

半晌后，才说：“姑娘舍身救我，已经……已经与我……”顿了一下，又道：“我不是个不负责任的人，姑娘若不嫌弃，可愿嫁我为……为……”

女子听后，怒道：“此事不用你费心！也赖不到你头上！”

周祁一颗心，像沉入了无底深渊。虽说自己一开始也没抱什么希望，但是听到女子气怒的话语，还是深感心伤，自惭形愧地想：她一定是嫌我太老了，可不是？自己可不是痴心妄想吗？无怪她都与我如此……也不肯下嫁。于是低声道：“对不起，是我害了姑娘……”

女子不再凶狠对他，眉目舒展，转而又眉心微锁，满目苍凉。周祁见了，以为她还在为舍身一事而难过，心想这女子真是心慈如佛，为了救人，连自己不愿做的事情都做了。

于是安慰女子道：“姑娘救了我性命，如此大恩，几世难报。从此以后，我愿为姑娘上刀山下火海，拼尽全力护姑娘周全！”

女子却又怒道：“我说了，赖也赖不到你头上！你我互不相干，我不需要你补偿我什么！”

周祁不知道她为什么发这么大火，难道她还在纠结舍身之事？的确，这哪是能够补偿得了的？于是闭口再也不提此事。

白衣姑娘不由分说，背起周祁，往回走着。

周祁看她纤瘦的身形，还要背着自己，心中不忍，说道：“姑娘不必背着我回去，只要替我松了绑，我自己可以回去。”

白衣姑娘轻哼一声：“我替你解开铁索，由着你去揭开我的面纱？我才没那么蠢，不会上你的当！”

他心中疑惑，问道：“姑娘为何非要戴着面纱呢？”

“我的脸被一场大火烧毁了，十分难看，不愿意见人。”

周祁忙说：“我绝不会揭开姑娘的面纱，如若我说谎，教我一生孤苦，不得善终！”

女子有些烦闷：“你发誓我就会相信你吗？我说怎样就怎样，你再啰嗦，我就把你扔在这荒地上，反正这里多有野兽出没，到时候让野兽叼了去，看你还能再啰嗦！”

这姑娘说话间不自觉地透漏了担心，却不自知，但周祁何等精明，早听出她为什么非要背自己回去。他心下暗喜，情不自禁地低了低下巴，轻轻碰了下她的发髻，紧了紧搂住她的手臂。白衣女子以为他害怕了，心里暗自笑道：原来你也会害怕。

暗夜中，月光下，两人都悄声笑着。他看不见她眼中的星光，她看不见他嘴角的笑意，只有静寂的花木，飘散着夏夜的幽香。

第二天，周祁离开寄宿的人家，和车夫一起赶往小镇。到了小镇之上，两人贴出了告示，又买了一辆马车，在客栈等着消息。

很多天过去，没有任何人前来，他们于是离开小镇，又赶往另一处地方。

终于有一天，在桐县南面的一个小镇上，有个女子到周祁所住的客栈找到他们。周祁一见到她，多日的阴郁一扫而净，马上高兴起来：这正是那个差点被杀的女子！

于是把当日的误会向女子解释清楚，避开了会影响到江念阁声誉的细节，向她郑重道歉。

“还不知道姑娘大名。”周祁问道。

“我叫梁音。”

他转而一想，问道：“当日我们鲁莽，误将姑娘当做了歹人。可是不知，为何姑娘那晚会在我江念阁呢？”

梁音细细一想，回答说：“久慕江念阁大名，梁音早有归属之意。无奈自己身份低微，只能远观江念阁以解愁思。”

周祁忙道：“姑娘此话当真？我们误伤了姑娘，正不知如何补救，若是姑娘有此心愿，我倒可以代为一试。”

梁音眼睛一亮，单膝跪地：“多谢周祁帮主。大恩大德，梁音永世不忘。”

周祁扶起梁音：“何必如此客气，只是江念阁阁规，姑娘务必遵守。特别是要注意与阁主之间的距离，因为江念阁主是不得与女子过分亲近的。”

梁音忙道：“这个自然。我既然誓死为江念阁效力，自然决不会违背阁规。”

“姑娘如此明白，我就放心了，我们现在就返回裴都吧。”

黄沙漫天，尘土被风扬起，遮住了周围一片土地。一个年轻男子快步跑着，时不时回头看，好像后面有人在追他。

果然，只听几人在后面喊着：“混小子，快乖乖交出剑谱，我们还可饶你性命！”

年轻男子并不作声，只是发力奔跑，任由那几人在身后骂骂咧咧。

过了这个山岗，便是一片森林，只要逃到森林里躲起来，那些人就不好找寻他了。

因为尘埃漫天，而且年轻男子本来就甩开他们一大段距离，没一会儿，他就跑入了森林之中。找了一个隐蔽的树丛藏好，他心里暗暗高兴：此处十分不易找，那几个抢夺剑谱的人应该寻不到了。

过了好一会儿，只听到树林里悉悉索索的声音，接着是一个熟悉的男声：“那个混小子跑到哪里去了，怎么不见踪影？”

另一个声音响起：“我们找了这四周，根本没有人，他应该是往前面去了。”

几人正要离开，突然一个人说：“你们两个留在这里埋伏起来。我们几个往前面去找他，等一会儿我们把那混小子赶到这边树林，你们就从他背后下手。”

“好。”那两人应声后，找了地方躲起来，另外几人仍哼哼唧唧地骂着人，但声音渐渐远去。

这几人的对话年轻男子全都听在耳里，决心就在这里死守。那些人找他不到，一定会以为他早已逃到前面去，只能再向前追，这样他就可以回去了。

于是他闭上眼睛，静下心来歇息一会儿。

这是一片苍郁的森林，除了参天大树，也有低矮的灌木丛生。夏季繁花盛开，鸟儿的婉转啼声阵阵传来。有一条小溪穿过森林，清淙的流水哗哗作响，溪水清澈，带来阵阵清凉。

很久以后，有什么声音从远处传来，越来越近，像是人的脚步声。年轻男子睁开眼睛，看了看四周，见远处走过来一个年轻的姑娘。她一身红衣，衣裳一处撕裂，周围露出斑驳的深色痕迹，应该是血痕。左肩背着包袱，右手提剑，步子一顿一顿的，毫无生气。

她头发有些乱，惨白着一张尖尖瘦瘦的脸，漂亮的眼睛失神落寞，偶尔有几滴泪从脸庞滑落。

男子不知为何，心中猛一紧：原来是一个天涯沦落人，只是不知，她是为何失意至此。

他没有再闭上眼睛，而是默默观察着少女。

女子漫不经心地继续走着，到了一块大岩石处，停了下来，弯身坐到岩石上，一手扶着岩石，一手托着腮，愣愣地看着溪水。

半晌，有泪珠夺眶而出，她眼睛红红的，鼻子也微微泛红。泪水止不住，肆意而出。她用手指揩着眼泪，终是捂着嘴呜呜地哭出声来。

男子静坐不动，心里却不住叹气。各人有各人的苦处，这世上没有一个人是一直快乐幸福的。不仅如此，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他忽然联想到自己的遭遇：六岁丧父，八岁丧母，独自一人在表兄亲戚的排挤下长大。其中辛酸，谁人能知？自己也因此年少早熟，明亮的双眼早已蒙上尘埃。看这少女，神态天真，可经过她所遇的磨难，会不会也像他一样蒙上浑浊的尘埃，从此陨落在这个复杂的世间？他忽起同情之心，既是同情少女，也是同情自己，和这世上奔忙却受伤的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