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尊要的,只是那雪天莲蕊,你只需告诉本尊雪天莲蕊在何处,本尊立刻为你疗眼治伤,保你毫发不失。”
“你这般大费周章辱我,只是为了那雪天莲蕊。”凰将离凄然一笑,偏过头不愿去看幽冥脸上的表情。虽知晓了这人的身份,可她还是不愿去面对,“你若想知道,便回答一个问题。”
幽冥笑着挑眉,眼前的女子自被擒之后便是鲜少开口说话,更别说疑问和要求。这般似乎恢复了以往那个虽是清丽但同样傲气,浑身满是刺猬的凰将离。“你且问,至于本尊答不答又是另一回事了。”
“凤月夜和幽冥,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那一张脸,才是属于你的?”
心被揪着,整个长牢变得异常的宁静,静得凰将离似乎都听到了自己微弱的心跳和呼吸声。她搁在床上的手摸索着,直到碰触到腰间的暖意,心才缓缓的沉静下来。凰将离突然觉得,不管此刻他回答什么,她都能接受了。
因为,眼前的人,不管是何身份,不管用了谁的容貌,他的骨子里,他的血肉都还是自己熟悉的,是自己陪伴了十八年,守护了十八的那个人。
久等不到幽冥的回答,凰将离也放弃了。她取下腰间的玉佩,摸索着找到幽冥的手,在那人的诧异的目光下,塞进他的手心中。冰凉的手心传来的暖意和那双手柔柔的触感让幽冥一怔,妖冶的容颜上竟是闪现一丝温柔和欣喜。
“曦儿……”
仿佛来自于远方的呼唤让凰将离瞪大的眼,明明是那样飘渺的声音,可她却是清楚的听到了。可是在下一秒,那熟悉的温度便是将她拥入了怀中。
这一刻,她知道,她的凤月夜回来了。
酒馆里靠窗的位置,坐的是一个男子。那男子看模样是在等人,因为他只点了一点茶水,却在那边坐了许久。他的目光遥望着远处,但耳朵却把周围人提供的欣喜听歌丝毫不差。
那边有个壮汉,在说凤月夜不费吹灰之力,杀了一个暗煞的高手。
“……当时那个雨呀,像从天上倒下来的水啊,呼啦啦把杀手淋得全身湿透。凤庄主呢,却完全没事人似的,就那么看着那杀手,那杀手怕啦,怕得全身发抖,凤庄主就笑,笑得天地变色啊。那杀手当时就跪下来了,但是不知道怎么了,可能是怕得太厉害了,他那个抖得,就像秋天树上的叶子一样。”
“再说凤庄主,他那个笑太完美了,那杀手都看痴了。你们猜结果怎么了?你们绝对猜不到,那杀手就在凤庄主面前,一笑一抖的,最后,自己口吐白沫死了。”那大汉说得唾沫星子到处飞,终于讲完,抬手拿起一碗酒就灌下去,喝完便是大叫一声,“太痛快了!”
周围的人听得津津有味,更涨了那大汉的谈兴,“你们知道,当初凤庄主是怎么成名的吗?”
一个青衫的中年人插话道:“不是在千绝峰上灭了千王窟么?”
“哎……你说对了,不过你知道他是怎么灭的么?那个可就更绝啦。”那大汉故意卖起关子,等着旁人来催,听客各个都配合地让他讲,招来了小二为他上酒。
四周的催促声此起彼伏,让那大汉的虚荣心得到大大的满足,仿佛自己是大人物了,双手抬起,示意周围人安静。周围人果然立时无话,更让他受用:“我说,那个时候我也正巧在千绝峰上,就见那凤月夜一人被那千王窟众团团围住,真个是千钧一发啊。结果凤月夜不过笑了笑,那笑太鬼魅了,美得惊人啊,就好像有魔力似的,周围一些没有定力的小喽啰立刻就趴啦。那些有点功夫底子的,也都呆子似的看着他。嘿,就这么一看哪,可神了……那些人都着魔了一样,跪倒在那里。凤月夜对谁勾勾手指,那人还不跟狗似的跑上去。”
“有些想反抗的,当场被凤月夜的笑夺去了魂魄了。真的是要多诡异有多诡异,根本不用凤月夜出手,那些家伙全被降服了。要我说,他那个什么太凤惊蓝也不见得多厉害,倒是他那张美人的脸蛋和笑,真的要了人的命啊!”
那大汉大笑,周围的人却不说话,抽冷气的声音,空气冷得窒住了,大汉的脖颈上架着把雪白的玉箫。
“有些话可不能乱说,知道吗?”是坐在窗口的那个男子,他的脸凑近大汉在他耳边吹气似的一般说道,明明语气带着阴狠,但那表情是笑着的,但是,从瞳仁中可以明显地看到威胁。
没有人知晓男子是何时欺近那大汉的,因为男子的速度太快。男子看着周围那些目瞪口呆的看客,在看看全身涔涔地冒着冷汗的大汉,收起了玉箫,那玉箫上刻着一个火焰的图案。男子拍怕大汉的肩膀,递上一碗酒,续而道:“受惊了,请喝酒。”
大汉颤抖着是接过,“是,多谢少侠。”
周围的人见没事了,都松了口气,各自归位继续喝酒聊天。此间发生过什么,没有人再关注了。从男子的身手来看,还是少惹的好,不过是听个故事消遣,不必惹上麻烦,这就是酒馆。
男子也不再多言语,飘飘然走了出去。出了门,他抬头向二楼的雅座瞟了一眼。雅座上坐着的人也正望着他,男子笑了,终于,见到那个他想见的人。他随手一挥,一枚银钉飞向了雅座上的那个人,那人没有避闪,准准地接住了那枚银钉,上面有一张纸条。
今晚,凌关城外雪山脚下。
那是白锦曦真正算是遇上青琉的地方。雅座里白锦曦回想起当时地场景便是勾起了嘴角,那时候的小丫头还想着要杀自己,只是现在,那丫头不知怎么样了,出来寻凰将离这么久,虽也有联系过,却是未能见上一面。
嘴角的笑意渐渐变成了想念,不过他身边的慕容白却笑了,“大白,这两兄妹真是有趣。”
“是。”白锦曦望着青酌消失的方向,“他们兄妹俩总是将鸣凤山庄放在最主要的位置。”想起那亭阁中青酌与自己的交易,那个男子的坚定的表情依然清晰,刚才的男子又为那凤月夜出头。
“赤焰青酌,他想要查清楚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还凰将离一个公道?但那公道真是凰将离想要的么?”慕容白递了一杯酒给他,续而道,“凤月夜,其实不算凤家人吧。麒麟子前辈或许知道二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可是那狐狸不肯明说,每次都跟我绕圈子,我已经不想跟他周旋了。”白锦曦气闷地一口将酒饮尽,随后将杯子重重搁在桌子上发出闷闷的声响,回荡在雅座里。
慕容白呵呵一笑,又是斟了杯酒给他,“你要去赴约?将查到的事情全数告之?”
“是。”
百晓堂接下的案子是不会半途而废的,他要为雇主尽心尽力的办事,查到的事情也需要不隐瞒分毫的,全数告之,哪怕,有些东西知道了也许会带去灭顶之灾。
“你可有想过,他知道,为了帮凤月夜保守秘密,而将百晓堂赶尽杀绝?”
“青酌不会的,就算他会,也需要顾虑青琉。”白锦曦知道慕容白的顾虑,可白锦曦却是愿意相信青酌。不仅是因为他是青琉的哥哥,同样,还有青酌的为人,绝对是不同于凤月夜的狠辣。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青酌不会,不代表凤月夜不会。”
“呵呵,不是还有个凰将离么?”白锦曦无所谓的摆摆手,“虽然还被囚在天山,但凤月夜不会任由着自己的得力下属长久失踪的。况且,凰将离的特殊身份,凤月夜不会不顾及她的意愿和想法的。不知……今晚小琉儿会不会来。”
顿了顿,白锦曦的话音又是一转,慕容白闻着那话语中的想念,嘴角勾出一抹无奈的笑意。眼前的大白曾在自己面前信誓旦旦的说,这辈子,都不会将任何女子挂在心上,可是现在这般,却是完全推翻了之前的话。
人,一旦动了情,便是不知不觉的,那容得人去反抗。
虽说有句话叫做,情深不寿,但慕容白却宁愿相信那些地老天荒的誓言。
“你要小心。”慕容白明了白锦曦的心情,心下有些羡慕。但还是有些担心青酌会对白锦曦不利。
“我明白。”白锦曦咧嘴一笑,脸上虽不在意,但在心上却依旧留着一份心眼,“不管了,来,喝酒。”
“干……”碰杯,仰颈,饮尽。
两个人笑谈江湖中事,豪气干云。直到月上中天,酒馆快打烊了才酣畅的离开。白锦曦素来便是嗜酒,且两人都是千杯不醉的海量,纵使喝了千坛依然清醒。一同走到城门,吹着冷风,惬意地看着当空的明月。
“需要我陪你去吗?”出于对自己兄弟的关心,明知多此一举,但慕容白还是问了。
“没关系,他不敢拿我怎样。”白锦曦微笑着拍了拍慕容白的背脊,自信,永远是他最傲人的特质。“我是要去会小情人,你跟着会让师兄我羞赧的。”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慕容白和白锦曦互换了个眼神,了然地笑了。
两人沿着古旧的城墙又走了一段,消解了酒后的燥热。也不多言语,道了再见就分别了。
凌关的常年都是极冷的,特别是那万年不化的雪山脚下。白皑皑的雪山上没有任何的足迹,因为刚一出现,便被漫天的大雪所覆盖。白锦曦拢了拢衣襟,望着那一望无际的白,无声叹了口气。
或许,这一去,便是要改变整个江湖了。
或许,慕容白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毕竟这个秘密,太过于惊天动地,藏在心里总比告之第三人要来得安全。
只是,答应过的事,怎么能反悔呢。早知道,就不该答应帮青酌了。
白锦曦一步一回头的望着来路,竟是生出一种想要原路返回的冲动。想着,他竟然也这般的做了,转身,欲走,却是一只手拉住了衣摆。
青琉疲惫中带笑的嗓音在身后响起:“你要走?不想见我么?小白?”
所有的疑惑和悔意都被惊喜掩盖,白锦曦转身将青琉拥入怀里,亲昵地揉乱青琉的乌黑的发丝。将近一个月了,青琉那个生气离开,到现在,他们只有在凰将离失踪见过一面。鼻翼间充斥着那熟悉的花草香,让白锦曦紧绷的神经终于是放松下来。
“小琉儿啊,你让小白想得好苦啊。”无奈的叹息中带着满足,白锦曦搂着她腰的手更紧了。
青琉因那轻轻的一句话红了眼眶,她靠在白锦曦的怀里听着他渐渐平稳下来的心跳。感觉到自己鼻头上的酸意,她在他胸口蹭了蹭,闷闷地说道:“对不起啦,上次生气跑掉,后来又因为要找将离姐姐,所以忽略你了,下次不敢了。”
白锦曦把埋在自己胸口的人挖出来,捏了捏她的鼻子,俊脸上带着一一丝丝的埋怨:“知道就好,以后可别任性。”
张嘴刚欲回答,便是听到了身后青酌冰冷的声音:“叙旧够了,该谈正事。青琉,不想被我赶回去,便过来。”
那人一身青衣站在皑皑的白雪中,清冷的月辉洒在他的身上,逆着光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却是能从那衬着的白雪中瞧出一丝丝的冰冷。青酌手执着白玉箫琥珀色的眸子紧紧地凝着青琉,似乎她如果不听话,手中的玉箫便会毫不留情的挥出。
青酌此刻的无情让白锦曦有些讶异,他拍拍青琉的肩,拉着她的手便是行至青酌面前,“我来了,但请你对小琉儿好点。”
“这是我们的家事,”青酌冷然地说,“虽然我同意你与琉儿在一起,但不代表着你能管我教训妹妹的事。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在这此处跟人卿卿我我,成何体统?我今天就不该将你带来。”说着便是用力的不顾青琉的挣扎将人拉到自己身后。
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白锦曦紧了紧有残留着青琉温度的手,朝挣扎着想要挣脱青酌的手禁锢的青琉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问吧,你想知道的事,全在我的脑子里。”指了指自己的脑子,白锦曦意有所指道。
青琉诧异地睁大眸子,她在白锦曦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感觉到了青酌紧绷的身子,还有自己手腕上突然加重的力道。“哥……”不安的手抚上他僵直的背脊,青琉担忧地轻唤了一声。
“凤月夜究竟是不是鸣凤山庄的主人。”没有理会青琉,青酌紧盯着白锦曦的眸子,表情异常的严肃。
白锦曦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果然看到了青酌瞬间的颤抖。
稳住自己慌乱的心神,青酌深吸了一口气,再次问道:“究竟谁才是真正的庄主?”
白锦曦没想到青酌会闻得如此的直白,他微微一愣,到嘴边的话却是被生生吞咽回去。他再次摇头道:“此事,我想青庄主亲自去询问凤月夜比较好。关于鸣凤山庄的秘辛,并不是我们这些外人能随意说道的。”
对于白锦曦的回避,青酌甚是不满,他蹙起眉头,手下力道又是重了几分。但此刻已然被现前听到的这些骇人听闻的消息吓到的青琉已经感受不到手腕的疼痛。脑中极为混乱,她所认知的一切,就被眼前的这两人轻而易举的推翻了。
瞧着青琉有些不稳的身形,白锦曦的面色有些难看,可他却还是继续道:“天山的幽冥与凤月夜是同一人,但每次与凤月夜一同出现的幽冥是天山的朝歌所扮,已用来掩人耳目,混淆视听。”
青酌和青琉的脸色越发的苍白,若是此事公开的话,在江湖上必然是要掀起惊涛骇浪。鸣凤山庄的名声便是一落千丈。但此刻,他们二人担心的并不是鸣凤山庄的名声,而是凤月夜与凰将离。若是此事被江湖人拆穿,那么凰将离该如何是好。那样一个爱凤月夜到骨子里的坚韧女子该怎么办!
凤月夜是幽冥!凤月夜便是囚禁凰将离的幽冥!
若是凰将离知晓了此事,她的心该是如何的疼痛!该是如何的痛不欲生!
不!不!
所有的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为什么!
“我想下面的事情,不必我说,青庄主也该猜到了。”白锦曦退后一步,似乎是怕青酌情绪不稳而突然攻击。“我所查到的一切,还请青庄主不要告之第四人。”
这江湖上接二连三的灭门案,那些失去的江湖人,只要是与鸣凤山庄牵连上的所有事情,都是凤月夜自己亲手操办计划的……
所有的一切……
“小白,你说的一切都是杜撰的,对不对?”青琉挣脱青酌的钳制,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唇。她红着眼眶,期盼地凝着白锦曦,仿佛是想要从白锦曦口中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推翻他之前所说的一切。“小白,你回答我,你告诉我,囚禁将离姐姐的不是月夜哥哥,所有的一切都不是月夜哥哥做的。”
不是凤月夜,凤月夜不会狠心地让凰将离陷入绝境!
不是凤月夜,凤月夜不会让凰将离身败名裂!
不是凤月夜,凤月夜虽无情淡薄,但也对不会无故的伤人性命!
幽冥不是凤月夜!
她的月夜哥哥是温柔的;她的月夜哥哥虽然不笑,但却从未真正的呵斥过她;她的月夜哥哥嘴上虽然不说,但心里却是心疼将离姐姐的,心疼千楚和自己的;她的月夜哥哥不会是那邪佞,残忍,无情的幽冥!
不是!
这一定是个噩梦,一定是噩梦!醒过来,醒过来,青琉你要醒过来!快点醒过来!醒过来就能回到以前在夜阑那重重的花瓣之下,抚琴吟诗谈笑的日子。
青琉紧紧地闭上眼,她的身子不断地颤栗着,紧握成拳头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指甲深深的嵌进掌心的肉里,然后又拔出来,鲜血顺着她的手指一滴一滴地落在洁白的雪地上,染红了一片,可她却毫无所觉。
“琉儿。”白锦曦心疼地握住她的手想要阻止她那近乎自残的举动,用内力包裹住那受伤的血肉模糊的手,“琉儿,对不起,若是撒谎能让你好过一点,我愿意这么做,可事实便是事实,我们改变不了。琉儿……”
“不,不是的,月夜哥哥永远都是我那个性格冷淡,但心里却是想着我们,对我们好的月夜哥哥。”
近乎自言自语的喃喃,让白锦曦地心猛然揪痛,他轻柔地抚摸着青琉的背,安抚着近乎奔溃的青琉:“对,我说的一切都是假的,凤月夜是凤月夜,不是幽冥。我逗你开心呢,小琉儿,我逗你开心的……”
漫天的大雪将三人的身形掩盖,模糊不清。青酌的发被大风吹起,遮住了他的面容,亦是无法看清那脸上的表情,他的双手颤抖着,随后抚上腰间的玉箫,一点一点,一下一下,轻柔地像是抚摸着凰将离的发丝一般。
风雪将秘密吹散开来,无人发现,那远方的雪地上站立着一个纤瘦的人影。鹅毛般的大雪将她隐藏起来,可她却是将所有的秘密听在了耳中。
屋里,红尘对着一本册子发呆,那册子的封面上书着四个大字“双极神功”。她从第一页翻到最后,又从最后翻回到第一页,来来回回。
突然,窗外传来了轻轻的石子敲击声,她惊起,打开窗,一个人影飞到了她身后站定。她仔细看了看窗外,确定没有别人才小心翼翼地关上窗。转身,是那个带着面具的男子。
红尘跪下给那人行礼,那人轻哼一声,发出金属般刺耳的声音,他把手伸到了红尘面前。红尘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但是,他的意思她明白,取了桌上的心法,立刻恭敬地奉给那个黑衣人。
那人笑了笑,“做的不错。今天开始我要闭关,那里你知道该怎么办吧?”
金属般的声音很是威严,红尘跪在冰冷的地上,忍不住颤抖了一下,赶紧答是。黑衣人似乎很满意她的表现,临走时摸了摸红尘的脑袋,然后同来时一样,飞了出去。
红尘从地上站起来,看着消失在屋顶上那的身影,说不出的寂寞。头发上还有他留下的皮草味道。
远方传来了歌姬的歌声,依依呀呀,胡琴的声音正配了这万物凋零,一派萧索的冬天。树枝上,两只麻雀并肩靠在一起,互相依偎着,似是在谈情说爱,完全无视于外界的寒冷。
那对鸟儿就在红尘的视线里,红尘看了许久,一行清泪怎么也克制不住就流了下来。哭声越来越大,鸟儿被吓得从枝头惊起,妆容早已模糊,诸般颜色在她脸上和成一片,可却比不上此刻她心里的滋味那么的复杂。
屋顶上有轻微的脚步声,但红尘没有听到,她的世界此刻都被哭声侵占了。
月下,一片鸦名声,叫得人心里发寒。凰将离摸索着站起身来,她的眼已经能微微的视物,可是现下,她的心中却是极为的不安,不安到心脏仿佛要被冻死一般的冰冷。她伸手按住自己猛然跳动的心脏,站在那铁栏门前,想着长牢门口方向注视着。
那是夜阑的方向,幽冥此刻做了鸣凤山庄的庄主,可她却还是被幽冥关在这长牢之中,终日不见天日。
心头的不安渐渐的扩大,她倚着铁栏无力的滑坐在冰冷的地上,呼吸逐渐变得沉重。
月夜,月夜出事了!定是他出事了!
这个念头在脑海,在心头徘徊着,凰将离努力地想让自己站起身,却是在下一秒又跌回地上。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却是徒劳无功。为了困住她,幽冥在走时,甚至是封住了她仅剩的内力。
不!一定要出去!一定要去夜阑!一定要去看看!
双手紧紧的扣住铁栏,她借助着那信念站起身来,用力摇晃着铁栏却是怎么都无法将门打开。呼吸越来越沉重,不安如同乌云一般地压在她的心头,脑中变得混沌起来,她想闭上眼休息一下,身体却是陡然倒下。
月染上一丝血色,冰冷的月辉洒在灯火通明的鸣凤山庄。晓月河从鸣凤山庄中穿过,原本清澈见底的湖水,此刻却是带着鲜红的颜色,让人怵目惊心。四处皆是杀伐之意,凌厉的杀气更是笼罩着整个鸣凤山庄。
涅凤堂之上,凤月夜站在台阶之上,他的身前站着鸣凤山庄所有的长老,魏老站在凤月夜的身边,手中的剑蓄势待发。在这原本属于鸣凤山庄议事堂的涅凤堂此刻却是被一大群江湖人占据,甚至将整个鸣凤山庄都围住。
就在昨天夜里,各大门派纷纷收到了一封信,信上的内容却是让他们惊愕不已。
幽冥与凤月夜狼狈为奸
简短几个字却是打翻了整个江湖的格局。各大门派是一阵后怕,若是信上的消息属实,那么凤月夜这个武林霸主究竟想要做什么?他们想到了最近江湖上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心中更是不安。
若是,凤月夜的目的不是武林盟主之位,而是将整个江湖囊括在鸣凤山庄之下,那么他们岂不是要失去现在所有的一切?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原本散漫的武林门派是便是拧成一条紧致的麻绳,站在了同一条船上。他们连夜赶到了夜阑,便只有一个目的,将所有使得他们不安的因素都扼杀在摇篮之中。
涅凤堂的气氛越发的凝重,但双方却都没有要先出手的意思。只是此时的凤月夜阴沉着脸。这是第二次被人团团围住,他心下愤怒,面上却是没有任何的喜怒。
“阿弥陀佛。“被江湖各门派推举出来的少林方丈,在众人急切的目光中上前一步,抬手暄了一声佛号,续而道:“凤庄主,老衲与众武林豪杰本不愿在令庄正全力寻找凰小姐之时前来打扰,只是眼下有一事,我们必须要弄清楚,还望凤庄主据实以告。”
凤月夜没有说话,只是抬了抬手。他身边的魏老便是讥诮地笑道:“何事需要各大掌门如此的劳师动众,怕是将门派内所有弟子都带来了,正是让我鸣凤山庄感到受宠若惊啊。”
“阿弥陀佛,”又是一声佛号,方丈上前一步,从怀中掏出昨日夜里收到的信笺,弹射到凤月夜手中,续而严肃道:“还请凤庄主解释一番,信上的内容。”
凤月夜慢条斯理地打开信笺,那墨黑的小楷便是映入眼帘。墨黑的眸子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情绪,随后他细长的指尖捻起那信笺,如同捻起脏东西一般的摇晃着。他的嘴角竟是勾出一丝浅浅的笑意。
“幽冥与本庄主勾结,这信上的内容倒真是让本庄主觉得有趣,不知本庄主有没有荣幸知晓,这信出自谁之手。”
少林方丈的圆脸上闪过一丝不耐,可他还是说:“凤庄主,此事老衲亦不知,这信是平白无故放在老衲的房中。”
“那就是没有证据证明这信上所说的属实?”挑眉,凤月夜一甩手,那信笺便是在他的手中化成碎片,如同殿外的雪花般一点一点的飘落在地上。随后便被风吹散在各处。
“这……”
方丈露出为难之色,他转过头似乎是要询问众人的意见。就在众人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峨眉师太却是迈着小碎步从走人群中走出,直直地望向凤月夜,语气冷硬的问道:“敢问凤庄主,凰小姐被困于天山将近两月,为何凤庄主不去营救?难不成,凰将离是凤庄主的内应?被囚是假,接头才是真?”
字字句句皆是异常的凌厉,带动着众人的情绪。掌门师太的话就像是一把把的尖刀,将弥漫在众人心头的浓雾划开,那原本还不清不楚的一切,都变的明朗起来。
凤月夜以灭魔教之名带着众武林豪杰盘踞伏魔山之下,据说将天山打得落花流水,最后却是没能将天山主力消灭。
青城满门被灭,唯独留下素青,说是要复仇所以加入天山,却也未见他对凰将离有任何的行动。
之后便是江湖上大大小小的门派在一夜之间消失殆尽,造成天山和鸣凤山庄的名声逐渐增大。
而后,夜阑城的武林大会之上,幽冥与凤月夜同时出现,本以为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但两人却是连寒暄都没有,天山众人便是离开,独留凤月夜一人出尽风头。
这一切的一切看来让人匪夷所思,但此刻,却是明白过来。不过就是鸣凤与天山勾结,让鸣凤山庄掌握整个武林罢了,凰将离身在天山,久久为归便是坐实了鸣凤山庄与天山勾结之事。
“对,定是凰将离定是你们的内应!将凰将离交出来!”
“交出凰将离,不然就血洗鸣凤山庄!”
“鸣凤山庄与天山勾结,凤月夜失去做武林盟主的资格!”
“鸣凤山庄竟做出这种事,不配做天下第一庄!”
福寿客栈二楼的雅座之内,麒麟子端着青花瓷的茶杯,望着那冒着袅袅轻烟的碧绿茶水,嘴角勾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他低头轻啜了一口茶水,瞥了眼夜色中显得格外寂寥的鸣凤山庄。
“没想到,凤月夜居然会如此做。真是人心不古啊。”若是让凰将离知晓了今日的事,不知会作何感想。
一颗全心全意为他的心,会支离破碎吧。
“在想什么?”
下巴被人强有力的手抬起握住,骨骼在一瞬间被捏得轻微作响,似乎不满意她的沉睡。
睁开眼,凰将离的眸毫无焦距的眸子对上南殇阴恻恻的脸。她看不见,却依旧能感受到南殇的愤怒,“你说了什么?是不是你将消息泄露出去的?”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凰将离艰难出声,下颚的疼痛让她忍不住半阖起眸子。
“哼,你不知道?”南殇的手下更加的用力,甚至是往下移掐住她的脖子,在那白皙的脖颈上留下青紫的指痕,“现在全天下的人都知晓天山和鸣凤山庄勾结,甚至是将尊上的名声贬得一文不值,造成尊上练功时差点走火入魔!说,是不是你说出去的!说!”
凰将离微微一颤,心中那不安得到了证实,真是凤月夜出事了!那迷蒙地眼闪过一丝惊慌,凰将离挣扎着想要甩开南殇的钳制,却发现此刻的自己使不出任何的力气,只能任由着南殇掐着自己。
挣扎无果,她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南殇身上,忍不住开口急切的询问道:“他怎么样了?”
“他?你是问尊上,还是你的凤庄主?”南殇不怒反笑,哈哈大笑两声,“不要以为曾在夜台待过,就蹬鼻子上脸,想要爬上尊上的寝殿?做梦!来人!”他拍手示意门外候命的几名侍者进来,“拖他去刑隶堂,要见得到光的那间……随便那条带倒刺的皮鞭慢慢招呼着,等本座过一阵去看。”
不知被强拉着带到了什么地方,凰将离只觉得出片刻拉扯之后,双手被冰凉的铁链牢牢锁在了头顶的柱子上。柱子应该是铁制的,指尖触处,是凹凸不平微带冷意的铁疙瘩。
记得那人说什么要见到光的一间刑室,看来……是这里了,隐约有温暖的光从一边洒在身上,虽然看不见光源处是门是窗,但她感觉得出那是阳光。
外套被粗鲁地撕扯下来,那亵衣因为汗渍而贴在身躯上,她甚至能感觉到肌肤贴上了身后直直的铁架。
在意料中的疼痛随着呼啸的皮鞭落在她身上时,她还是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觉得出那鞭子上生有倒钩,火辣辣的起落间有温热的液体很快在身上粘粘流淌,血腥的气味开始一点点蔓延着。
鞭刑已经不是第一次承受了,思绪又飘回了夜阑的鸣凤山庄。每年三四月,山上的雪化之后,青翠的颜色便开始显山露水。清冽的雪水汇入晓月河,河边的桃花瓣落在上面。那江南的山水风景中,那人持剑与自己站在一起,自己曾问他,他们的剑法都是一样的,他会不会怕。那人说,这辈子都不会对她刀剑相向……
是啊,他将她囚禁在夜台,困在长牢,却从未真正的刀剑相向。那人,做到了……
泪慢慢流了下来,在她的腮边滴落。不关疼痛,只为那人做到了随意的一句话。
她扭开了头,将脸对着那阳光照射过来的方向,并不知道自己脸上的泪在阳光心爱闪着晶莹耀眼的光。
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重新看得到日出日落呢?昏迷过去前,有一刻,她这样不舍的想着。
在屋外的小亭里独自坐着喝了几杯酒,南殇抬头看天,乌云压顶阴色逼人,沉的像要滴下泪来。一阵风过来,直吹得亭外的乌桕树的枝叶呜咽乱响,方才还晴空万里的天空已片刻间失了颜色。
那间刑室里的凰将离此刻忽然不见了光线,会否大失心智呢?他冷冷地想,手中的竹叶青一倾而尽入了喉剑,不知是不是心思不在品酒之上的原因,清冽醇香的酒味竟似不如往日。
“衣裳就痕诗里字,点点滴滴,尽是凄凉意……”一声漫吟悠然响起,那人,也在同时间轻声长笑,衣袂夹着风声作响,飘然落座。
“南殇独自饮酒,为何不叫红尘同来?”
南殇不理她,只自顾自地再琉璃盏里斟上满满一杯,刚要送到嘴边,眼角一扫,正看到那人劈面疾伸来作势要抢的两指。心中微怒,肩膀一侧,手却不歪,酒杯平平飞起,落在另一只早有准备的手中,仰头一饮而尽。
“要喝酒,自己去倒。”他冷冷道。
“可我就爱喝小南殇口中剩下的,如何?”红尘微笑,“往日又不是没尝过南殇的剩酒,今日何必动怒?……莫非?”她眼中波光流动,“那凰将离,小南殇这是要徇私?”
“你知道了?”南殇不看她,哼了一声,“这凰将离纵然我不动手,等尊上出关亦是要动手罚的。”
红尘端着酒杯摇晃了一阵,斜眼瞥着南殇,挑眉道:“方才我已经去看过了,昏了过去。她被尊上挑断了手筋,身子骨大不如以前。”
“昏了么?”南殇淡淡问:“看来比我想象的还不耐疼。”尊上怎么会说她不怕疼?
“小南殇错了,虽是昏了,可听行刑的属下说,从头到尾,也没听她哼过一声,只是把嘴唇咬破了。”红尘笑嘻嘻地道。
没有再理会,纵身离了那小亭,南殇快步向后堂行去。刚到那间照得见阳光的刑室门前,便已有一名身穿玄衣的下属迎了上来,毕恭毕敬回道:“阁主,那凰将离刚被打昏了,属下正叫人拿冰水泼醒了她。”
南殇轻轻点头,“昏迷之际,可曾说过什么?”
“只曾经不停地叫着凤月夜的名字,除此之外,便再没别的。”
南殇皱了皱眉头,抬脚进了刑室。铁架上,凰将离被冰凉刺骨的冷水兜头一泼,悠然醒转。
“嗯……”无意识地呻吟了一声,生生的被冷水强拉回了意识,她的身子有些不可自抑地发抖。
身上的冷比不上心底的,眼前竟然已是一片昏暗,昏迷前眼中仍可感知的光线此刻已是无影无踪。自己昏迷了多久?留给自己的时间已到了尽头么?当初被抓时抱着一死的决心,可当她知晓幽冥便是凤月夜时,却是燃起了生的希望。开始对眼盲的恐惧似乎并没有多大,可这时,忽然连一丝光亮也感觉不到,这样的折磨污染大到了占据了身心的全部,让人几欲发狂。
可她咬住了嘴唇,并不开口向身边的询问。听得见四周有人的呼吸,却不见他们继续鞭打或其他的折磨。
南殇眯起眼睛,不动声色地盯了她片刻。白色的贴身亵衣上已经被鲜血染红,从那破碎的布条中可以看到里面原本的肌肤上没有一处完好,鲜血流淌在白皙的肌肤间,她的身体已经很虚弱了,可是依旧隐约能看到那因为疼痛而紧绷的肌肤,仿佛默示着主人绝美面容下的眸中坚韧。
之所以特意把她放在此间,却并非黑暗不见光线的地方,便是更能令人觉得出眼前越来越暗,离眼盲越来越近的恐惧来。
眼盲也许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接近眼盲的那种恐惧。
被这种恐惧吓得怎样的欲疯欲狂,南殇曾清楚地见过三四人,而那三四人,无一例外地说出了他想要的一切,甚至还多。
可就是如此,却未曾见架上这人惊恐失态。
“眼睛便要看不见了,真的不怕?”南殇冷冷地抬起她低垂的头,对上那双迷茫的眸子。
凰将离一震,沉默了半晌,她将目光转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淡淡笑了:“我怕。”
“哦?”南殇眉眼一挑,唇边有丝得意,“那便说出来,此刻敷药治眼还来得及。”
“怕归怕,可还是不能说。”凰将离闭上了眼,似乎虽然看不到对方,却仍不愿与他相对。
这闭眼下的蔑视,南殇看得清楚,冷哼一声,心里的怒气也生得飞快。眼光看向了一名身材矮小的手下,他冷然吩咐道:“把你上衣脱下,用盐水浸透了拿来。”
不出片刻,湿淋淋的上衣被送了进来。
“给她穿上,记得把每一颗盘扣都扣得紧紧的,莫落下一粒。”
几名下属应声上前,飞快地将凰将离的身子从铁架上解了开来。一人死死按住了她的一只手臂,另两人不由分说地,将那浸透盐水的衣服硬生生套在了凰将离那遍布血污伤痕的身上。
扣子,紧接着被一颗颗锁上。
“啊……”凰将离疼得一阵痉挛,便是大叫一声,随即死死要再度咬住了嘴唇。
那衣服原本就比她的身材小一号,此时强穿上身,每一寸莫不是紧贴身上,每一道新鲜的伤口都在同一刻疯狂作乱,齐齐肆虐。不出一会,她额头的汗已密密渗了出来,唇边一缕鲜红的血迹蜿蜒而下。
抵抗不住那钻心巨痛,神智正要昏沉,却被人在大椎穴上轻轻一点,立刻便又清明起来。
“这样叫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法子,我还有几十种。”耳边冰凉的声音提点着:“若真不怕,便轮流试试,反正离最后一日还长。”
“妖人……”
“还敢嘴硬骂人,的确有趣的紧。”南殇淡淡道:“再拿银针来,把她十根手指一一刺穿了。”
冷冷看着镫亮的长针慢慢的扎进了那修长的十指,血珠从刺入的地方纷沓而落。他好整以暇的抱起了双臂,看了一会,心中莫名烦躁:“让她慢慢享受吧,待到想开口的时候,再来回报。”
下属躬身应了,心里也是不由诧异,似这般让阁主亲自出马逼问,这凰将离都不肯说。这都耗了半日,却不见逼拷奏功。江湖行走多年,硬汉子见的多了,这孱弱的女子看上去温和,可身上的硬气却始料未及。
“若是想昏,就像我刚才般点她大椎穴弄醒就是。这种法子不行,就一一地换到她换到她愿意开口,可要是弄死了,你们自己赔她性命。”临走之前,南殇一字字交代。
夜静得出奇,刑隶房内只有血低落在地面的嘀嗒声,一滴一滴,嘀嗒嘀嗒,如同流逝的时间一般。冷风从刑隶房洞开的大门外吹来,微弱的光照耀出房内的情形。
屋顶上一条长长锁链倾泻而下,已换了姿势将凰将离双臂反锁,足尖着地的吊在正中。那和地面接触的一点,已积了一滩暗色的血泊,看不出干了没有。
人影自黑暗中缓缓地走出来,他急步走到凰将离面前,伸手抬起女子的下巴。没有反应,竟是已在深度的昏迷之中。那绝美的容颜上瞧不出任何的血色,苍白得就如同那还未化的白雪。
细细看着那张面庞,那人半天冷冷不动。
乌黑的发丝已不复以往的平顺,散乱在低垂的额前,早被汗水浸透,狼狈地贴在了面上。身上累累的伤自是不必说,唇边的血丝也早成了血沫。像是内脏也受了伤害。
紧闭的双目,深锁的眉梢……
那张绝美脸上的表情,竟然是一种与平时截然不同的冷傲和绝强。
些许日子不见,眼前的女子似乎经历了许多,竟清减得快要认不出来了。颤抖的手想要抚上她的脸颊却是在下一秒又收回。那人咬了咬唇瓣,沉重的叹息在静谧的刑隶房内显得格外的清晰,和着凰将离轻得罔若未闻的呼吸。
抬掌运气,举手按在凰将离头顶百会穴,一股柔和的内力已缓缓的灌入她的脑门。不出所料,掌下那人喉咙中轻轻呻吟一声,慢慢睁开了双眼。
那眼中,虽已映不出外界的事物,却有一刻的清澈明净。
像是被眼前的黑暗提醒了此刻的境地,她很快又闭上了眼睛,神色疲倦而无奈。
多久了?这般被剧痛折磨到陷入昏沉,再被眸中截然不同的痛楚弄醒,已不知有几次。当初还试着用数数来分散注意,可现在,已忘了先前数到第几次。好在最近的几次清醒的时间已是越来越短。想必不久,这苦楚也该到尽头了吧?
“只有五个时辰,你的眼睛就再不能恢复了。”耳边响起熟悉而又陌生的嗓音,让她飘忽的意识猛地聚集。
紧接着,左手被人轻轻握住,一一抚摩着她的手指:“右手手筋已断,指骨也折了,你不想试试连唯一完好的左手也被废掉的滋味吧?”
这声音,是他!
凤月夜。……是月夜!
在心中默默念着这个最想见到的人的名字,她忽然很想能亲眼看看眼前的人,是否还如同往常一样,是她熟悉的模样。
此刻的他,是幽冥,还是凤月夜呢?
“在想凤月夜?”那人轻轻抬起她的下巴,用指腹摩挲着她的脸颊。那原本该是细致的凝雪般的肌肤如今有些粗糙,却是让那人觉得异常的满足。这样,他才会觉得,眼前的人是个凡人,而不是那高高在上,纤尘不染的谪仙。
不是凤月夜……这样的认知,让凰将离一阵失望。感受到那人手指在自己脸颊上的温度,她费力的偏过头想要挣脱却是在一下秒被扣得更紧。
“凰将离,你独自一人来天山偷雪天莲蕊,可还记得我们曾经的约定?”似乎感觉到凰将离对自己手的厌恶,那人只是淡笑着,语气带着一丝轻柔,他的手抚上她凌乱不堪的发丝。
“枯叶……”这个许久没提到过的名字被她轻轻的呢喃着,她努力地睁大眸子,似乎是想要确认眼前的人,究竟是不是他。她还记得,幽冥曾扮作枯叶的模样在朝阳城楼外楼戏弄过她。
帮凰将离捋顺头发的手指顿了顿,随后凰将离听到了曾经听到过的,属于枯叶的笑声:“凰姑娘还记得在下,真是荣幸呢。”突然长啸一声,他劈手拉过反锁住凰将离的铁链,手中一搓,钢铁所制的链条竟在他的惊人内力下寸寸断开。
凰将离的身子重重跌落在地上,忽然的疼痛让她绻起了身体,虽克制住了时时想脱口的呻吟,可很快地,又再次陷入了昏迷。
瞧着那昏迷过去的人,枯叶再次叹息一声,俯身将那伤痕累累地身子抱在怀中,似乎是他的动作触碰到了她身上的伤口,怀中的女子时不时地颤抖着,却是没有醒过来。“你怎么就这么傻呢,以身犯险,你可知,现在的江湖,早已没有你的立足之地了。”
枯叶抱着凰将离踏出刑隶房便是对上了那张有些狰狞的脸,红尘逆着月光站在门外,目光紧紧地锁在二人身上,她负在背后的紧握成拳头的双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半晌,瞧着枯叶警惕的眸子,这才出声道:“你要带她走?”
挑挑眉,红尘的态度让他有着琢磨不透。“阁主不拦我?”
摇摇头,红尘上前一步,枯叶没有动作,不动声色地凝着一步一步向他们越来越接近的红尘。最后红尘在他身前站定,她伸出手,在枯叶以为她要攻击时,却是赫然地发现了那纤细的手中是一个琉璃瓶子。
“这是何意?”
“解药。”红尘没有理会枯叶的不解,续而道:“她的眼如若不治,五个时辰之后便会瞎,这是解药。不过,怕是只能只标,不治本,往后这眼还会不会出现变故就不知了。”
看了看怀中昏睡得极其不安稳的凰将离,枯叶没有一丝犹豫地接过那小瓶子,好生的藏在袖兜中。见他收下,红尘宛若是松了一口气般的露出一个孩童般的天真笑容。那笑,竟是让那原本瞧着狰狞的脸,变得倾城起来。
枯叶突然就明白了,他能顺利的走进这刑隶房,怕也是眼前的人帮了忙。可他又不解,身为天山的三大阁主之一的红尘为何要这般做。放走他和凰将离,等于就是背叛了天山。心下疑惑,于是他便问了出来:“你为何要这么做?难不成,你不知晓这事被揭发之后的后果么?”
“我知道。”那女子嫣然一笑,月辉洒在她的脸上,散发着莹莹的光彩。“这是我唯一能为他们做的事情了。”她如是说,转身,鲜红的衣袂扫过枯叶的手臂,便是传来她催促的声音:“快走吧,再不走,你们就都走不了了。”她已经感觉到,素青他们在靠近了,再不走,就真的,再也走不了了。
枯叶凝着她的背影,张张嘴想要说什么,可最终却是什么都没说。
当红尘再一次转身时,身后已经空无一人,独留她一人站在阴森的刑隶房前,等待着宣判。
这是最后一次为他做事了。
高高的殿台之上,红纱轻扬,看似旖旎,此刻却是沉闷无比。朝歌端坐于那玉座之上,从不离手的玉骨扇此刻正大开着。朝歌没有理会台下站着的众人,和唯一跪在地上的女子。他的目光紧紧盯着那雪白的扇面上盛开的血梅。
每杀一个人,他便会用素青的手指沾染着那人的血迹,在这扇面上勾勒出一朵梅。
“红尘,你知晓这扇面上如今共有多少天山人的血么?”他的嗓音依旧带着淡淡的调笑,玉骨扇轻摇却是遮住了他的表情,只能瞧见那双微微弯起的眸子,那眸子中冷冽如冰。
红尘颤抖着,却是没有接上话头。这话,不能接,不然自己也会成为那玉骨扇上的点缀。
似乎是明白朝歌的意思,一直默默站在朝歌身后的素青往前一步,下一秒便是落在红尘面前。那毫无焦距的眸子瞥了眼低眉顺目的红尘,续而对上朝歌似笑非笑的眼神。
“小素青,你这是打算亲自动手?”
“不。”素青斩钉截铁道,“我要保她性命。”
“哦?”似乎素青的话挑起了朝歌的兴趣,玉骨扇啪的一声合上,又打开,在这静谧的大殿中显得格外诡异。朝歌淡笑着,歪着头瞧着一脸严肃的素青,“难不成小素青瞧上人家红尘了?”
这略带着酸意的话让素青轻蹙起眉头,虽然他看不见,可他知道此刻的朝歌虽然是笑着,但眸子里已经开始聚集怒气。为了往后自己的日子好过,所以他摇摇头否认。“红尘是天山的阁主,这些年也是尽心尽力的帮着尊上做事,若是尊上此刻杀了红尘,怕是会让人……”
后面的话不说,在场的人和高位上朝歌都已经明白。朝歌殷红的舌头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唇,目光落在有些诧异的红尘脸上。狰狞的伤疤让那张原本妩媚的脸添了一份肃杀,但却也有一丝楚楚可怜。
“那依素青看,本尊该如何处理呢?”
“属下不知。”听闻朝歌的语气,素青便是知晓朝歌不会再对红尘起杀意。所以他慢慢地踱回朝歌身边,在他身边站定。“还请尊上从宽处理。”
话音刚落便是被一只手楼进了怀里,朝歌将素青固定在自己的腿上,手中的扇子抬起他尖俏的下巴,瞧着那秀丽的脸上因为两人亲密的姿势而蹙起的眉头,朝歌嬉笑道:“既然如此,那便听素青的吧。红尘,你走吧。本尊也不为难你。”
惊愕地抬起头,红尘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主位上正调戏着素青的男子,在天山如此多年,她自然是清楚朝歌极其阴狠的性子,若是得罪了他。想要活命是难得,却是没想到就凭着素青的一句话便放过自己。
“怎么?不想走?”朝歌瞥了眼惊愕不已的红尘,眸子半阖起来。
赫然惊醒,红尘重重的朝着素青感激地磕了个头,便是毫无留恋的转身离去。
一个黑衣的女子在街角处转弯,进了一条幽深的巷子。在巷子的尽头有一扇虚掩着的门。女子四处警惕地四处张望了一下,便是闪身进了门里,又小心地看着门外,确定没有人,再轻轻地将门掩上。
院子里,一个身材纤瘦的身影正伫立在枯树下,黑衣人脱去了身上的披风,露出一身艳红的装束,赫然便是红尘。
“主人。”
红尘走到那男子身后跪下,那人转身,“啪……”一巴掌结结实实地掴在红尘的脸上。红尘的脸颊立时通红,但她却没有反抗,低垂着头,静候那男子的发落。
“凤月夜就是幽冥之事,你为何没有说出去,如今鸣凤山庄也只是名声不复以往,但依旧强大,你知不知道?”男人凶狠地揪住红尘的头发,那藏在面具下的脸看不清表情,但那裸露在外的眸子里已然是充满了怒气。
红尘看着男人,点头,扯痛了头皮,但是她没有表露出任何痛苦的神色:“我知道。”
“砰。”那男人一脚把红尘踢趴在地上,但依然揪住她的头发不放。红尘痛得眼泪都掉下来,但她却依旧不吭声。
“要你有什么用!我把你送到他身边,可不是为了让你谈情说爱的!”又是重重的一脚踢在红尘的腹部。
“噗……”一口鲜血从红尘的嘴里喷了出来,溅在了男人身上。男人没有怜悯,反而更加重了手中的力道。“我看你已经忘了,当初我是怎么把你从那群人手里救出来的?你倒好,我苦心计划的一切,眼看就要摧毁鸣凤山庄,却是被你破坏了,你居然还在那里给我谈情说爱!”那男子激动的说着,拳脚竟是一起往红尘的身体上招呼过去。红尘不出声,也没有反抗,任他继续责打。
“你个小贱人!今日非打死你不可!”
那男子一掌打在红尘的胸口,体内气血翻滚一口血再次喷了出来,红尘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身体上的疼痛仿佛已经麻木了,但更痛的是她的心,一点一点的被那暗无天日的黑暗侵袭,一点一点的被吞噬干净,如同被撕裂了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男子也仿佛用尽了力气般,靠在树干上直喘气。“你……你……”除了这个字,他再说不出话来。红尘看他吃力的样子,忍着身体上疼痛上前帮他顺气,却是被男人挥手弹开,“滚!”
重重的摔在地上,红尘轻咳一声,任由着血从嘴角溢出。她蜷缩着身子凝着那近乎疯狂的男子,嘴角竟是勾出一丝虚晃的笑容。如今若是被他打死了,倒也是一种解脱。往后,她就不用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不用再去做那背叛着。
男子似乎已经平静下来,他瞥了眼在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红尘。他知道她没死,却是不想再搭理她。一甩衣袖,男子不留任何话便是消失在院落之中。
抬起眼眸瞧了瞧那空空荡荡的院落,红尘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舔去唇角的血渍,她轻笑出声。
又只剩下她一人了,这样,真好。
院子里的风继续呼啸着,角落处,一个人影一闪,消失无踪。
阳光从虚掩的窗外照射进屋内,细细碎碎地落在窗前的一枝开得灿烂的梅花上。鹅黄色棉裙的少女坐在窗前,伸手抚过那枝梅,一点一点的,动作异常的温柔。窗外的院门,显出一个小姑娘的身影。
那是一个小尼姑,手中提着一个楠木的雕花食盒,灰色的小尼在白色的雪地中想得格外的醒目。少女收回目光,门便是应声而开,小尼便是提着食盒走了进来。没有理会坐在窗前的少女,小尼自顾自地将食盒中的菜肴拿出来一一摆放在桌上,这才道:“小姐,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