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历抱着那具被血染红的鲜红身子,轻轻拂上她的脸,这脸,依然是那么美,她依然是他儿时记忆中站在梨花下微笑的那个绝美的女子。只是,她的笑从来没有一次是为了他,她从未有为他笑过,甚至没有真正瞧过他一眼。为什么?弘时死了,皇阿玛也死了,她该看一看我了吧?可她依然没有,她的心里究竟在想着什么?她怎么竟会如此深爱着皇阿玛?皇阿玛怎么竟会值得一个又一美好的女人为他至死不渝?
弘历的心在阵阵作痛,他将那个女人在怀中抱了良久良久,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太极殿内的登基大典即将举行,终于,他就要龙袍加身了。弘历在太监地侍奉下穿起了那象征这个世上最高权利的明黄绣龙朝服。
“皇上……”太监小心翼翼地问道:“这……”
弘历拿起深藏于中衣内里的丝帕,那上面绣着世上最美的花儿,玫瑰。
“这是朕的,谁让你碰的?”
“奴才该死,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一旁的太监吓得急忙跪下不住磕头。
“朕是仁君,朕不会随便杀人。”
“谢皇上隆恩,谢皇上隆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欣喜若狂的太监感恩戴德。
“将他发配宁古塔于披甲人为奴,三宗九族充军伊犁……”
皇阿玛,你看到了吗?如今我是皇帝了,谢谢你将这位子传给了我,我不会令你失望的,我会做一个“仁君”,我会挽回你所失去的大清的名声,我要做一个像圣祖皇玛法那样万人称颂的皇帝!圣祖留下的江山何其锦绣,你所颁布的政策,你所做下改革,儿子就不留着了,你折腾了一辈子了,也该歇歇了,让这天下,让这大清也都好好歇歇吧……
恍恍惚惚之间,兮兮好象睡了一个觉,她觉得眼前似乎有人在看着她,缓缓睁开眼睛,只见一副巨大的眼镜正在盯着自己。
“你是谁?”兮兮惊声问道。
“是我啊,你不认识我啦?”脸前的人推了推眼镜。
“是你!”兮兮抓住了他的衣领,叫道:“我回来了么……我怎么回来了……”
“小姐,请你注意一下影响。”眼镜极不好意思地看着自己几乎被兮兮撕开的领口。
兮兮松开了手,带着哭腔急切地追问道:“我怎么回来了?”
“你死了不就回来了?我当初不是跟你说过的嘛……”眼镜笑了笑:“再说,男主角也死了,你留在那里也没什么意思了。如果你还想跟男配,比如说弘历发展一断不伦之恋,可是要加钱的……哎呀……你打我干什么?”眼镜捂着脸,惊诧地望着兮兮。
“打你?我还要杀你呢!”兮兮跳下床来,推着眼镜把他堵到墙根,恼怒万分道:“你告诉我,胤禛在哪里?我要见他!”
“他已经死了,我怎么会知道他在哪里?”眼镜当然道。
“死了?”兮兮怔怔道:“怎么可能?怎么你们都告诉我他死了?他没有死,他没有死啊,我能感觉得到,他真的没有死,他在等着我,他在等着我呢——”兮兮开始蹲在墙角号啕大哭:“他说过的,他死后要将我带着,让我一定跟来,他说过要与我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他不会食言的,他不会骗我的——”
见她哭得肝肠寸断,如此伤心,眼镜的鼻子也开始发酸,他慢慢蹲下来,递上湿巾,安慰道:“你,你别入戏太深了……哎,那就是一场梦,就是一场戏,梦醒了无了痕,戏散人各还……”
“梦?”兮兮挂着满脸的泪痕摇摇头:“不,这不是梦,这怎么会是梦?我清楚的记得我在大清的一生,那四十年里的每一点一滴,每一次快乐与伤心我都清楚的记得,我和胤禛相亲相爱渡过了一生,到头来你跟我说这是一场梦?”
“真的是梦,梦回大清……”眼镜低低叹息着:“这其实是我们公司研发的一种床垫,人躺上去以后,可以随意做自己想做的梦……”
“想做的梦?”兮兮抽泣着,苦苦笑道:“如果可以选择,我会想要做这样的梦?不,这不我想做的梦,我想做的梦是要和他永远在一起,还有我们的儿子、女儿,我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
“哎,你就是入戏太深……演戏倒是个好苗子……”眼镜不住地叹气,不住地摇头:“我早跟你说过,不要妄想可以改变历史,历史是不可以改变的!无论你做什么,最终,历史都会还原到它本来的面貌!虽然你在那里过了一生,可历史上毕竟没有你,也不可以有你,所以,你要相信,一切,真的就只是一场梦,你要学会忘记……”
突然间,兮兮直直地盯着他,将他盯的心里直发毛,结巴道:“你……你看我干什么……”
“康熙三十八年法觉寺里的那个文觉大师是不是你?”兮兮喘着粗气问道。
“呃……这个……”眼镜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道:“我是客串了一下,不过我其实是想提醒你……哎,我跟你直说了吧,你这笔业务就是特价处理的‘惨绝人寰’版,无论你们这一生是怎样渡过的,无论你曾经多么的快乐,但最后的结局是不可改变的,你们的结局只能是悲剧,你们最快乐的事情也都会演化成悲剧,就比如你们的儿女……”
“你去死——”兮兮一拳打上了眼镜的左脸。
“哎,这是我的失误,没能跟你说清楚,这下我承受,我不还手。”眼镜诚恳道:“其实,你还是坦然接受现实比较好,别说这只是个梦,哪怕真的是前世的事情,对于今生来说,又有何意义呢……”
没有意义?怎么会没有意义?我爱了他整整两辈子呀,我从二十一世纪爱到大清朝,又从大清朝爱到二十一世纪,老天真的这么无情不愿可怜可怜我吗?我知道胤禛一定也不想离开我,他只是在生气,他只是在生我的气,只要让我找到他,我会让他回心转意的,我会跟他解释清一切,他会原谅我,他说过让我死了也要跟着他的呀——
兮兮擦了擦眼泪,软了口气哀求眼镜道:“帮我找到胤禛好不好?我不能没有他,他的承诺还没有兑现,我们的故事还没有结束,还不能结束啊——”
“那你再重新买个‘皆大欢喜版’呗!”眼镜理所当然道。
“你去死——”兮兮一拳打上了眼镜的右脸,然后推开门,哭着跑了出去。
“喂——喂——”眼镜捂着脸追道:“你去哪?雍正死后你又多待了两天,你得把滞纳金给补上——”
奔跑在车水马龙的街头,兮兮仿若一个被天地丢弃的孤儿,该去往何处?回家吗?心已经没了,回家也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胤禛,我要找到你,我一定要找到你。
兮兮回到家中,给远在国外的父母打了个电话,告诉他们自己一切安好,不要挂念,然后又匆匆收拾行李,坐上列车,赶往河北易县。从哪里断点,就从哪里再开始,胤禛,我一定要找到你,哪怕用上一生的时间。
清西陵泰陵在距易县15公里的永宁山下,从最南端的火焰牌楼开始,兮兮仔细地瞧着这里,生怕错过了一丝一毫胤禛的痕迹。走过一座五孔石拱桥,便开始了西陵最长的神路,2.5公里长的泰陵神路,沿神路往北至宝顶。
这里是他最后栖息的地方,是他最后长眠的地方,陪伴他躺在这里的人,原本应该是我呀!兮兮的泪又如泉涌般止不住的滑落。
周围的人看着这个清秀的女孩对着雍正的宝顶潸然泪下,哭的伤心欲绝,都交头结耳,议论纷纷。
“哎,是个四爷党吧……”
“又一个看清穿中毒的……”
“现在的年轻人啊……”
兮兮哭得实在不能自己,双手捂住面颊蹲了下来,不住地哽咽、抽泣。胤禛,我的爱人,你真的就这样永远离开了我吗?我们真的就这样永远天人两隔了吗?为什么你没能兑现你的承诺?你回来呀,你回来看看我呀,我在等着你呢,我来看你了……
“你没事吧?”一个爽朗的声音传来,递上一张纸巾。这声音……
胤禛?
兮兮猛然抬头,果然看到了一张她魂牵梦萦的脸。依然细长的眉眼,高挺的鼻梁,白皙的皮肤,嘴边一颗淡淡的痣……
是胤禛,是我的胤禛!兮兮欣喜若狂,正欲站起身来扑进他怀里,却听得一个娇俏的声音唤道:“甄希——甄希——”
胤禛微笑着回头:“老婆——”
老婆?兮兮顿觉如五雷轰顶,他已有了老婆了?为什么我总是要晚一步来到他身边?
“你也不等等我,甄希……”那娇俏的声音转眼间已赶了上来,看她面貌,竟是幕鸿!
怎么会这样?怎么竟会是这样?兮兮呆在原地,久久不能动弹。难道真的如眼镜所说,前世的事情于今生已没有任何意义?不然,幕鸿那么恨胤禛,怎么,怎么竟会……这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因果轮回啊……
“对不起啊老婆,我一来到这泰陵,怎么就有种亲切感呢,也没什么想法反正就直奔宝顶这儿来了,好象这是我的家似的。”甄希笑道。
“亲切感?”“幕鸿”撇撇嘴道:“这里可是埋死人的地方。”
“是啊,我也觉得奇怪。”甄希笑了笑。
“她是谁啊?”“幕鸿”挽着甄希的胳膊,看着兮兮问道。
“哦,我刚刚上来的时候看到她在哭,不知道是不是跟旅游团走散了,就递给她一张纸巾。”
“这样啊,那旅游团一会儿会来找她的吧,我们先去那边的隆恩殿看看吧,那里有雍正和他皇后的牌位。”
“好。”甄希伸出手来抚上了她的手。
就在他的手腕之上,兮兮清楚地看到了一个淡淡的牙齿印痕,还有大拇指上所戴的,正是当年允祥为他们打造的那对羊脂白玉扳指中的雕龙扳指,就在这扳指的里圈,用满文刻着她的名字“兮”。
甄希与“幕鸿”相依携着,离开宝顶,往隆恩殿走去。“幕鸿”边走边问道:“对了,你说雍正皇帝最爱的女人是谁呢?”
“不知道,应该是年贵妃吧,不仅享有专房之宠,而且连死了也带着。”甄希笑了笑,拥着“幕鸿”,渐行渐远。
“胤禛——”兮兮跪在宝顶前,望着甄希离去的方向,开始放声大哭,那哭声真是有着彻骨的凄凉与悲怆,她哭到无力可还在呼喊她生生世世的至爱,他真的就这样离去了么?他们的前生今世真的就要这样错过了么?
“胤禛——胤禛——胤禛——”一声声痛断人肠的呼唤在泰陵的上空弥漫、盘旋。只是,再也唤不回她的爱人了。
“老婆!”甄希突然面色痛苦的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拉着“幕鸿”。
“怎么了?”
“我的心,突然间好疼啊!”甄希剧痛难忍道。
“不会吧,你们家没人有心脏病啊,上个月婚检你也一切正常啊,下个月就要结婚了,你可不要吓我……”
“我也不知道,可是真的好疼,好疼……”
“那快去找医院啊。”
“好,快点离开这里,否则,我喘不过气来。”甄希手捂胸口,任由“幕鸿”搀着他,慢慢走下台阶,神情痛苦道:“我再也不要到泰陵来了……”
三百年……
三百年的轮回,蓦然回首间,红尘如湮。
所有的爱恨情仇都已消逝殆尽,
你是否还记得?
记得当初的誓言?
“我与你说好了,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续-来生续缘(上)
“阿鸿,别着急,慢慢说,甄希他到底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阿鸿手拿电话抽泣着呜咽道:“我们就去了趟泰陵,才逛了一半他就喊心口疼,然后我就赶紧搀着他去医院,谁知道……谁知道……呜呜……”
“甄希他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呀!”电话一头的甄父急得满面汗珠。
“刚出泰陵门口,他就晕过去了,我打120电话把他送到医院以后,又是输氧,又是急救,可一点好转都没有,直到现在还昏迷不醒,医生也没办法了呀……”
甄父心中一紧:“你们在河北哪家医院,我跟他母亲立刻就过去。”
“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似火。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们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捏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
“我与你说好了,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你相信来世吗……”
“我死后将你带着,就会一直记着你了,你愿意跟来么?
“想不到,唯有皇后与皇贵妃,待朕始终如一……”
“等我……等我……”
“胤禛,来世再逢君……”
昏迷中的甄希脑中电光火石般不断闪过一幅幅画面,一幕幕情景,一声声莺语深情。那似乎是一个梦,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中的人,好象是雍正皇帝,因为他听到人们称呼他胤禛、四阿哥、雍亲王……梦中的人,又好象是他自己,因为梦中的一切,他感同身受,有着切肤之痛。
广袤无垠的草原,一个笑靥如花的美妙少女仿若从天而降般来到他身边,陪他经历一生的喜怒哀乐、艰难困苦。
“想不到,唯有皇后与皇贵妃,待朕始终如一……”
“不——皇上,你要相信我——”
“你若走出这九洲清晏一步,此生此世再不用回来!”
“等我……等我……”
龙榻上的皇帝双目微睁,白须沾着咳出的鲜血,心中万般的悲愤与凄凉:“朕自感时日无多,多想你能陪在朕的身边,让朕再好好看着你,拉着你的手,跟你说说话。朕的江山,繁华吗?锦绣吗?这是朕全部的心血,朕和十三弟全部的心血!朕的江山,上对祖宗,下对子孙都问心无愧了,可朕就要看不到了,你要替朕看下去,看尽大清的无尽繁华、锦绣盛世!可你,可你竟这样舍朕而去,不给朕留有一丝的余地,枉朕爱你一生、护你一世……你不是说过要永远同朕在一起吗?三百年后都会记得朕,下辈子也要在一起吗?你,你就这样背弃了我们的誓言?朕说了不让你走,朕要你留在朕的身边,你还是不愿意回头?阿其那,朕竟然……终究是输给你们夫妇了么?四十年的情份……”
“廷玉。”
“臣在。”张廷玉膝行而前,跪在龙榻下首。
“朕大行之后,汝即刻宣读适才所书遗昭。”
“遵旨。”
“你下去吧,宣宝亲王觐见。”
“嗻,微臣告退。”张廷玉跪拜后,便出得寝殿,向跪守在外的弘历道:“宝亲王,万岁爷宣您见驾。”
“有劳张中堂了。”弘历起身谢过张廷玉,面上一派悲戚之色、神情凝重入得寝殿,叩首道:“儿子给皇阿玛请安,皇阿玛万岁万岁万万……”
“够了。”胤禛虚弱地抬起双手打断道:“万岁,万万岁,全是屁话!古往今来,又有谁能真正万岁?”
“皇阿玛一生业绩堪比尧舜,自然不同于……”
“那尧舜又都万岁了么?”
弘历俯首叩道:“儿子失言,请皇阿玛治罪。”
胤禛微闭了闭双目,长出口气道:“你过来,朕给你一道密旨。”
“儿子恭听皇阿玛圣训。”
“纯贵妃……”胤禛心头一恸,那个曼妙的身影,美好的笑脸让他暖了一辈子啊,刹那间,他的心,回到遥远的过去,神思遐往……
“皇阿玛。”弘历叫了声,提醒道:“贵母妃,如何?”
“你得继大统后……”
“儿子不敢,儿子惶恐!”弘历急忙不住磕头、叩首。
“好了!”胤禛极不耐烦喝止道,见弘历俯首不再吱声,便又接着道:“尊纯贵妃为母后皇太后,你额娘为圣母皇太后……”
弘历心中激起不小的震动,要封她为皇后?皇阿玛不是已将她恨下了么?
“答应朕,要善待她。”胤禛撑起半个身子凝视着弘历的眼睛。这个儿子,心机深沉,纵然如此,他的心思也逃不过他的眼去。可有什么办法,自己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为了大清国,只能是他了。
“皇阿玛放心,儿子定当对母后皇太后尽孝始终,否则……”
“否则什么?”胤禛盯着弘历,跟着问上。
见胤禛竟紧紧追问,弘历开始手心冒汗。皇阿玛竟不完全信任我?他在逼我发誓?如若不然,太极殿内龙袍加身……”思衡至此,弘历狠狠心,咬牙磕了个响头道:“否则将子孙不息!”
“你……”胤禛瞪大双目,不可置信道。接着,他慢慢躺平身子,心中苦笑:“你的子孙岂不也是朕的子孙?朕与你的子孙岂不关系着大清的根基龙脉?你发如此毒誓究竟是证明你够诚还是够狠?可惜,可惜朕没机会了,没选择了,若是弘晖、弘暷还在朕的身边,若是弘时当初没有与朕反目……”
垂暮的皇帝清泪纵横,昔日的雄心壮志凌云九顶还未远去,可他,却已是一个孤家寡人了。
“皇阿玛可还有别的旨意?”弘历跪着毕恭毕敬道。
“你……你去吧……”胤禛无力的挥挥手,示意弘历退下。
“儿子告退,皇阿玛好生将养龙体,大清离不开皇阿玛。”话罢,弘历重重叩了三个响头,匍匐退出寝殿。
待弘历退下后,胤禛躺在龙榻上,闭目道:“苏培盛,宣庄亲王觐见。”
“奴才遵旨。”
老十六,替朕,看着他。
若你因此得忌,莫要怪朕,朕最信任的便是你与老十七他们,新朝根基不稳,你们必须竭尽全力的辅佐新政。可朕放心不下的事,亦要有人来办,朕选中了你,相比之下,老十七他们更不能出事。而且朕相信,以弘历沽名钓誉的性格,你会善终……
子时,雍正皇帝龙驭上宾,驾崩于圆明园九洲清晏。
嗣皇帝弘历跪在乾清宫大行皇帝梓宫前守灵,熹贵妃身披孝服,在太监的搀扶下,来到乾清宫。
弘历给钮祜禄氏请安、行礼。她应承之后,挥退了满屋子的侍卫、奴才们。
“儿子,如今你也是皇帝了。”钮祜禄氏雍容地伸出手去扶起弘历,手上的指甲套在摇曳闪烁的烛光下熠熠生辉、灿烂无比。
“皇额娘生抚养教,功不可没。”弘历搀着钮祜禄氏向里间走去。
“大行皇帝给你留下了一道密旨,是么?”钮祜禄氏突然驻足问道。
“是有一道旨意,皇额娘……”弘历微微皱眉,皇阿玛生前管治严谨,这才刚刚大行而去,就有奴才见风使舵,知我诚孝额娘,便……”
“可否给额娘看看么?”钮祜禄氏微微笑道。
“这……”弘历面现虑色。
“怎么?跟额娘还生分了?”钮祜禄氏佯嗔道。
“儿子不敢。”弘历缓缓从袖中掏出密旨交于钮祜禄氏。
钮祜禄氏看完面色一愠,将密旨紧紧握在手中,愤然道:“要她做皇后,做母后皇太后?”
原来,清宫祖制,若皇帝的生母与嫡母不是同一人,而二人又同时在世,便可以有两名皇太后。皇帝的生母为圣母皇太后,皇帝的嫡母为母后皇太后,而母后皇太后是嫡母,自然也就是先帝的皇后,身份、地位均凌驾于圣母皇太后之上。比如皇太极驾崩后的哲哲与孝庄两宫皇太后,咸丰驾崩后慈安与慈禧两宫皇太后。
“皇额娘。”弘历叫了声。
钮祜禄氏回过神来,满怀苦涩地冷笑道:“大行皇帝怎么就忘不掉她?她有什么好?大行皇帝应当念念不忘的是孝敬皇后,抑或是再加上一个敦肃皇贵妃。纯贵妃啊纯贵妃,论丈夫的爱,我输你一世,可如今我儿子是皇帝了,你还要让我在身份地位上居你之下?凭你也想做皇后……”
钮祜禄氏冷冷地撕碎了手中的密旨,弘历见状大惊失色,喝道:“皇额娘,你竟敢……”
“你是皇帝!”钮祜禄氏气定神闲道:“你拥有着整个大清国最至高无上的权力。”
“那皇额娘也不该对皇阿玛的旨意如此……”弘历急急说着。
“她回来了。”钮祜禄氏打断道:“大行皇帝驾崩当日她就回来了,现在储秀宫躺着呢,在她醒来之前……”钮祜禄氏略一挑眉,微笑道:“咱们,得给她个归宿……”
“可是……”弘历背过身去,面带嗔色道:“儿子已在皇阿玛面前立下重誓,要善待纯贵妃,否则,否则将来子孙不息!”
“什么?你——”钮祜禄氏手指着弘历,瞠目结舌。她原本想好好整治一下她,岂能料到这番。
弘历负手而立,并不言语。
良久,钮祜禄氏垂下手臂,望向胤禛的梓宫大声苦笑不止:“先帝呀,您真是知道疼人哪——”片刻之后,她双目无神,冷冷道:“善待她?善待……只是善待不是么?善待不一定非得做皇后!”
“皇额娘的意思是……”
“你自作主张在大行皇帝面前立下如此誓言,现在又来问我的意思?”钮祜禄氏言语中有些恼怒。
“那,这件事,儿子自行处理,皇额娘莫再气恼,您一定会是万万人之上的皇太后,独一无二的皇太后!”弘历洋溢着自信的笑,笃定道。
“即如此,就看你的了,不要让额娘失望。”钮祜禄氏拍了拍弘历的肩头,缓缓转身步出乾清宫。
额娘,只怕您是要失望了。儿子可以依您千万件事情,只是,只是这件事,儿子难以从命。您知道么?那是儿子的一个梦,从小便深藏在心中的一个梦……
皇阿玛的密旨,皇额娘,多谢您帮了儿子。弘历笑了笑,朗声道:“笔墨伺候。”
太监奉上文房四宝,弘历提笔写道:“朕万万年之后着孝敬皇后、敦肃皇贵妃俱与合葬,附入陵寝。储秀宫纯贵妃着继朕之嗣皇帝封为纯贵太妃,百年之后玉牒除名……”
看着刚刚仿写完的遗诏,弘历盖上玉玺,意味深长道:“这下你心还不死……”
注:乾隆共有十七个儿子,但有七人不到十岁就病逝;有三人长大成人后;却英年早逝。而且有两个儿永诚与永瑢过继给乾隆的堂兄弟。自他以后的皇帝,没人有超过十个以上的儿子,而最后三个皇帝干脆就没有儿子,所以,的确可以算的上是子孙不息。
老十六庄亲王胤禄,乾隆元年任总理事务大臣,兼管工部事务,食亲王双俸。二年,奖其总理事务的业绩,加封一镇国公。三年二月,摄理藩院尚书。不久,犯事夺爵,仍厚与田宅。四年十月,坐与胤礽子理亲王弘皙往来“诡秘”,停双俸,罢都统。七年,命总理乐部事。十八年正月,复授议政大臣。
来生续缘(下)
“胤禛,来世再逢君……”那仿若玉树琼苞堆雪的女子用尽全身力气撞向皇帝的梓宫,她的身子渐渐瘫软,双手却仍紧紧巴住梓宫,脸上绽放出如盛世牡丹般瑰丽的笑容。那一身洁白的孝服,亦变得如这世上最美的花儿一般鲜红,就好像那新嫁娘的嫁衣。那飞迸四溅的血浆,亦是让人触目惊心……
躺在病床上的甄希泪流满面、眉头紧蹙失声大叫:“不要——”
“甄希,你醒了?”甄家父母与阿鸿急忙上前。
甄希额头满是汗珠,惊惧着坐了起来。心,依然剧烈得疼着。
“甄希,你总算醒了,都快把我们急死了,你到底是怎么了呀……”甄母抱住甄希便大声哭了起来。
“妈,我没事,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到底怎么了?”甄希使劲砸自己的脑袋。
“别打,打坏了。”甄母阻止道。
甄父接声说:“阿鸿说你从泰陵出来后心脏疼得受不了,然后就昏迷不醒,一直到现在。”
“对,是的,心好疼。”甄希疑问道:“我是有什么病吗?”
“医生说你一切正常。”阿鸿郁闷道:“只是大脑思维处于游离状态,他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你绝对没有病。”
“孩子,现在还疼吗?”甄母关切地问道。
现在,疼,肯定还是疼的。甄希手捂着心口,突然注视到自己大拇指上的玉扳指,质地细腻,光洁滋润,柔和如脂。
这扳指,是两个月前在北京游玩时遇到的一位古玩收藏好友送给他的。
梦,刚才的梦中,似乎也有这么一枚玉扳指,好象,好象是一对。
“这扳指是十三弟亲自选材,亲自画样,亲自督造所赠的……”
“你真是不学无术,嫁给满人这么久竟还不认识满文……”
“这上刻的是满文‘禛’……”
“你瞧,这便是满文‘兮’字儿……”
“咱们的名字合起来便是‘禛兮’,即为‘珍惜’,咱们可都得珍惜……”
“甄希,你怎么了?”阿鸿叫了他一声。
甄希抬起头来:“你刚刚叫我什么?”
“叫你甄希呀!”阿鸿莫名其妙道。
“甄希……珍惜……禛兮……”甄希喃喃道。
“孩子,你不是傻了吧?”甄母急道。
甄父忍不住道:“别乱说,孩子醒了是好事,你疑神疑鬼干什么,让他好好休息一下,然后我们一块回家,回天津,或者去北京再做个详细的检查。好了,别打扰他了,我们先出去。阿鸿,你累了几天了,回饭店休息下吧。”
“甄希……”阿鸿不舍道。
甄希突然觉得对她有些生疏,有些难以接受,她的容颜似乎也在变得模糊。他轻轻脱开她的手,温声道:“这几天辛苦你了,回去休息吧。”
无奈之下阿鸿只好回到饭店休息,甄氏夫妇坐在病房外的座椅上等候。
甄希的思绪很混乱,他抱住自己的头,使劲摇晃,却根本理不出个头绪来,最后只得打开电视,以期许能够转移一下注意力。
电视的摇控器坏了,只能开关机,没法换台。
某台正在播一个类似于《百家讲坛》之类的栏目。自从央视用一张桌子,一个个教授创造了一系列的收视奇迹之后,广大地方电视台也纷纷效仿,一时间,此类节目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出来,层出不穷。
这一期讲的是《康熙三十五子》。
某教授端坐在讲桌前,德高望重道:“皇十四子胤祯或说胤禵,序齿排行十四,实则为康熙第二十三子,也是雍正皇帝一母同胞的亲弟弟。胤祯呢,是个年轻有为、战功赫赫的大将军王……”
“哼!”甄希不满道:“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从小到大,他可曾把雍正当自己的亲哥哥待?整天帮着老八跟自己亲哥哥添堵,打了两场胜仗就不可一世,自以为是继承皇位的不二人选……”
“皇十五子胤禑……”
走廊内的甄母坐立不安道:“不行,我还是想进去看看,我不放心,万一他在里面不舒服却又没法叫我们可怎么办?”
甄父劝道:“可他要是睡着了,你不是吵着他了吗?”
“我轻轻的,不会吵着他的。”甄母爱子心切,还是轻手轻脚的推开了门,走进了病房。
“皇十六子胤禄,实为康熙第二十六子。早年很受雍正和乾隆的恩宠,到了乾隆三年,犯事夺爵,仍厚与田宅。四年,乾隆皇帝查其与废太子胤礽之子弘皙往来‘诡秘’,有造反嫌疑,停双俸,罢都统……”
“怎么可能!”甄希用力拍了下床铺,郑声道:“老十六怎会做出这种事?肯定是栽赃陷害!弘历啊弘历,你……”
“甄希,你怎么了?”甄母看着他对着电视为古人如此义愤填膺的样子,满腔狐疑。
“妈。”甄希唤了声道:“我没事。”
“你真的没什么吗?”甄母抚上他的额头。
说话间,甄父也走了进来:“看你,尽影响儿子休息。”
“不关妈的事,啊——”甄希再次手捂心口,神情痛楚。
“怎么了?又疼了?我去叫医生!”甄氏夫妇同声急道。
“等一下。”甄希的额头上已隐隐冒有汗珠,脑海中又闪过梦中那个女子的身影,她最后那一身白,一身红……
“胤禛,来世再逢君……”
“胤禛——胤禛——胤禛——”
泰陵那个女孩子!
甄希猛然抬头,如茅塞顿开:“我知道了!是她,是她……”
“孩子,你这到底是怎么了呀?”
“你先看住他,我去叫医生。”
“不用了,爸、妈,我没事了,我找到原因了,我必须去泰陵一趟。”甄希匆忙起身下床。
“不行,你身体还没好呢,而且你去泰陵万一再发作可怎么办?”
“如果不去泰陵,我这辈子就永远好不好了了。”甄希一手拉着父亲,一手拉着母亲,郑重道:“爸、妈,让我去吧,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让阿鸿跟你一块去吧。”甄父提议道。
甄希心头一紧:“不用了,让她好好休息吧。妈,替我照顾她。”
“那,你要小心啊。”甄母还是不放心道:“我跟你爸陪你去吧。”
“不用,我不开车,打车去,不会有问题的。”甄希快速穿好鞋袜:“我去了,我没事,真的没事。”
“可是……”甄母还欲劝阻。
“让他去吧。”甄父叹口气道:“记得有事及时给我们电话。”
“好。”
甄希出了医院大门便坐上一辆出租车,直奔泰陵而去。离泰陵越来越近,他的心,也抽搐、压抑得更厉害,甚至有种无法呼吸的感觉。
“先生,你没事吧?”司机担心道。
“没事,我有些晕车。”
到了泰陵,甄希强忍着疼痛来到雍正的宝顶跟前。这里,早已不见了当天的那个女孩子。那时,他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到泰陵来了,可当他再次站在这里的时候,他才发现,宝顶下面的那位雍正皇帝,竟然与自己休戚相关。
“庄周梦蝶,庄周梦蝶,我究竟是庄周,还是蝴蝶?或者说,庄周就是蝴蝶,蝴蝶就是庄周?”甄希在宝顶前潸然泪下,泉涌不止,他却无法控制。梦里的一生,究竟是谁的一生?梦中的女子……想到她,甄希竟痛苦地“呜咽”了起来。
“先生,我们快要下班了,明天再来吧。”负责泰陵清扫的工作人员拿着笤帚劝道。见甄希无动于终,嘀咕道:“又一个神经病,那女的才刚送走没几天,又来一个……”
“哪个女的?”甄希急忙抓住清洁人员的肩膀:“你说哪个女的?是不是三天前在这里大哭不止的那个女孩子?”
“干什么呀你,你先放开!”清洁人员不快道。
甄希略松了松手劲,却依然没有放开他,神情凝重道:“麻烦你告诉我她在哪里好吗?我必须找到她,她对我很重要!”
“很重要?有多重要?她是你老婆啊!”
“这……”甄希有些迟疑,尔后笃定道:“对,她是我老婆!”
“那你当时不管她?”清洁人员翻了个白眼道:“白眼狼!一点责任心都没有,自个老婆在这都快唱梁祝,扑坟吐血了,你也不来看看她……”
“扑坟吐血?”甄希心中又是疼痛万分,双手用力,指甲都快要深深掐入清洁人员的肩头。
“你这人到底怎么回事?再不放开我就叫保安了啊?”清洁人员挣扎着。
“你能不能告诉我,她在哪里?”甄希急切地问道。
“我怎么知道?她不是你老婆吗?你自己都不知道我哪能知道?”
甄希无望地松开了清洁人员,仿若被抽去了全身气力,瘫坐在地上,双手抱头,心中数不尽的悲伤与凄凉。
清洁人员见状,终于松口道:“那个,你去办公室问陈主任吧,那天他处理的这件事。”
甄希听闻,猛然立了起来,欣喜若狂道:“谢谢,谢谢你,非常感谢你!”话毕便飞速往来时见到的办公室跑去。
“真是一对神经病。”清洁人员摇摇头。
来到办公室,甄希找到那位陈主任,表明了来意。陈主任抱歉道:“这个,当时那女孩子哭着哭着就晕倒了,我们也找不到她的亲属或是同伴,只好把她送去医院。但是没多久,她就被一个年轻人给接走了。”
“男的还是女的?”
“是个小伙子,一表人材的。”
甄希失魂落魄地走出泰陵。我以为,她在等我,她应该是在等我的,不是吗?
回到医院,甄氏夫妇看见甄希这个样子,又是一番担忧着急,甄希只淡淡说了句:“办出院手续吧。”
天津。
“你到底什么意思?”阿鸿强压着怒气:“只去了一趟泰陵,你就完全变了一个人!”
“对不起。”甄希满面愧色。
“对不起?”阿鸿的眼中似有泪光,她抿抿嘴,吸气道:“说对不起有用吗?我看你就是中了邪!”
“不,没有,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甄希坐在椅子上,哑声道:“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你可以骂我,可以打我,我都毫无怨言。只是,暂时别让我父母知道这件事……”
“姓甄的——”阿鸿突然厉声叫道。
“你小点声。”甄希站了起来。
阿鸿苦笑道:“我终于明白了,你也终于说实话了,哪怕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你也总有一天会说实话的。其实,你并没有爱过我,对吗?”
“阿鸿……”
“从始至终,你都没有追过我,而是我在追你……”阿鸿顿了顿,哽咽道:“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从小就跟在你身边,我不准你看别的女孩子,不准你和别的女孩子说话,不准你和别的女孩子交往,你都答应我,你统统都做到。我一直以为,那是因为你爱我、疼我,直到现在我才明白,那恰恰是因为你不爱我,也不爱任何一个女孩子!所以你才能……”
“我没有想过什么是爱,或者我究竟爱不爱你,这对你来说的确很不公平。但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绝对没有骗过你,从小到大,我身边的女人,也绝对只有你一个……”
“这个,不用你说,我也知道。”阿鸿打断他道。
“我一直以为,我会和你结婚,一起老去,一起过一辈子,因为我已经习惯了每天都有你在身边。如果没有这件事情发生……”
“你真的认为你找到真爱了吗?就因为一个梦?你多大了?你不是小孩子了你知道吗?”
“不管那个梦将会给我的生活带来怎样的改变,也不管她是不是我的真爱,我只知道,我要找她,一定要找到她!”甄希目光坚定道。
“好!”阿鸿喘着粗气痛快地应声道:“好!祝你好运,祝你幸福,我走了。”说完,便转身离开。
“阿鸿……”
阿鸿停顿了一下,回首道:“我可以当你是发神经,我可以当你是中了邪,我们说好了下个月就移居台湾,我爸已经开始在那边给我们筹备婚礼了。后天早上九点的飞机,如果你想好了的话……我会等你到八点五十五。”阿鸿步出房门,头也不回地离开。
望着阿鸿离去的背影,甄母不解地向跟出来的甄希问道:“她怎么了?”
“没事,又发脾气了。”甄希双目失神,低低道。
“哦,阿鸿虽然有时喜欢发个脾气,耍个性子,但还是个好女孩,你要珍惜她,等会打个电话或是过去一趟哄哄她……”
“嗯,知道了。”
天津东丽机场,八点五十五分。
“你终于来了。”阿鸿欣喜万分、满面笑容。
甄希也带着笑,却有些局促,缓缓道:“你,要好好保重……”
阿鸿如落深渊,心底透向四肢百骸的冰凉,面上却仍僵硬的保持着微笑:“你,是来送我的呀!”
“嗯,是的。”
“哦,好,你,你也要保重呀!”阿鸿的音色有些失控,连她自己都觉得难以入耳。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会把你当亲妹妹一样。”甄希诚恳地说着,却不敢再去看她一眼。
“事实上,这么多年来,你也一直是把我当亲妹妹的。”阿鸿咧嘴笑了笑:“好了,飞机要起飞了,我进去了。”
“你,走好。”除了愧疚,他的心里也有不舍。
“嗯,再见。”阿鸿微笑着转过脸,拖着皮箱,正欲离去。
“阿鸿——”
“甄希——”
阿鸿飞奔着扑进甄希怀里,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抱住他。甄希轻轻抚着她的头:“对不起……”
飞机已经开始起飞,甄希望着它渐行渐远,慢慢升上蓝天,心中百味杂陈。离开我,你会遇上一个真正爱你的人,那会比跟我在一起,幸福很多。以前我并不知道,而现在我明白了,婚姻是不能勉强的,只因为那个梦,我知道我有未完成的事情,即便我与你在灯火阑珊处执手相看,心中也永远会想着梦中那个纤弱的身影,原谅我……
机舱内的阿鸿再也抑制不住满腔的委屈与痛楚,失声大哭起来,这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为这个男人而流泪。
前方的路虽然是未知的,亦是我要坚强走下去的。不爱我的人也不值得我去爱,我会过得更好,活得更精彩!二十多年我们一起走过,我哭,不是因为你,是哭我逝去的青春,我最美好的日子,竟不是和一个爱我的人一起渡过。不过一切还不晚,我还年轻不是吗?不爱我的人不值得我去爱,一定会有个爱我的人在等着我,我哭完这一场,和你,和过去,彻底再见。我相信自己能做到,我也一定要做到。不爱我的人不值得我去爱,爱我的人在等着我……
“小姐,你怎么了?”一个温柔而关切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修长的手指递上一包纸巾。
阿鸿抽泣着缓缓抬头,那是个儒雅清举的白衫男子。丰神俊朗、温润如玉这八个字,竟仿佛是刻在他身上一般。
阿鸿走了以后,甄氏夫妇才知道他们分手的事情,而分手的原因,竟然是一个荒唐的梦!
甄母无法接受这件事情,气得住了一个星期院。
送走阿鸿,又把母亲接出院以后,甄希做了他一直准备做的事情,去北京。
“喂,我到了。”
“嗯,你开车来的啊?你不是说要去台湾吗,我以为你差不多已经走了呢,好,我马上到。”
“真是大忙人啊‘玉王’!”
“老哥你就别笑我了,这趟来北京,应该不仅仅是专门看我的吧,什么事儿?”“玉王”进门后与甄希一同坐在沙发上,畅快道。
“我想问问这枚扳指的来历。”甄希拿下大拇指上的雕龙扳指,放在“玉王”眼前。
“玉王”接过扳指,笑道:“当时不就跟你说了吗,清宫御品,据说是雍正皇帝戴过的,只是据说。好象原本是一对,另一枚下落不明,只是好象。另外,和田玉,玉中极品……”
“送给我的原因就只是因为上面用满文刻有我的名字xi,并且你与我一见如故吗?”
“对啊,我就是捣腾玉器古玩的,家中不缺这些。虽说这是一块极品,用过去的话就叫价值连城,可它于你更有意义,我的直觉告诉我,它是属于你的。”
甄希从“玉王”手中接过扳指,神情黯然道:“我的直觉告诉我,我的一生,将因它而改变。一个月前,我去了趟河北易县的泰陵……”
“我上个月也去泰陵了!”“玉玉”打断他道:“可惜没遇上你,真是不凑巧。不过,我倒有桩奇闻说给你听听……”
“其实我来是想跟你说……”甄希对他的奇闻并没有什么兴趣。
“有个女孩儿在泰陵演梁祝啊……”
“老弟,你先听我说好吗……”甄希心情急迫道,却突然回过神来:“你说什么?有个女孩儿在泰陵演梁祝?她长什么样子?什么时候的事?”
“你这么着急干什么?”
“你快说啊!”甄希扶上他的肩头。
“好了我说,再不说就要被你摇散架了。”“玉王”笑了笑道:“我从泰陵出来以后,正好陪我爸去医院接他的一位老战友出院。然后病房里突然送进来一个女孩儿,说是在泰陵哭雍正皇帝哭晕了。听到之后,我都快晕了,真是什么人都有。收拾完东西,我们正准备出去,隔壁床的那个女孩儿醒了,拉着我的衣角不让我走,我一瞧这驾势不好看,就让我爸他们先上车等着,我随后就到。见人走干净了,我就问她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她也不吱声,我一着急说你再不出声我走了啊。她就又哭了,说什么……为什么你们都不理我了,只剩我一个人了之类的。我说妹子,我真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你要是怪我不理你呢,我跟你说两句话不就完了吗,关键是我不认识你啊;你要是怪雍正皇帝不理你呢,我可就没办法了,我就是像小说里写的穿越了也没办法,他可是皇帝呢。那女孩儿越哭越伤心,我一着急说了句特损的话,到现在都特后悔……”
见他欲言双止,甄希追问道:“你说了什么?”
“我……哎……我也就是随口一说开个玩笑,想逗她开心的,谁知道就正好说她心坎上了。我说你要是真想雍正皇帝,就给去他守陵好了。结果……”
“结果怎样?”甄希急声紧问。
“结果她说她正有此意,这会儿更坚定了这个想法,谢谢我的建议!我的天哪,我真不是故意,那女孩儿玩命地往外冲,要去给雍正守陵,我是怎么拦都拦不住。你说这么个花样年华的小姑娘,就跑去给躺那快三百年的雍正皇帝守陵去了,多可惜啊……”甄希的泪水,忍不住的滑落,心,又开始剧烈得疼痛着。
“玉王”并没有注意到他脸上的泪水,接着说道:“我跟她说迷恋偶像要有个度,像她这样已经是种病态了,苦海无涯,回头是岸,要迷途知返啊,可她却只是笑,说他已经忘了她,不要她了,能够这样和他在一起,已经是此生最幸福的事了。你说她这样,我哪能放心哪,我就让我爸他们先走别等我,回去再和他们解释。然后我就把那女孩儿带出医院,让我一干妹妹看着她几天,最后实在拗不得,只得陪她又回了泰陵。”
也就是说,陈主任把她送到医院之后,亲眼见她被“玉王”接走,所以才不知道她的下落,而我跟陈主任告辞之后,他们又回泰陵来了,这才如此的错过了。甄希紧跟着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到了泰陵,她非要跟那应聘泰陵清洁工,虽然她神志清醒,举止端庄大方,可人家还是以为她精神有问题,哪敢要她啊,让我把她带家去。我说我原本不认识她,我是陪她来的,也特迷雍正。可是最后,看她伤心欲绝的样子,我心就软了,说你们收下她吧,她不是闹事儿的,大不了你们收她,工资我给开。她当时的表情还真挺感激我的。只是说完那话我又后悔了,这到底是帮她还是害她啊!哎,于是她就守在那里不走,说自己就是雍正一粉丝,只想为偶像做点事,等哪天够了也就回去了。泰陵工作人员见她声泪俱下,言真意切,态度诚恳,就同意让她临时在那干两天,我正说下个礼拜去看看她的呢,也不知现在还在不在那了……”
“在,肯定在。”甄希神情凝重地站起身道,然后拍了拍“玉王”的肩膀:“谢谢你,十三弟。”
“什么?你说什么?喂,你去哪里?”
“回泰陵——”甄希的声音渐行渐远。
泰陵隆恩殿内,兮兮每天都会仔细地擦拭雍正皇帝与孝敬皇后的灵位,每天都会跟他们说话,只是,不知道他们还记得吗?记得以前在一起的日子,一家人在一起的日子。
抚mo着他的灵位,就能触到他的温度了吗?一滴眼泪滴到灵位上,兮兮急忙去擦,连底座都不放过,尽管她已经都擦得光可鉴人,还是不愿放手,他爱干净,不能弄脏了,绝不能有一丁点儿的脏……
正在反复擦拭间,突然灵位的底座弹开一个小盖,里面滑出一枚扳指,正是当年允祥为他们打造的那对羊脂白玉扳指中的雕凤扳指,扳指的里圈,用满文刻着他的名字“禛”。
辗转近三百年,终是回到了她的手里。是谁将胤禛的灵位安了机关并放进了这枚扳指?这都不重要了,兮兮重新戴上这枚玉扳指,其实,她只离开它一个月,而它,却已离开她三百年了。
回来了,兮兮握着扳指流泪,终于回来了,只是,胤禛,你什么时候也能回到我身边?
远处的甄希看着这一幕,心头的酸楚代替了疼痛,他轻轻踏上台阶,湿了眼眶温声道:“我回来了。”
熟悉而又魂牵梦绕的声音传来,兮兮定在了原处,不敢置信:“这是梦吗?”
“不是梦,我真的回来了。”甄希站在她面前,泪水滑过满是笑意的脸。
“你还会再走吗?”兮兮痴痴地问着。
“永远不会!我与你说好了,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下辈子,我们还在一起,直到三百年后,我依然都会记得你!”
“在一起……永远在一起……”二十五年来,甄希第一次笑得如此辛酸而又快活。
“在一起……永远在一起……”兮兮喃喃重复着这句话,竟不知是哭还是笑,是痴还是呆了。
甄希伸出手来:“走,我们回家。”
兮兮缓缓松开抱着的灵位,腾出一只手来,颤抖着放入他手中,噙满泪水又眼怔怔望着他:“回家?”
“对,回家。”他脸上,那是世上最温暖的笑容。
一个深深的拥抱,似乎已经迟来了三百年。
泰陵的神路上,他牵着她缓缓走过。前面还有一生,或者生生的路,他都要牵着她一起走。夕阳的余晖映射出他伟岸的背影,她纤弱的身躯,还有他们的双手,那样温柔、坚定得紧紧缠绕在一起,牵住彼此。
“小张啊。”陈主任羡慕道:“那首诗怎么说的来着?”
“哪首啊?”
“就是那个我牵着你的手,跟你一块老那个……”
“哦,那首啊。”小张清清嗓子道:“死生契阔,与子成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嗯,年轻人,有文化,有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