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古代言情 > 大宋红颜
第93章、别后不知卿远近(2)
作者:秦弦 时间:2021-11-18 11:15 字数:12694 字

红枫镇,镇如其名,全镇被大片红枫树所包围,芄兰对此惊艳不已,虽然红枫叶因为入夏的关系,片片逐渐在转绿,但还未及转变的艳红,在终于放晴的尉蓝天空下却犹如火燎,令人有灼眼之虑。

芄兰自清醒后依然留在屋里,直到终于有力气出门时已是好些天过去。贺大婶每天都会抽个空陪她说会儿话。比如她那小女儿又跑哪里野去了,又或者镇上又来了几个走投无路的灾民,以及当今皇上对此次黄河缺堤是如何如何关心。

听闻继荣泽县后,顿丘县和白马县也被泛滥的河水冲击,皇上即刻派左卫大将军巡视黄河水势,修筑河堤并免除受灾百姓的田租。

不知泽华会不会在此次巡视中?

芄兰淡淡地想着,拉开房门跨出门槛,第一次打量这个住了近半个月的小院子——南面有个瓜棚,郁郁葱葱的粗藤绿叶爬满了木棚,瓜棚后面靠墙角处圈养了几只鸡,正“咯咯”吃着食料。据她所知,小院的另一头是厨房,这会儿贺大婶大概在厨房里忙着吧。

芄兰脚下一转往隔壁房走去,然而她刚至门口,里面的人便拉开门跨出一步,怔怔地抬头与她对视,嘴唇嚅动一下,低声唤道:“……夫人。”

芄兰轻点头,转眸睇了一眼他的右臂,“手臂好些了吗?今天不用上药了?”

有时候,她觉得蓝武受伤对他们未必是坏事,像这几天,正是因为蓝武的伤势较重,而她又几乎没什么能力照顾别人,所以在贺家错以为他们是夫妻的情况下,他们还是能分开居住,贺大婶负责照顾她,而贺大哥则帮忙照顾着蓝武。

只是自她能下床开始,在贺大婶的推挤下,她开始帮蓝武换伤药,也终于看请贺大婶所说的“骇人的伤口”有多深!他右臂手肘上方,两道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划出的伤口深可见骨,即便芄兰在几天后才接手,看到那个愈合得相当缓慢的伤口,她也完会能想象刚受伤时是怎番的骇人。

蓝武摆动了一下右臂,淡笑,“夫人别担心,已经没事了。夫人若是想回京,马上就可以动身。”

“不用这么急。”

芄兰摇着头,示意他一起走到瓜棚旁,她才接道:“这次左卫大将军巡视黄河并筑堤一事,近来传得沸沸扬扬,我想我们不用独自回京了,抽个时间回荣阳一趟看看。”

“你怀疑……王爷他也在?”蓝武若有所思地接过话,“我倒觉得不会。”

芄兰微怔,“为什么?”

“修筑河堤是朝廷的事,巡视黄河时免不了要一路解救百姓,王爷不可能跟着左卫将军拖延时间,依我看来,王爷必定孤身在找夫人。”

“如果真是这样就糟了……”

芄兰苦笑,她是真的希望泽华能跟着朝廷官员一同行动,否则抛开她在荣泽遇险一事会在京里流传这个她尽力想避免的消息外,她与泽华恐怕要错过了。

红枫镇虽然离荣泽不过百里,但是地处比较隐蔽,与黄河以下的各支流相隔都较远,依她对泽华的了解,他必定会顺着河水一路南下,那么他不可能会无故绕到红枫镇来,若是他跟着朝廷的人才有可能会寻着难民足迹出现在红枫镇。

大概是了解到她的担忧,蓝武当即便提议,“我们即刻动身回荣阳,如何?”

“也只能这样了……”

只希望泽华会在荣阳留点讯息给她。

然而他们还未及动身,朝廷的人竟先一步找到红枫镇。为弄清楚他们要见的人在不在队伍中,芄兰和蓝武稍稍乔装,与其他灾民一起前往镇口的红枫树下,朝廷的人在那里搭起了一个临时救济站,受灾百姓们可以去领取一些日用品和食粮。

已开始转绿的红枫树下,一个身穿绿官服的官员站在几名正给灾民发放物资的官兵后方,时不时指导着官兵给百姓发哪些物品。

芄兰散乱着一头长发,与同样脏乱不堪的蓝武相偕站在灾民中间,悄悄打量着那名官员,两人低声交谈着:

“他真的没来。”

“爷怕是带着蓝文他们单独去找夫人了。”

“那个人你都认识吗?不,我该问,他认得出我们吗?”

“这人我也不认识,也许是左卫将军的某个下属,夫人放心,别说他根本不知道我们在这里,就算知道,他也绝对想不到我们会以这副样子混在灾民中。”略一迟疑,他又道,“真的不表明身份吗?也许左卫将军知道爷现在在哪里,而且你的身子不能再受奔波之累。”

芄兰跟着往前移行的灾民走了几步,暗叹道:“我也在想,对他们表明身份,总好比冒着被百姓认出来的危险混在灾民群里,你认识这个左卫将军吗?”

“听闻是枢密院李崇矩大人,”蓝武又将前方两三个官员打量了一番,低道:“可是他并不在其中,想必去往他处查探,如果要见到李大人,必须经由这个人——”

“不,没见到李大人之前,我不想横生枝节,你去跟他说有急事要上报李大人,务必带我们去见他,不用急着表明身份,知道吗?”

“好,我知道了。”

不知不觉两人已到队伍前面,蓝武在伸手接过救济物资后拉着芄兰退出了灾民群,走到一个持着兵器驻守的小兵面前,道:“麻烦通报大人一声,我们有急事上告。”

那小兵将他二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指着他们手中的东西道:“领了东西就快走,李大人说了,你们被冲毁的家会重建,慢慢等着吧。”

蓝武抿嘴,对小兵忽视他的话表示不悦,“我说,我们有事找大人。”

“没看到大人正忙着呢!你有什么事跟我说说。”

蓝武瞬时冷下脸,没想到这小小的守卫竟如此狂妄,“我要见大人,麻烦通报!”

“嘿!我说你这刁民怎么这么胆大,大人正在忙,你——”

“发生什么事了?”

横插而入的男嗓略带一丝威严,听在芄兰和蓝武耳里却有股熟悉之感,他们齐齐侧目看去,瞧着眼前突然出现有些熟悉却又陌生的男子,双双错愕。

来人身穿着绯色官服,头顶乌纱帽,两侧长长的帽翅正轻微烦动着。

芄兰呆滞地对上帽沿下那双有些熟悉的细眸,迟疑地唤了一声:“薛惟吉?”他什么时候入朝了?泽华不是说,皇上封给他的是个闲职,而薛惟吉也恢复了以前的生活去浪迹江湖了吗?

“薛少爷?”一旁的蓝武也惊呼出声,讶睁着眼看着眼前的男子。

薛惟吉的表情也好不到哪里,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主动提出来帮秦王找人,找到的却是这样一个王妃。

“夫——”

“等等!”芄兰急急打断他,视线睨了一眼旁侧呆若木鸡的守卫,扬唇道:“薛大人,借一步说话吧。”

薛惟吉点点头,领着他二人往镇口方向踱去。

“李大人目前人在郑州,夫人既然平安无事,明日便随我前去郑州如何?”薛惟吉在一株较高的红枫树下止步,侧目看着旁侧的女子,“夫人可知最近京里发生什么事?”

芄兰扬眸睇着他一脸沉重,“与我有关?”

“嗯,夫人在荣泽遇险一事在京里传得沸沸扬扬,黄河缺堤,荣泽闹洪,而每个人都请清楚楚知道,那个时候秦王正在京城,却在洪水突发之时疯了似地往灾区跑,而且毫不掩饰他在找你,所以——现在百姓们都在猜测夫人是否安然无恙。”

所以她这些天的顾虑完全是多余了?

泽华竟然如此莽撞,皇叔会怎么看待?

如果她现在出现的话……

“秦王没日没夜地寻找着凶多吉少的妻子,并向皇上请辞,此事引出轩然大波,皇上为镇住拥护秦王的大臣和百姓,不得不编造出秦王妃在洪满中失踪以至于秦王几近疯狂的借口,来解释秦王之所以请辞的原因。”

“他辞官?!在这个时候?!”

芄兰惊呼,他们原本的打算只是借休假之名四处走走,不到万不得已就绝不回京,她知道泽华没办法放下一直积压心里的那些重要的人和事,所以她根本不期望他会有辞官的一天。

秦王赵德芳,他至死都不曾离开过京城啊……

但是如今……

是她出事的原故吗?

尽量避免自己影响这个世界的她,在出现在这个世界的那一刻就不可能置身世外了吧?更何况她还妄想着改变泽华的命运。

泽华请辞隐退,皇上是何态度?他会放行吗?这件事会引发皇上对泽华的不谅解和猜疑吗?是她过份自以为是吗?泽华的命……万万不能断送在她手上啊!

可是,她到现在也没有一丝后悔把泽华带出了京城,只后悔月前不该放泽华离开,不该让他回京。

……如果她死的话……

既然泽华已经下定那样的决心,那么没找到她之前,他断不可能再回朝,而皇叔又对世人谎称她遇了险凶多吉少,现在的她,绝对不能出现在京城。

所以——“我不能去郑州。”更不能让李大人看见她。

薛惟吉了然点头,“那么夫人打算怎么办?”

“此事要烦劳薛大人帮忙了。”

芄兰往前踱了几步,怔怔地看着镇口那唯一一条通外的大道,“我原本就打算回荣阳再设法联络泽华,虽方才想改变主意直接找李大人,不过现在却不能了,皇上若问起你此行结果,就说未曾有半点消息。”就当她真的死了也罢!

回头对上薛惟吉的目光,“我照原计划回荣阳,联络泽华一事就请薛大人帮忙了。”

薛惟吉拱手淡笑,“下官遵命。”

“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泽华口中最后一次的分离,到底还是来得突然。

希望……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隔天,芄兰辞别贺氏夫妇,与薛惟吉分道扬镳之前叮嘱他派人送些银两给贺家,便说是她在京城的亲人为答谢他们夫妇的救命之恩。

回荣阳的一路非常顺利,天气也相当好,自她醒来便没再见到落雨了,相信这样的好天气对修筑河堤和安抚百姓而言是相当有利的。

荣阳距荣泽不过三十里,却意外地没受什么水灾,不过也有不少百性因担心洪水暴涨而迁居,留下来的都是些不舍弃家或不愿背井离乡的人们。

芄兰进城时,那些留下来的百姓均奇怪地盯着她,大概是想不通她为什么会往灾区跑,别人都是往外跑,她却跑进来。一路看着因庄稼被淹、河水泛滥而毫无经济来源的百姓们带着一脸认命的无奈坐在门口,芄兰心底一阵酸涩,只盼李大人的赈灾银两和粮食能尽快发到这些百姓手中。

进城便直奔那个她仅住了一晚的四合院,然而杵在门口的人影令她当场便掉头走人。

她万没想到,这个人会在荣阳等她——不,也许他并不是特意等她,因为她回荣阳一事除了薛惟吉和蓝武外无人知晓。

赵德昭,你还真是阴魂不散!泽华都不曾回来,你在这里算怎么回事?

“站住!”

身后传来的冷叱声仅是令芄兰抿了一下嘴,往前急行的脚却未做半刻停留。

她回荣阳,可不是为了见这个男人的。

卷五、若即若离插曲:多情却似总无情(赵德昭上篇)

赵德昭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对一个年仅十岁的小女孩一见钟情。

看着她跟在一个小宫女身后沉默地迈着步子,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分明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孩子,却硬生生做出一副生人勿近的冷漠表情,然而那双清眸底却有一丝怯懦泄露。

这一发现让赵德昭一脸的冷硬有所软化。

他举步便朝着小女孩方向走去,只是衣摆随即被身后的男孩扯住。

“大哥,你去哪?我们已经来晚了,再不快点要迟到的。”九岁的赵德芳微扬着首看着面露浅笑的兄长,疑惑地眨了一下眼。

今天父皇在紫宸殿举行了立后仪式,晚上则要在玉华殿宴请群臣,他们现在就在去往玉华殿的路上,大哥却突然转身往回走。

“德芳,你先过去。”淡淡说完,他举步便往那方正要绕过廓角的两人接近,成功地在拐角处截下两人。

他的突然出现明显把两个女孩吓了一跳,那宫女惊恐地当场跪下,“王、王爷!”

赵德昭未曾答理她,只是垂着眼看着他面前睁大一双请亮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女孩,他淡淡一笑,面容一软,轻声问:“告诉我,你是谁?”

“你又是谁?”女孩反问道,清丽的小脸漠然得令人心惊,她先是看了一眼旁边跪在地上的宫女,收回视线后才道:“夏荷姐姐叫你王爷?你是皇子吗?我听义母说,皇上只有两个儿子,有一个还跟我同年呢!你是另一个吗?”

赵德昭挑着眉,颇感兴趣地瞧着直言不讳的女孩,“你义母?”难道是父皇哪个嫔妃?

未及听到回答,身后传来温润低唤:“大哥,时间快要来不及了。”

面容一整,赵德昭回首拧了一下眉,“不是叫你先过去吗?”

“她是……蕉小姐?”赵德芳讶异地看着眼前的女孩,“你怎么会在这里?宴席在玉华殿啊。”

“我知道,义母让我回来添衣,有点凉。”德庆公主略一点头,转眸看了一眼赵德昭,淡声道,“对不起,我要回一趟福宁殿。”说完,她唤上依然跪在一边的夏荷,转身就走。

这女孩好目中无人!

“德芳,你认识她?她义母是何人?”她方才说要回福宁以殿……不会是……

“她义母就是皇后娘娘,蕉小姐是右武卫上将军蕉继勋的小女儿,听说皇后娘娘很喜欢她,执意要将她收为义女。”赵德芳一边说一边皱起了眉,他也是第一次面对面接触这个比自己大上几个月的小公主,没想到她小小年纪竟如此冷漠,能在大哥面前面不改色的人——而且还是个年方十岁的小姑娘,她实在胆大的很。

“好无理的丫头!”

赵德昭抿紧唇,初见那女孩时的好感一下子被所得知的讯息冲击得点滴不剩。据他所知,那个当上皇后的女人也才十七岁,比他还小一岁,居然就收义女?

不过那女孩好奇特——稚气的脸,冷漠的表情,矛盾;轻脆的声音,清冷的语气,又一个矛盾;看似柔弱,偏生傲气得很,第三个矛盾。

如果她不是皇后的义女,或许他会有兴趣去研究一下这个仅一面便诱发他好奇的女孩。

但既然她跟那个坐上后位的女人扯上关系,他还是少招惹为好。

他以为,这件事就此结束。

没曾想,这仅仅是开始。

德芳身为小皇子,自小身子又不好,故父皇十分疼宠,怕宫女们照顾不周,居然将德芳带到福宁殿交给那个新晋的小皇后照料。

他怒不可遏,却又发作不得,那小皇后虽然年纪轻轻,对德芳却是宠爱得紧,他完全没理由将德芳带回身边,也因此,对于唯一的皇弟,他时常是想见一面都难——要他去福宁殿绝无可能,而德芳竟也少有出来走动的时候。

一定是那个女人搞得鬼,他气愤地想。

为了密切关注德芳的情况,他开始暗中接近那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德庆公主。

深入交往后,他慢慢发现,这女孩其实只是个外刚内柔的小孩子,尽管她总是端出一副冷漠的样子,但是只要不去在意她的态度多和她说些话,她会慢慢退下那层面具。

赵德昭并非话多之人,相反,他相当的寡言,待人也极为冷淡,他自己也分不请,主动接近那个女孩是为了德芳,还是只因为自己单纯地想跟她说话。

总之,他成功了。

德庆——她的闺名唤蕉芄兰,而他便唤她兰儿。

卸下面具的兰儿相当的稚嫩,在他面前完完全全是一个天真的十岁孩子。他并非长年在京,一年大概只在京中呆上一两个月,以前他之所以回京的目的也只是看望德芳,现在却多了一个她。

后来他才知道,兰儿是个相当寂寞的孩子,她上面有两位兄长,却因年岁相差太远所以并不亲近,她母亲是个非常软弱而胆小的大家闺秀,即便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也少有软言之时,而唯一疼她入骨的父亲却完全没时间陪伴女儿。

所以兰儿慢慢变得沉默冷淡起来,因为她竟觉得,那种态度便是与人交往该有的。

不可否认,他为这个小女孩心疼。

一份深情的最初,其实只是一道划过心尖的悸动。

所以在了解到自己的感情时,他在错愕后无奈地摇头叹息,却并不后退。只是兰儿还太小,在他弄清楚自己感情时,兰儿也不过十二岁,何况他经常离京,说起来,德芳与她在一起的时间比他多太多了,再者,他比她年长太多……

他一直在对自己说,等兰儿再长大些,不论她对自己是什么心思,他都会将自己的感情释放,再不压抑。

直到她十四岁那年,因老家出事,她随母亲回乡并不知是否有归期时,他在心慌意乱下追寻而去,在荣泽县追上她,并与她定下誓约,等她十六岁,他便向父皇为他们赐婚。

却不曾想,那个誓言成了永远无法实现的梦。

皇叔赵光义竟突然向父皇提议,要他娶太子太保王浦的女儿!

王浦是后周旧臣,那时的他官居宰相之位,当年父皇领兵攻入周廷,王浦被逼降宋,后来虽依然保有宰相之位,却已是被架空了。到乾德二年终于被罢,任太子太保。

王溥是后汉乾中进士及第,授秋书郎,此人家藏万卷,博学多识,尤长史学。皇叔是惜才之人,他担心父皇对王浦明升暗贬的举动会令对方心怀怨怼,所以想以联姻的方式控制住这名大臣,而他赵德昭,便是皇叔属意的目标。

他根本来不及拒绝,皇叔已向父皇提出此事,父皇竟也二话不说便下了旨,令他措手不及,也反抗不得。

因为他是皇长子。

虽知在他之前曾有位兄长,却早早夭亡,他自此成了皇长子,父皇虽一直未有提议挑选储君一事,然而他只有一个未满十岁的么弟,似乎每个人早已经把目光定在他这个皇长子身上,所以在婚事上,即便他对储君一位并无兴趣,这桩有利于朝廷的婚姻他绝对不可能拒绝。

理智一点的话,他非常了解皇叔在此事上并无任何私心,但在面对越来越消沉的兰儿时,他便会怨恨皇叔的决定,也想要反抗,只是一切都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在成亲前夕,他曾鼓起勇气向父皇索要兰儿,他知道这样对她很不公平,也很委曲她,但他并不想就此放手,他如何甘愿将等了这么多年的女子拱手让人?

婚姻无法给予她应对的公平,他会在感情上给她以专一。

却忘了,她是怎样一个性烈而倔强的女子。

她说:我焦芄兰再如何爱一个男子,也绝不可能与人共事一夫。

她说:她虽只是皇后的义女,到底也是金枝玉叶,找一个全身心都忠于她并爱她一生的人易如反掌。

他像是突然之间被人狠狠揍了一拳,他竟自私地一边想要忠于父皇,另一边还要委曲她成全自己,兰儿若只是普通女子,她若是没有那么爱他,也许他们可以厮守一生,但——她不肯,而他突然发现,他自己也是不肯的——对公平和专注异常执着的兰儿,他已经无法给予幸福。

了解到这一点,他痛极恨极,却不得不慢慢地抽身而退。

未料他成亲不久后,她却突然找上他,说她的义母、当今的皇后娘娘要将她嫁给德芳,她不想嫁他人,请求他带她走。

对于突然转**度的兰儿的要求,他在错愕之下惊喜连连,只是当时的他因公事必须离京,所以他们便约定,她在京中等他一年,待他回京之时,他便上禀父皇将她嫁给他。

仅只三个月。

他仅仅高兴了三个月,便被京中传来的某个消息惊愕得回不了神。

兰儿她——不仅嫁了德芳,并且已身怀有孕。

他不禁怀疑,兰儿口中那个所谓的义母——对德芳意外宠爱的宋皇后,可曾是因为对德芳的宠爱而强要兰儿下嫁?兰儿拒绝不了,这才不得不嫁。

他无法抛下公事回京询问,便想到某一年他回京看兰儿时所结识的宰相千金,那个体弱多病的女子与兰儿是闺中密友,对于兰儿突然下嫁德芳的原因,那女子或许知晓。

所以当他在洛阳遇见到那里静养的薛素心时,他有目的地与她接近,成功换得她的信任并得到她的相助,然而对兰儿嫁人的真正因由,她却并不清楚,只是非常坚定地告诉他,兰儿对那桩婚事并没有半点反抗。

这是让他最震惊不解的事。

兰儿没有反抗,是为了什么?他一直以为,以兰儿的倔强,若是坚持要等他,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嫁给别人的,即便被人所迫,她也不可能连半点反抗都没有。

所以……兰儿的婚姻,有她自愿的地方吧?

只是想到他们曾有过的约定,他极不甘心就这般莫名其妙地失去了她,即便拥有她的那个人是他一直以来所疼爱的皇弟,即便他清楚了解德芳的性情必定能给予兰儿想要的一切,他依然不甘心。

他们的约定……难道自始至终都只是一句空话吗?

卷五、若即若离插曲:醉魂应逐凌波梦(赵德昭中篇)

秦王府里的重逢,令他即惊且怒。

看着她趴在小床边逗弄着时不时咯咯笑出声来的孩子,也轻轻地笑着,与娃儿讲道理的她,举动分明那么幼稚,脸上却是那么温柔,浑身散发出一股令人忍不住想要接近的温暖气息。

他忍不住想,一年未见,她会以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的他?他想过许多可能——她哭着说一切都是不得已,或者她又戴回冷漠的面具说她不想再等他,又或者她会说,因为有了德芳的孩子,所以才自毁他们之间的承诺。

不管是什么理由,他都在心里对自己说过,只要兰儿幸福,他会放手,会祝福她。

却万万没想到,她会忘了他!

她拧着秀眉狠狠瞪着他,冷冷地喝问“你是谁”,在他僵硬地瞪了她好一会儿,她才恍然大悟地指着他大叫:“你……你是赵德昭。”

她竟然用那受到惊吓一般的语气指着他说——你是赵德昭!

没有不得已,没有眼泪,甚至连冷漠都没有。

就只如见到一个久闻的人,她的反应是那么自然,似乎站在她面前的这个男人,除了是她丈夫的兄长外再无其他身份。

他震惊之下质疑她的身份,却在见她被自己握出血痕的手腕后不得不接受德芳的解释——她失忆了,忘了所有前尘过往,一丝一毫都想不起来。

她正如她自己所说的,只是德芳的妻子,只是惟叙的娘亲,与他已是半点关系也没有了。

这样的结局,他岂能接受?

若是兰儿明确告诉他,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他绝无怨言,但是——她却是因为失忆才不得不接受眼前的一切,叫他如何接受这等结局。

所以他开始着手制造让兰儿恢复记忆的机会。

首先,她必须离开德芳的身边。

一个失忆的人,往往会依赖在睁眼后见到的第一个人,这便是雏鸟心理,他相信兰儿也正是因为这种心理,所以才会以为她自己是爱德芳的。听素心说,她之所以失忆正是因为生产时险些难产,而她难产的原由,却是她曾不顾自己身体地在雨中淋了大半夜造成的,以他对她的了解,她这等行为与自杀无异!

那么造成她想要自杀的原因,他想,也许正是因为她对腹中孩子的排斥,也是对那桩婚姻的排斥。

她的失忆……会不会是因为不想面对这样的自己、不想面对这样一桩婚姻?

等待让她遗忘了他、遗忘了他们之间的约定吗?

他必须救她!

趁着德芳随驾前往洛阳时,他将她接出宫并直接带她去了江陵,他最初的打算只是想让她孤立起来,也只让她见他一人,他就不信她能一直这么懵懂下去。

但是父皇却暗中让人传了道密旨给他,要他利用兰儿逼出德芳,他为此心慌意乱。

父皇是除皇叔和德芳外,唯一对他与兰儿之事异常了解的人,甚至他成亲前夕对父皇索要兰儿一事,除了他们二人更无人得知。

但是如今,失忆的兰儿不仅将她的秦王妃当得得心应手,还将德芳的心也一并取走。

父皇对这些事想必也了解的很清楚,这才会要求他利用兰儿去逼迫德芳。

他想也不想便要拒绝,却被传话的王公公告知,父皇早知他会拒绝,便提出想要拒绝的话,便亲自到父皇面前去拒绝。

他人在江陵,让他如何放下兰儿赶往洛阳?再者,如果见到德芳不小心让他起疑了又该怎么办?

咬牙接下父皇的密旨,他留下小路子和苏离,只身回了驻地均州,将兰儿在江陵的消息告诉了薛素心,利用她的担心,成功将南下寻找兰儿的德芳引往江陵。

他退居幕后隐在均州注意他们的一举一动,对父皇迟迟没有动作的行为百思不得其解,正巧这时,秦王府那个名叫蓝武的侍卫居然跟踪驿站老板一路到了均州,他这才知道德芳也并非如父皇所以为的那般单纯,德芳之所以那么明目张胆地去江陵找兰儿,是因为他早已安排蓝武暗中追踪兰儿被掳的真相和幕后人。

他知道只要德芳接到兰儿,他们便会清楚一切都是他这个兄长所为,所以对于蓝武的追踪,他毫不犹豫地派人反追踪,不料却教突然出现的素心打乱一切计划。

对这个一心为他的盈弱女子,他其实一直觉得很愧疚,但是为了兰儿,他并不后悔利用她。却没想,她竟会去救蓝武,还因为过份紧张和惊吓至使哮喘病发,险些在均州丧命。

他猛然间领悟到父皇迟迟不按原计划派人来江陵将“擅离职守”的德芳带回京的原因,是因为父皇原本就没打算派人来,父皇一开始的计划便是要挑起他和德芳的矛盾,以此逼出德芳。

其实父皇若想立德芳为储君,他完全可以直接下旨,但是德芳的温良不喜争夺的性情他们都太了解了,德芳是那种不逼便不会去爱也不会去恨的人,自然,德芳也是不逼便不会尽会力去展示自己的人。

所以每个人都知道秦王是如何的温吞,如何的良善,除此之外,没人会去在意他到底有些什么本事。

德芳太淡了,淡得几乎无欲无求。

所以他对兰儿的感情才被父皇紧紧抓着利用得很彻底。

可以想见,蓝武在均州遇险和薛素心病发一事,对德芳的冲击会有多大。

父皇的目的达到一半了吧?他却不想再继续了。

对兰儿,他也慢慢了解到,这个女子与以前的兰儿完会是两个人,他从不知道失忆会造成一个人的性情变化如此之大,但他却知道,他不想再做任何伤害德芳的事,父皇想要逼出德芳的激烈,那么父皇自己去做,休想他会帮忙。

然而,他却忘了,父皇要逼出德芳的争夺之心,必须利用他这个与德芳一向情同手足的兄长不可。

父皇竟也做起半路劫人之事,将兰儿藏匿起来。父皇的目的应该想要嫁祸于他从来加深他和德芳之间的矛盾。

后来发生的一系列意料之外的事,向来运筹帷幄的父皇大概也没想到吧?德芳对芄兰的信任、皇叔与皇后的私情、以及薛素心的突然病故和薛惟吉的离家出走。

事情发展自兰儿被父皇接进宫后便一发不可收拾,他原想约出薛素心询问兰儿近况,不料却阴差阳错地错过,还累她病发丧命,在这件事上,他一直保持沉默,他清楚知晓自己难辞其究。

经过几个月的周旋,他慢慢地平静下来,也渐渐发现自己做尽这许多,不但没有令兰儿想起一丝半缕的过往,反而使得她与德芳之间越发亲近。

他想,是他该收手的时候了……

却在他打算放弃时,父皇的突然驾崩和兰儿的莫名受伤,令他在震惊下得知了一件被德芳隐藏七个月之久的秘密——

卷五、若即若离插曲:分付西风此夜凉(赵德昭下篇)

那个大雪骤降的夜晚,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在他自沁兰殿离开后,会发生那样一场惊天之变——父皇突然驾崩,而继承皇位的既非他也非德芳,而是他们的皇叔赵光义!

他不禁回想着那晚血淋淋的兰儿被赵光义抱进沁兰殿时的惊心画面,恨自己猜到皇叔有谋害父皇之意却仍是被兰儿受伤一事扰了心神,至使他没去万岁殿查明情况而直接出了宫。

他愤极恨极,想要不顾一切地质问那个莫名坐上皇位的赵光义,但是赵光义谴人送给他一封信件,一封让他的猜疑成真并为此心碎绝望的信——

现在秦王妃,真的已经不是以前的德庆公主,也不是他的“兰儿”,并且,她在宫变之夜受的伤在好转的时候却依然未有苏醒迹象,那是因为不属于德庆公主的灵魂回到了原来的世界,而他的“兰儿”却并没有因为这个原因重新回来,说明——以前的德庆公主已经完完全全离开,永远都不可能再回来。

他彻底绝望了。

浑浑噩噩地渡过了秦王妃沉睡的两个月,在得知她请醒并一切如常——她依然是她,却不是他的兰儿——的时候,他不由地生出了一份怨恨——这个莫名其妙出现并且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女子,完全跟他最初见到她所说的一样,抢了属于兰儿的一切,他绝对不会让她这般轻松的拥有幸福!

所以当他得知德芳有意要退出政局偕妻远行时,他以自己性命做赌将皇后曾怀过当今皇上的孩子这个秘密告诉了皇上,如愿地利用皇上将德芳他们留了下来。

只是他低估了那个女人的决心,他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非要怂恿德芳隐退,但父皇一直以来对德芳的期许,在父皇突然驾崩后已经转变成了他的期许——

他不会允许莫名其妙登上皇位的赵光义就这么安稳地坐下去!

沉寂了两个月后让他开始让自己变得颓废不堪,也成功地卸去皇上对他的忌惮,在他看来,皇上如果再无情一些除掉他这个侄子,对他将来的帝业应该比较有益,而他却并没有这样做。

暗中查到德芳要带着妻子离京,而且非常巧合地要途径荣阳。他便利用了自己颓废的三个月和德芳的心软,成功地将那个夺去兰儿身体的女人留下,他只是想要更近地了解这个女人到底是怎样一份心思,也想要试探她和德芳的隐退决心,所以他再一次上禀皇上德芳此次离京的目的是永不再回京,而皇上也没令他失望,当即下令将德芳召回京城去了。

一切都很顺利。

他想,如果一个月内,这个女人依然如旧般坚定,而德芳自京城回来后也依然要维持原计划,那么他便放弃。

但是他绝对没想到,在发现那个隐在暗处的侍卫对那个女人的心思后,他只是想要用孤立那个女人的办法将对方引出,却发生了黄河缺堤的意外。

竹楼在暴发的河水中岌岌可危,他赶至河边,却听闻她宁愿淋着大雨赶回荣阳也不肯再见他,他怒不可遏,对她忽视自己身体的想法感到异常生气,这个女人到底有没有想过泽华若是知道她这么任性会有多担心?

在气愤中出手欲将她带回四合院,却没想在与蓝武争斗中竟害她失足跌落河中,他心惊不已,正打算跳入河中将她救上来,身边的蓝武却比他快一步地飞身跃下,而他则火速找到小路子和苏离,吩咐他们一个随他去救人,另一个则快马加鞭上京将此事告诉德芳。

五天过去,他们听着地方官的报告着有多少人遇难多少人失踪,然而那个被洪水带走的女子,却一直未曾有任何消息。

汴河畔,听着德芳决绝的话语,他再也无法沉默下去,上前一步便要劝他:“德芳,此事——”

“大哥,请你不要说话……你什么都不要说,我怕我会后悔,我怕我会控制不住想要恨你……”

看着眼前隐着深沉痛楚的惨白面容,赵德昭的气息猛地一室,他不可抑制地打了一个冷战。

“大哥,你已经知道她不是公主,虽然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觉察到的,但是你相信了,所以你才会向我提那样的要求,我之所以答应让她留下,也是猜想你可能知道了。”

袖中大掌缓缓握起,赵德昭僵着一张脸咬紧牙关,以免自己控制不住震烦不已的身体,他静静地听着眼前人清润和缓的声音带着掩不去的痛悔。

“我想后悔,是曾答应让她留下,我想恨你,是你不仅没保护好她,还让她陷入险境……你知道吗?她身怀一个多月的身孕,遇上如此凶险的洪灾,她连保护自己都困难,何况孩子?”

眼前人最后一句话生生将他击溃在地,他难以置信地猛地抬头,然后所有的隐忍在这一刻爆发,他狠狠扯过身后的女子怒吼:

“这么重要的事你为什么从来没跟我提过!你是怎么服侍她的!该死的奴才!”

“爷……奴婢……并不知道……这件事啊……”

“你不知道!她是你的主子!你竟然如此忽视她——”

“大哥,现在追究这些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我想跟你说的是,既然你知道她不是公主,往后与你也没有任何瓜葛,她与你之间的纷纷扰扰到此结束。”

赵德昭剧颤了一下。

其实从几个月前他便知道——兰儿和他之间的纷纷扰扰早在他成亲的那一刚便已结束,这么长久的时间以来,他所坚持的,只是企图在虚幻中抓取曾被自己放弃的东西。

“皇叔,这一次,不管能否找到芄兰,我都不想再回头了,你若真心为我好,就依了我这最后一个要求。”

听到眼前人与另一个人的话,赵德昭霍然瞠目,然而不过眨眼,他便慢慢地垂下眼去,未再开口。

“德芳,你不需要——”

“不!皇叔,我离开是最好的选择,朝中一些思旧的老臣也就不会再为难你了,你就当……给我解脱吧。”

解脱……

德芳竟被他和父皇逼至如此地步了吗?

静静看着头也不回的弟弟孤身继续寻着下游而走,赵德昭抿紧唇,猛地转身大步而去。

德芳或许淡薄到几乎无欲无求,然而他却比谁都固执,他执着想要得到的和想要做的,谁也动摇不了他的决心。

一切都结束了。

只是他在离开前,还得去弄清楚一件事。

卷五、若即若离

Copyright @ 2017-2018 book.pinshuyun.com Allrights Reserved 版权     备案:浙ICP备18010002号-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