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正在玩笑间,忽然就听宝玉房中嚷了起来,我侧耳这么一听,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于是向宝玉笑道:
“这是你妈妈和袭人叫嚷呢。那袭人可也罢了,你妈妈再要那样认真排场他,可也真是有些太过分了。”
这李嬷嬷已是告老解事出去了的,上一回的事就是因她才闹将起来:
先是她吃了那留给晴雯的‘豆腐皮儿的包子’,然后又喝了宝玉那‘枫露茶’,结果倒是害得茜雪被撵出去了。要不是有凤姐照看着,都不知道这样一个平白的女儿,又将遭怎样的命运?
我终是不理解这些人和事的,人情冷暖啊,他们的心怎么可以是那样硬的?不是自己的亲戚,和自己无甚干系的人,就往死里弄,难到他们那样做,就安得下心来?
……
这一回,这李奶奶又来闹了,吃了宝玉给袭人留的‘酥酪’不说,还骂起她来了,什么‘哄宝玉’、‘妆狐媚’,更过分的还说要拉她出去‘配小子’,连我听了都直皱眉。
宝玉虽听了这些话,也不好怎样。
我是知道,一看他那样子,就是心虚了:虽说李奶奶那些话极是难听,但放到宝玉身上,却也有了三分准的,谁让他当初就勾搭人家袭人的?
想到这,我就在一边冷笑的看着,也不想管了。
但是宝姐姐却是极好的,她主动的拉了我过去同劝那李奶奶,我于是只好也跟着她道:
“妈妈你老人家担待她们一点子就完了,何必跟她们这些晚辈争那口子闲气呢!”
结果这李奶奶见我二人来了,一把拉住便诉委屈,将当日吃茶,茜雪出去,还有昨日酥酪等事,一并唠唠叨叨的说个没完没了的。
我偷眼睢了一下宝姐姐,冲她一噘嘴。
那意思明摆的:你看,我说别过来吧,你偏要,现在咱们俩儿终于是讨了个没趣儿吧?
宝姐姐这时候也不知道说什么了,向我无奈的眨了眨眼。于是我们只好继续听那李奶奶不清不楚的浑说。
……
还好这时候凤姐姐过来了。
因为在这大正月里,她也不好就这样闹的,凤姐姐一面以老太太来压他,一面又劝她一起去吃酒——这样,好容易才把那老货给哄走了。
这时候,连后面宝钗姐姐见凤姐这般,都跟着我拍手笑起来了。
我们相视一笑,心有灵犀般同时说道:“亏这一阵风儿来,把这个老婆子给撮了去了。”
看来宝姐姐也是大为后悔了,要不是凤姐姐,我们两个,到现在还得被那李奶奶给缠着不放呢!
……
因为宝姐姐来了,这一下午我还真没逮着机会好睡,而劝完李奶奶,宝玉那里也不能多呆——
先不说袭人病着呢,我们也不好闹她的,就是在他那里,玩闹的声音大了些,正月里让我那外祖母听了,也不好说的。
于是早早的吃过晚饭,我就回屋了。
虽然这阵子是正月期间,学里停了课放年学,然而那书终是放不下的——谁能防备我那二舅舅什么时候,就要问他的书呢?
所以宝玉就常常的或在自己屋里,或到我那儿去,也写写字、读读书——今晚儿,我临回屋的时候,宝玉还跟我说好了的,明儿早要是高兴,很可能会到我那里去写字。
……
闹了大半天,连我这样——不知是想事太多的原故,还是怎的,有些神经衰弱的人,都少有的好睡了一晚。
一大清早,我就招呼紫鹃和雪雁准备‘学习’用的东西,然而谁知我这功夫竟是全白费了,结果宝玉那小子却去了宝姐姐那里。
我还正傻傻的等呢,就听见雪雁回来告诉我说:“我上前院打听了一下,都说宝玉往宝姑娘那儿去了。”
我一听,这把我给气的:昨个我刚解开心结,正想着以后是不是待他再好点儿。
谁想到那一声声的“好妹妹、好妹妹”仿佛还飘在耳边呢,他就把人家给忘在脑后了!
气得我就只是一个人在窗前坐着,什么也不想做了。
我正一个人赌气呢,正巧鸳鸯姐姐来喊我,说是史大姑娘来了,这会子正在老太太房里呢。
我心说:哼,想必一会子你也能过来吧?到时候看你怎么说?这样想着,我便起身往我那外祖母的屋里去了。
……
说到这史湘云,她可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前世由那道听途说,我也知道了不少关于红楼背后的故事,却都与这‘史湘云’有关:
‘茜纱公子情无限,脂砚先生恨几多’、‘谩言红袖啼痕重,更有情痴抱恨长。’等诗句里提到了脂砚斋,有人说,她就是《红楼梦》的作者——曹先生的红颜知已。
而那原名本叫做《石头记》的书,据说也是由她和曹先生两人共同创作的,就连书的名字,原本先生是想取名《金陵十二钗》的,脂砚斋坚持,最后才定了《石头记》。
‘谩言红袖啼痕重,更有情痴抱恨长。’虽然这一句,少了一点儿‘红袖添香’的温馨,却更多了一丝幽怨缠绵,然而,这‘脂斋先生’,却是曹先生创作红楼所必不可少的伴侣。
说到这书中的一个角色,就是那‘憨’得可爱、‘率真’得可爱,‘生来英豪阔大宽宏量’,总是‘积极的’面对生活的史湘云,据说她的原型即是脂砚斋。
史湘云在十二钗中的‘重要性’,仅次于探春,排在第五位。可见曹先生对这一角色的喜爱。
……
前世,我总是喜欢在那静静的夜里,细细的品读着一卷《石头记》,细细的品读曹先生笔下的那一个个有着鲜明个性的‘女性’,品味着她们的生活,她们的思想和情感……
如果说,妙玉是曹先生理想中完美女性的化身,那么这史湘云就定是曹先生心目中最喜欢女子的形象;
正如薛宝钗是先生塑造的现实中最完美女性的形象,而林黛玉,自然就是先生笔下最值得‘怜爱’的女子,当然,她同样也是曹先生最为喜爱的——
林黛玉有缺点(爱使小性儿),史湘云也有‘缺点’(粗枝大叶的),然而,我看那书时,不知不觉的,就总是想要把这两个角色合而为一来看,总是觉得她们其实就是来缘于现实中的同一个人:
如果说一开始,她们两个给人的感觉,还是差异很大,但随着故事的展开,我就愈发的相信自己的猜想:
同样是父母双亡,同样的客居他乡(而且她们还常住在一处)——只是一个把忧伤写在脸上,以此来减轻心中的苦;一个却是把笑容挂在脸上,以此来忘掉心中的痛……
然而心中的苦太多,纵然发泄了一部分,就可以少却一些感伤吗?心中的痛太深了,即使努力的想要用微笑来代替,就真的可以掩盖和遗忘?
……
突然就想起那一句诗“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如果不是有着同样的生活,有着同样的思想,有着同样的伤和痛,又怎么能够作出如此千古绝唱?
如果在现在中,曹先生没有见过这样一个女子,又如何写出如此的文字?
想来,能够作为曹先生的红颜知已,那史湘云和林黛玉,或许正是脂砚斋那一体两面的升华也真说不定。
想到这里,我的心中也是充满了惆怅:
史湘云,她也同样是个很可怜的女儿呢。不知不觉间,我却是将对宝玉的那些怨愤之意都抛在脑后了。渐行渐近,本来便急于见到这又一奇女子的我,反而愈加忐忑起来……
……
原来这湘云,果然如我想象的那样,灵动而可爱。只见她身形虽娇小些,却极有活力。刚进屋,我就见她不肯老实的在座位上呆着,就那么立在屋子当中,边说边比划的。
我心说:这云儿,如果放在我那时代,也定是一个阳光美少女吧?
这样想着,我便来到了近前。
初次见面的话,自不必说,无非问好行礼罢了,她到现在,也还与我不熟悉。于是我便捡了外祖母身边一座位,坐下来静静的听她说着来往故事。盘算着怎样与她交好。
正当史湘云讲到她那里的奇闻趣事,还在大笑大说时,却见宝玉和宝姐姐两个进来了,于是众人又忙问好厮见。
……
我一看宝玉来了,方又想起上午的事来。于是我便在旁边,悄悄的拉了宝玉问道:“方才你在那里的?”
宝玉便说:“在宝姐姐家的。”
我听了便是一肚子的气:明明说好了要来的(其实没说好),结果一句话都没有,白白的害我等了这半天,他却跑到那里快活去了!
于是我就转过身去,再不睬他,只是冷笑道:“我说呢,亏是在那里绊住了,不然早就飞了来了。”
宝玉听了这话,却只是笑道:“只许同你顽,替你解闷儿。我不过偶尔去她那里一趟,你就说这话。”
我一听就更难过了,他竟一点儿也不理解我的心,我于是气道:
“好没意思的话!去不去又关我什么事,我又没叫你替我解闷儿。可许你从此不理我呢!”
说着,我也不管此时都有谁在场,赌气便回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