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样子,莫冷这一遭算是白走了。”清丽高贵的音色如水缎般华美,盈盈笑意更胜似那缎上隐现的繁花。
“卑职杏儿,参见贵妃殿下。”只见那女子着一袭鹅黄束腰长裙,起身向来人温婉施礼。
“罢了,这儿没外人,这些俗礼能免则免吧。”捡了她身旁的石凳,水月贵妃身形优雅地落座,“说说你所得知的情形吧。”
看似无意地把玩着手里那只玉簪,杏儿神秘一笑:“莫冷先生对蝶小姐赞誉有加呢。本还说着事成之后找殿下您借人,只可惜半路竟杀出个程咬金。看来,先生注定得失望了。”
“是吗?”水月低眉饮茶,掩住了眸底的几分闪烁,“‘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我倒看不出来她这有何高明的。莫非莫冷最近也太闲了些,竟连脑子也跟着不灵便了。”
“蝶小姐天资聪颖,此行自是该有她出人意表的计较。虽说来有些不雅,不过她怕也有几分‘投鼠忌器’之意。”两句话下来,杏儿颜上虽然始终是不急不徐的笑意,手心却几乎汗湿。她怎生忘了贵妃那秘而不宣的忌讳?对自己与小蝶的亲昵,她向来是三缄其口,怎地方才竟这般不小心,平白让殿下生出些防备之意?只希望自己这番寰转能顺利过关才好。
贵妃闻言,竟掩口笑出了声:“呵呵,‘投鼠忌器’?亏你这鬼丫头想得出来!”缓和了颜色,水月再轻啐口茶:“对了,暗算那些侍卫的竟是何人?现下可有些头绪了?”
“不敢欺瞒殿下,只知那散去的该是紫魂引,却还查不出是谁做的手脚。不过——”不着痕迹地将那簪子收入袖中,杏儿面露骄色,“蝶小姐的行踪倒是很快便可知晓。”
“哦?此话怎讲?”
“也合该是这般凑巧。那离宫圣女本只顺手放入嫁祸之物,谁道她竟也是个谨慎之人,唯恐蝶小姐能力过人,连那些侍卫也不放在眼里。”颇具深意地顿了顿,杏儿又才继续,“于是,她便又暗地里下了相思蛊在那宝物之上。只需放出余下的那只雄蛊,追踪了去便可。”
“这么说来,这倒是个可用之人。”语罢,水月悠然起身,走到那亭栏边细看游鱼戏水,话锋便也跟着陡然一转,“水月呵,水月……杏儿,你可知这‘水中之月’该是作何意味?”
“卑职惶恐,不敢妄思殿下名讳。”
贵妃也不再言语,只淡淡朝那水中伸出了手。不想半途皓腕间的珠链竟蓦然崩裂,噼啪地争相砸进池里,溅起或大或小的水花,漾出或淡或浓的涟漪,生生扰乱了那一池的静谧。
“我饿了。”
许是想得太多,又或胸中仍有几分难平郁气,百思却仍是猜不透他的计较之下,孟蝶心绪一乱,竟脱口而出这天外横来的一句。
宇胤闻言一愣,旋即止不住地大笑了起来,笑声说不出的畅快:“倒是我疏忽了!哈哈!来人,将晚膳传上来!我要陪宫里的贵客用膳。”
缓缓品着杯中的君山银针,孟蝶若有所思地听那传膳的御监一唱三折地报上菜名。花盏龙眼,菊花佛手酥,绣球乾贝,沙舟踏翠,龙井竹荪……皆是些光听名字便觉奢侈的菜式,竟是在她眼前摆了满满一桌。
“唉——”执起玉箸,还未下口,她却觉得有些索然无味了。分明是如此相似的光景,为何在宇轩的逸贤宫她就未曾这般喟叹?
想着,她又不觉一笑。也不知是否魂体分离得太久,几日来,宇轩竟是情难自控,往往不按牌理出牌。她光是应付他时不时地逾越之举,已觉身心疲惫,又哪儿还有这闲暇悲春伤秋呢?
“怎么?这些菜不合胃口吗?”宇胤倒是殷情,可一番布菜之后,终也发现了她的心不在焉。
懒散地撩拨着碗里的菜,孟蝶收敛起胡乱的思绪,以问作答:“合又如何,不合又如何?”
“合,便不要浪费;不合,便令人去换些别的菜式。”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宇胤淡淡调侃,“莫不是那紫魂引除了令人昏睡外,还兼具叫人迷糊的功效?”
细细咀嚼他那合与不合,孟蝶竟蓦然莞尔一笑:“恕小神无礼,殿下可知半神合该享有的菜式。”
宇胤被她那清澈绝美的笑靥迷惑,顿了许久才道:“不知。”
“其实,与上神们可算是一致。”回视着宇胤询问的目光,孟蝶再次失笑,“只不过,其中都掺入了相当的莲心鸩。”
莲心鸩!宇胤只觉指间一松,回神看时,竟发现手中玉箸已是摔裂了一根到地上,溅起几簇流光玉粉。
孟蝶只道他心有惊诧,便自顾自地说下去:“那莲心鸩无色无味,调入膳食甚至可使其色更鲜,味更美。唯一的异处,便是下咽之后竟似化为针尖游于体内,一处处生生刺痛。先只胃肠,食至一定量后,即使腠理也时有隐痛。当真是‘莲子苦心’,却是叫人如何也说不出。然而,纵使这般的痛楚,终也是敌不过七日不食的难耐。既是神体,又为何仍要设下那饥饿之限?直至那时,我才算有了深入骨髓的体悟。”
“也可算那些膳神真真有心,竟然想出了这么个法子。”令侍女换了双玉箸,宇胤随意捡了块酥点入口,阖眸细尝,“听你如是道来,你便也每日吃食了?”
“自然。”孟蝶品上几口鲜汤,眼底却是聚起一分深邃,“在紫阳山上,我与杏儿相对而食,每每用得干净。”
“这样说来,你在那雾林里为何不以神力脱身?”宇胤玩味地盯着她,摩挲起盛酒的琉璃杯来。雾林中常年萦绕的迷雾亦可算种毒物,其毒效倒与莲心鸩几分相似。不过莲心鸩影响的是神体,那迷雾针对的却是神力。凡具神力者吸入那气,便会有如万蚁噬骨般难忍,神力高而苦愈甚。是以一旦踏入,就需得敛起全部神力。然而因着某些奇妙的相通之处,莲心鸩却可大大降低那雾的毒性。
许久,孟蝶只顾低了头慢慢吃菜。直待宇胤以为等不到回答时,她才淡淡吐出一句:“因为我等的人没有出现罢。”
“便是你口中的杏儿吧。”宇胤也懒得再与她打哑谜,索性摊开了说,“我倒是奇怪。那玉簪既是她与你之间的信物,她随口信捎上那簪子,你便干脆地赴了约,甚至宇轩都没告知。而之后在林子里,你不也巧妙试出何人是她,再将簪子还予她了吗?又怎地说她没出现呢?”
对他如此清楚前因后果,孟蝶也不觉奇怪。毕竟这神界之事,除非他们不想,又有多少能真正瞒得住这般身份的神人呢?
“那怎么可能是她?不过是借她之名罢了。”捧上侍女刚刚奉上的杨河春绿,孟蝶享受地深吸那茗香,“既已摆明是算计,杏儿早知那雾林之毒对我无效,便不可能约我到那儿。况且,她从不曾逼我使出神力。”
宇胤的语气愈显悠闲,只眼底流露出几分赞赏:“这倒奇了,既是如此,你又为何还只身入那虎穴?”
“因为我也疑惑。究竟是谁,竟能让杏儿用这般不留余地的方法引我前去?”
“那么,如今你可知道?”
孟蝶不再搭话,只低了眉细细啐饮那茶水。
虽说自己多少也算猜到几分,可当那人真正站在自己身前时,她还是有些无所适从。一想到布这局的竟是杏儿,她的心又不觉冷了几分。若非莫冷先生的话让她留了个心眼,恐怕与那女子交手时她便真会使出神力了,之后……呵,那便是合了杏儿的心意吗?借她之手除去那个碍眼的存在,再顺理成章地安个罪名给她吗?她的杏儿何时也有了这般深隐的城府,这般机关算尽的心思?
唉,重回神界不过短短数日,为何竟比地府中的千年更来得令人疲累?
“能得你如此用心,呵,我倒是很羡慕那名唤杏儿的女子呢。”
醇美磁性的嗓音贴着耳畔响起,孟蝶疑惑看去,却只捕捉到他眸中那份毋庸置疑的认真。她一怔,陡觉耳根火热,竟是抑止不住地起身退后,一心避开他恼人的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