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了吗?那个妖怪——”
“小妖女,她的眼睛是红色的!”
“我亲眼瞧见过……”
窃窃私语在可儿转头的刹那消失了,她又回过神,专心对付手里的一件袍子,用木棍敲出节奏性的“啪啪”声。事实上,她连妖怪是什么都不知道,红色眼睛是妖怪的标志吗?
“下贱的妖怪,混在我们仙族里!”
好像有人这么嘀咕了一句,似乎完全忘记了她们清高的同胞根本不屑与朽民混为一谈。
可儿感到有点委屈,但很快就淡忘了,她毕竟也没有自己不是妖怪的证据,而且同样的话听多了,也很难再让人有什么情绪波动。连续洗过十几件衣服,她拿出母亲的一条红色短褂来时,才感觉到有些不安:雨泠好像去得太久了,就连早上还晴好的天也阴沉起来,仙界本来是很少下雨的。
可儿还没来得及细想,她旁边的女孩就像被踩了脖子一样尖叫起来,可儿疑惑地看着她,记得她好像叫劳斐。
劳斐身子努力缩向后方,用两根手指提着一件白色里衣,似乎上面沾了毒药:“我的天蚕丝衣服!是哪个贱人搞的鬼!”
可儿这才发现那雪白的面料上染了一丝淡红,劳斐的目光正好跟她撞在一起,紧接着看见了她手里的短褂,于是再一次尖叫起来:“小妖女,你故意的是不是?你看见我在洗这件衣服就眼馋了是不是?我告诉你——”
“对不起。”可儿冷冷地打断她的话,转头不再理她,旁边的女孩子们面面相觑,劳斐话被噎在半截,瞪了瞪眼睛,又接着发作:“你一辈子也别想穿这么贵重的——”
“你那贵重的衣服。”可儿一边专注地敲打着短褂一边道:“要是再不赶快洗干净就永远要带着花纹了。”
劳斐又一次被她抢白,目瞪口呆地看着平时几乎只会一个字一个字说话的女孩,又看看手里的贵重的衣服,她终于选择先对付后者。
“该死的小贱人、小妖女,咱们走着瞧!”这句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话伴随着巨大的捶打声一起灌进可儿左耳,然后从她右耳里飞走了。
可儿心里也在奇怪,以往沙城的女孩们肩挨着肩洗衣服,也从来没听说过谁染了谁的,何况她跟劳斐之间还有几尺距离,老人们常说隐沙河有神保护,所有的污垢都能立刻被净化,长久以来,这都是不言而喻的事实。
还有雨泠,她走了有多久了?以往她也常常会去舅舅家,但是今天比任何一次时间都长,如果有特别的事情,雨泠应该会告诉可儿才对……
又是一声踩脖子般的尖叫,这次不等可儿回头,劳斐就站起身冲了过来,一脚踩住她手中的衣服,一脚踢中可儿肩膀:“小妖女,给我滚开!”
可儿被她踢得倒在地上,劳斐弯腰从脚底扯出短褂来,两手拽住,用力拉扯,她微弯的长发都披散开来,看上去好像疯了一样,可儿远远看见她那贵重的天蚕丝衣服已经一半成了红色。
可是她想也没想,就扑上去,一把推向劳斐,劳斐被她扑倒在地上,但也扯住了她的头发,两个女孩子在地上扭打起来。
“放下我娘的衣服!”可儿低低吼叫起来,她感觉到身体里有不受控制的力量因为愤怒而在四肢里冲击,也清醒地意识到不能让它释放出来,眼前的劳斐虽然狭隘、自大,但毕竟只是一个毫无灵力的女孩子。
劳斐嘴里骂着:“去你的!你和你娘都去死吧!”一边把衣服放进嘴里,失去理智地咬起来,刺耳的“哧”声让可儿挣扎着扳开她的手,不顾头皮火辣辣的疼,攥紧拳头砸在劳斐下巴上,围观的女孩们有的尖叫,有的笑起来,劳斐的手和嘴立刻松了,她仰着头躺在地上,也不知有多久,突然有人喊:“劳斐流血了!”
可儿根本来不及去看,“小妖女打死劳斐了!”“快去喊人!”这样的声音就夹杂在哭叫声中爆发了出来,女孩们慌张地四散逃开,有人跑到河边去拿自己的衣服,可是刚往水里瞟了一眼,就发出比劳斐更尖锐的、充满了恐惧的叫声,这叫声迅速在河岸边蔓延,就像什么灾难突然降临,她们一起转身往城里逃去,没有一个人顾得上拿衣服,几乎所有女孩都在哭,有人摔倒在地上,就手足并用地爬起来,似乎稍做停留就会被妖魔吃掉,还有人被慌张的人群绊倒,在地上惨叫几声就一动不动了。
一阵不知从哪来的浓雾几乎是瞬间覆盖住河岸,这雾气又厚又黏,而且带一点粉红色,女孩们往往撞在一起才看见对面的人,方向感被冲撞得混乱起来,她们已经搞不清楚哪里安全,越来越多的人撞在一起,远处有趟水的声音,可儿的手被踩了一脚,她想先扶起劳斐,但有人踩中了她的脸,扑倒在地上,后面的人慌乱中似乎想从可儿和劳斐身上跳过去,但被绊住,重重摔下来了,可儿趁机一把拉住她问:“怎么回事?”
“死人!河里漂来好多死人!血……血——!”她满面泪痕地说着,然后用力甩开可儿,踉踉跄跄逃走了。
可儿勉强扶起劳斐,感觉到她气息平稳,只是昏过去了,她搀起她来,抬头想找到什么可以确认位置的坐标,但刚站稳,劳斐就被人恨恨撞上,不受控制地倒下去,可儿想去扶她的时候被用力一推,两人又跌倒在地上。
搞不清楚被踩了多少脚,可儿终于挣扎着再次站起来,而且发现眼前有棵粗大的玉琼树,她跌跌撞撞摸过去,让劳斐背靠着树坐下,自己站在她前面,手已经肿起来了,她用力甩甩,却甩到了一个人身上,还等不及看清是谁,那个女孩就失魂落魄地跑了。
这时大批受惊的人终于都逃光,可儿松了口气,看看劳斐没有要醒的意思,除了鼻子出点血之外一切正常,雾气也只剩下蒙胧的轮廓,但仍找不到远处的沙城,刹那间,似乎只剩下一条隐沙河和它窄窄的两岸,被淡薄的雾色结界悬挂在天地之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