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黄锦小声地唤着,看着院中的忙碌。
嘉靖转身走出院子,跨过大门,重新上了软娇,他的心也脆弱了,竟然看不得顺妃这样的悲苦。也许真的老了,他的心会痛了。
“黄锦?”嘉靖低声怒道:“将冷宫弄的暖一点,告诉下面的奴婢,如果里面再有死去的花,朕就要他们去陪葬。”
“是。”黄锦附和着,眼泪已经流了出来,嘉靖心中最柔然的地方,已经被唤醒。黄锦跟着身后的太监吩咐几句,几个太监跑进了院子。
当暖轿子抬到万寿宫门口,嘉靖硬要下轿走着回大殿。虚浮僵硬的脚踏着大雪,整个万寿宫,已经是白茫茫的一片。砖上,瓦上,墙角上,布满积雪。嘉靖站在宫殿的中央,仰望着面前宏伟的万寿宫。
“真的要改革了。”嘉靖叹息了一句,指着直庐的方向,叹道:“阶性子温和,对下面的官员宽容,是个和事佬,但是哪有左右逢源的好事?循规蹈矩他还可以,但是改革,他不行。”
“那皇上心中可有人选?”
嘉靖看着一眼黄锦,黄锦笑了笑,嘉靖说道:“高拱,性子刚直,品格坚毅,这样的人才不怕得罪人。”
“那高拱之后呢?”黄锦又问。
“张居正。”嘉靖叹息一声,往前走着说:“张居正之后,朕也不知道是谁了,不知道我大明朝还能不能出这样的人才。”
“等到她们忙完,叫灼华回来吧,朕不会再委屈她。”嘉靖进了宫门口,丢下一句话。黄锦脸上破涕为笑,连忙跪在地上磕头谢恩。
突来的瑞雪将所有的花都打蔫了,但是灼华和张皇后还抱着希望在一棵一棵挽救,其实她们都清楚,所有做的可能都是徒劳。一天的忙碌,张皇后毕竟近半百的老人,到了晚上,整个人已经动弹不得,虽然不愿意,但仍是躺到了床上,阿禄照顾着。她们是没有生病的权利,如果病了,等待着只有死亡。
灼华烧了开水,用刚送来的木炭在屋里生了火,刚想着伺候着张皇后洗脚,一道圣旨到来,宣灼华回万寿宫。灼华只好放下手中的事情,急匆匆地跟着小太监走了。
张皇后睁开疲惫的眼睛,看着灼华离开的背影,笑说:“她走了,我们的皇上原谅她了。”
“娘娘,皇上也会原谅你的。”阿禄随口安慰着。
张皇后摇了摇头,两行眼泪悄然从眼角滑落,“他不会原谅我,我也不要他原谅我。”
原来,爱有时候这么简单,只是求得不曾遗忘。
雪早已经停了,初雪来的及,走的也及,虽然是白茫茫的一片,但是天上明亮的月牙,也许明天是个好天气。
“灼华来了。”黄锦走到嘉靖身边小声说道,嘉靖慵懒地靠在温软的被子上,已经极其疲惫的眼睛,仍然坚持着看着奏折。嘉靖放下奏折,点了点头。
灼华连衣服都没有来得及换,穿着粗布灰色宫服,衣服上还有着未来得及清理的泥土和残留的花瓣。灼华走到精舍外面,看了看嘉靖,虽然只有两个月未见,嘉靖的样子已经大不如前,脸色发黑,身体消瘦如柴,形同枯槁一般,只是仍然锐利的眼眸,让人依然恐惧。
“奴婢恭请皇上圣安。”灼华说道。
嘉靖将奏折放到一边,用近乎沙哑的声音说:“进来。”灼华走进,跪到了嘉靖的榻前,嘉靖又说:“抬起头来。”
灼华抬起头,看着嘉靖。
嘉靖想要起身,却怎么也起不来,黄锦从嘉靖身后扶起嘉靖,嘉靖勉强坐起,又伴随一阵咳嗽问:“你来到宫里多久了?”
“六年整了。”
“你陪了朕六年,是女子最美好的六年,你可曾恨过朕?”嘉靖淡淡说道,听不出情绪,灼华垂下眼帘,刚想说话,嘉靖又说:“不要说冠冕堂皇的话,朕要听你的真话。”
“奴婢怨过皇上,但是从未有恨。”灼华抬起头看着嘉靖,两行眼泪流下。
她有很多次可以避免厄运的机会,都是她的任性才走到这一步。这是她自己选择的命运,她怪不得其他人。
“朕第一次听到你的名字,你知道是什么时候吗?”嘉靖笑着说,眼睛里已经溢满了泪水,望着远方,嘴角还衾着笑意。
“是宁安,宁安来跟朕说,她在王府遇到了一个很古怪的小丫头,机灵活泼,不守礼数。朕就问她,比你还机灵?她点了点头,后来,朕想着,朕的女儿要是都像你这般,那该多好。但是身在帝王家,身上的使命自然不一样,儿子女儿毅然。你怪朕无情,朕怎么会不疼爱自己的女儿,又怎么会不疼爱自己的儿子呢?但是前提是,他们是朕的孩子,不是普通人家的儿女。裕王生下来身子最弱,就是这个最弱的儿子,活的最久。朕是个要强的人,朕不想朕的儿子是个柔软的君主,所以朕杀了李矾,杀了云歌,这些人都是他心中的牵绊。当朕想杀你时,却犹豫了。”嘉靖眼神重新回到了灼华的身上,看着灼华说:“纵使徐睿,李研,张白一,周扬的背后都有着乱七八糟的事情,但是你却依然爱着他们,你让朕在最后的几年里,体会到了什么是情,你待朕是家人,朕待你又何尝不是呢?所以朕犹豫了六年,始终都舍不得杀你。宫中女人间的争斗没有休止,所以朕不想让你留在裕王身边,朝堂之上的黑暗也不适合你,所以朕不让你嫁给徐睿,朕不想委屈你。”
嘉靖看着痛哭的灼华,满是疼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