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派了个很温文尔雅的男人过来,他的声音很有磁性,沉稳的声音让人觉得很安心。他说,你们好!我是你爸爸的朋友,刚好出差到这,你的爸爸叫我顺便带话给你们,他说他毕竟是你们的父亲,可以接你们两个过去一起住。
他说,毕竟是我们的父亲。他说,可以接我们过去。他说,一起住。而不是,他作为我们的父亲,必须接我们过去一起生活。
多么没有感情的话啊,多么令人心凉的话啊!
当时哥哥是被从睡梦中强行赶出了家的,气在头上还没消,当然就把自己的气发泄到了那个男人的身上。他拉着我的手,愤愤地冲那个男人说:“你大爷的!滚!回去跟那个叫周滔晟的家伙说,君子不受小人的嗟来之食!我可以养活我们自己!垃圾!”
那男人也不气,还是很和气地说道:“你好好想想吧,你们还小,‘养活’两字过于成熟了。”他的眼神像是很真诚,又好像是很讽刺。
哥哥的男人本色尽显无疑,他最讨厌人家这么直接地看不起他了,于是向他吼道:“告诉你!你别给我狗眼看人低,走狗的好好地给我等着!我不单止要养自己,还要养活我妹,而且养得好好的!妹,我们走!”哥哥酷酷地背起我们的行旅包,然后拉起我,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知道,我们的行旅包很重,重重地压在了哥哥的肩膀上,可是,又何止是旅行包让哥哥的肩膀变得如此沉重呢,我也将会是他的一个包袱,一个比旅行包不知道重多少倍的包袱。
哥哥的手掌很宽厚,第一次被这么有安全感的大手牵着,有种说不出的安全感。
有那么一瞬间,想过或许我会跟哥哥浪迹天涯,相依为命。
哥哥租了个很窄小潮湿的房子,勉强可以生存。
他白天出去工作,晚上往往困得一躺下床就沉睡过去了。我不能为他分担些什么,每天做饭,洗衣,上学。
后来,交付了很多学习上的杂费后,家里穷得已经没米开锅了。哥哥叼着一支烟一脸愁容,沉默了许久,他说:“把你的手提电脑卖了吧,先赚几个钱过日子,等哥有了钱再给你买台更好的。”
我不乐意,那是妈妈留给我的礼物,是我和Fed联系的唯一方式。
他生气了,把未熄灭的烟头仍向我的脸蛋,我只觉得瞬间的灼痛,烟头在我的脸上碰撞出点点的火光,然后漂亮地划出一条弧线掉到了残破的地板上,原来,烟头的命运也是悲凉的。他冲我大声说道:“你大爷的!物质生活都过不好,还给我享受起精神生活来了!”
我动了动嘴唇,想要反驳,却终究没有,我怕连他也抛弃我,那么我就真的只剩下我自己了。我害怕一个人的生活!
我们僵持了很久的沉默,然后他叹息一声,很是疲惫地说:“哥没用,让你挨饿了。明天哥卖掉电脑换钱就不用挨饿了。”这次,他不再是征求我的同意了。
再见,Fed。不知道我们还能否再联系了,或许有一天能,或许那会是你早已把我忘记于天涯边的春暖花开时。
一定要记住我啊,Fed!你说过“若敢忘,必死无疑”的。
卖掉我的手提电脑后我们终于不用挨饿了,虽然过得很拮据,可是每天能有正常的三餐我们已经感到很幸福了。
后来的两个月,哥哥的事业好像有了点起色,经常会给我些零花钱用了,哥哥慷慨地递给我些钱说:“我现在有点散钱,女孩子有很多日常用品自己要解决的,你也好有点钱用得上。小妹,衣服旧了就换套,什么东西旧了不能用了,要换的就换,没钱就跟哥说。哥有就给你。”
我突然感动得泪流不止。
哥哥一看到我那眼泪,便嚷道:“恋金!你丫的哭个屁啊!对你好还给我装凄凉!
说完一窝火地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我很无辜地擦干眼泪,天知道我真的是过于感动才哭的!
我根本不知道哥哥是做什么工作的,只知道他每天都很累。坐着也能立刻睡着,我知道他真的很疲惫。
后来到了快要高考的前两个星期,我才不小心地知道一点点关于他的。
那天放学,我经过一个胡同,在转角处听到两个男人在说些什么,其中一个声音听起来很愤怒,本来我也不是个八卦的人,只因我听到了那个声音是属于哥哥的,于是我躲在那静静地听着。
哥哥的声音传来:“你大爷的!我都说了多少遍?我不会去的!”
那男人用悲凉的语气哀求道:“我求你了,我就一个心肝女儿,我不想看到她那么痛苦。她那么喜欢你,你跟她回澳洲吧,她都病成这样了,你就不能陪她一段时间吗?”
哥哥沉默了一会儿,还是绝情地拒绝了人家,说:“我不会去的!我有妹妹,相依为命的妹妹,我得让她顺利考上大学,我还要好好供她上大学,我更不能舍弃她!我不能让她一个人那么孤单!”
那个男人沉重地叹了口气,用很苍老的声音说道:“没想到我动用一切关系让你找不到工作,你宁愿去卖血,宁愿天天到处捡垃圾养家糊口!也不愿意接受我女儿!你真够有骨气的,我生平第一次这么讨厌这该死的骨气!”那声音带有愤怒又带有凄怨。
哥哥狠狠地吸了口烟,然后吐出几个完美的烟圈,然后将烟头用食指弹开,烟头划出了个漂亮的抛物线,烟头被哥哥遗弃了,而我没有,哥哥为了我,就算卖血,就算捡垃圾,也不肯将我遗弃!
他本来可以过很好的生活的,不是吗?
我的泪无声地滑落。
那男人难过地说:“只要你肯跟我女儿去欧洲,我包你前途无忧!”看来,他真的很爱很爱他的女儿。
“去你奶奶的!不稀罕!”哥哥到底是不是真的这么清高呢?我猜哥哥没那么清高,可事实他好像就那么清高呢!
哥哥已经自顾离去,完全不理会那个中年男人的痛苦。
看着哥哥渐渐远去,那个男人看似很着急很悲痛,急忙冲着哥哥的背影哀求道:“周恋斌,你就当是做好事好吗?她都活不久了!你们曾经也开心过不是吗?”
哥哥的背影抖了一下,却最终决绝而去,消失在巷尾了。
哥哥,我是不是成了你的拌脚石?
如果是,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三个对不起,代表妹妹最真诚的谦意。
那一夜,我处于混沌的状态。辗转反侧,一夜无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