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惨白的两颊又添了一片红晕,水嫩、光滑的脸蛋变得极其柔软,看上去神经已然很放松。
白绛云随意掠过那些书报,影像有模糊的几个名字:《巴黎圣母院》《少年维特之烦恼》《青春之歌》。
她仿佛有些不自然,如坐针毡,指了指它们问道:
“记得以前中学的小毛对我说过,他希望传统文学早早消灭,他觉得那枯燥的文字是在浪费白纸。”
楚闻研眼里形成了火球,头脑中愤怒的种子也生长成一条长长的藤鞭,早将小毛打得体无完肤。
她从鞋架底下抽出了琼瑶和金庸的书,重重地摔在床褥上。
“像这种东西,简直是在损毁我的眼睛。”楚闻研把书扔出老远,“有一天,逮住小毛,非要撕破他的嘴。”
白绛云忽而很高兴,拉着楚闻研的手说:
“这些苦恼的事统统都丢进垃圾桶里,我们去吃晚饭。”
没有比楚闻研更热衷于这个话题的了,她称自己为地地道道的专业美食家,可是整日困在屋中,又无闲钱,她认为自己悲惨得像个牙齿掉尽的老婆子,即使美食当前,也不能有一丝分外的想法。
“据说……还是算了……,鸡腿,鸭翅,清蒸鲤鱼,香菜饺子……最后一条街……应该是……”
楚闻研语无伦次地说,在极短暂的时间里把自己所最熟稔和喜爱的食物的名字闪念一遍,然后嘬着手指。
“街灯都亮了,天完全黑了,路上正是热闹的时候,新开的几个饭店、酒馆我们都还没有一同去过,我早待不下去啦。”
白绛云咽下一口凉气道:
“难怪乡村学校的园丁老是说学校外墙边的小路你走过的次数比他还多,而且当时工作后的时间也总看不见你的身影,原来是给那些空荡的馆子救火了。”
“夏天当然要清淡,应当常吃青菜野瓜,现在快到秋冬交接的日子了,油腻的我也可以接受,况且我的身体向来虚弱,加上这么多麻烦事,恐怕哪天要垮掉。”
“我就无所谓,什么杂粮都乐意品尝,”白绛云拿出小提包,预备好一个小袋子,又把一副毛绒手套给楚闻研带上,“这是给你缝制的。”
楚闻研惊喜、感动之余,更有了点点喟叹,既是在悔恨自己的懦弱,又为前途的茫然担忧,最后随着白绛云笑谈出门了。
秋天的早晨,风仍然很凉,越过田野、森林,给初醒的人送来慰藉和警报。
叶间垂摇欲滴的白露在太阳熹微的光下显得很坦然,丝毫不为了来临的死亡而恐惧。
高离谦起得早,慌乱、无助,凄离、悲楚,强烈的光刺得眼睛发疼。
凛凛的风透进来,混着野外泥土的清味及邻人炊烟的浓香使他昏昏然,也更有一些干冷。
他裹了黑围巾,在院里漫走,忽而回过头看着旁边枝枯叶落的枣树。
它粗干上面的沟壑和斫痕显出了它的苍老,微微湿润的表面应该是夜霜消溶的结果。
高离谦竟然自卑了,把地上一个破棉衣捡起,铺在了它的分杈处,暗想:
自己到底不如它,经了几番霜雪仍然静静地伫立,而他却在这小小的困难的攻击里彻底的失望,直至于沉沦了。
他的炽热的心久久平静不下来,滚烫的血液在身体里奔流,悲伤的嫩芽不断吮吸他的元气。
他不敢想到将来临的上访的结果,因为命运吝啬得很,只为着他开出一条窄细的路,两侧是茫茫的原野,他走不到别处去,也不敢想象赋闲在家的苦闷。
白绛云与楚闻研沉默着,捏了文件出来。
这是个严肃的时刻,昨夜的欢乐已被现实狠狠扼杀。
楚闻研看看无限高远的天空,又漠然地沉下头去。
地面脉脉传过的水流的声音渐渐被汽车的轰鸣所掩盖。
白绛云先将这长长的沉默打破:
“时间已经不早了,天都这样亮了,无论如何,我们应该去接受,再说,县里也不是不讲公道的地方。”
楚闻研反而很平静,徐缓走过来,盯紧白绛云的眼睛说:
“广播站的工作虽然很不错的,但失去不一定值得悲伤。”
她认为,生活的指针发生了偏转,只不过更让我们在索然的世界上多摸寻了一圈。
然而,这中间的经验和认真的态度却正是最可珍藏的,所以劝她倒不如压下波动的情绪。
高离谦打开车门,把后车厢的木板撤出,然后将她们二人迎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