珑亭,碧台,水楼,玉阁,飞花,流莺,皆是笼罩在一片缓缓荡漾的柔光之下。原本美得不真实的物,便忽而生动起来,似是被注入了鲜活的灵魂。
宁静闲和的气息幽然浮动,满园繁盛的娇花淡淡招展,偶有眉眼温厚的侍女们安静来去。虽是清雅过余,而繁华不足,但点滴间已尽显皇室的高贵及威严。
这里,便是宇轩所居的逸贤宫。
放下手中久久未曾翻动一页的古旧典籍,我只觉得疲惫。深刻的疲惫,累得心脏都懒得再跳动了。
说起来,神该是不需要心跳的吧。用以维持脆弱生命的心跳,不是凡人的专利吗?然而,胸腔的震动任是淡定而毋庸置疑地存在着。这又是为何呢?分明是不老不死的躯体,却固执地用这种稀微地搏动来予以证明。
莫非在神的内心,亦是不着痕迹地惶恐着。惶恐着自己引以为傲的拥有一朝尽失,惶恐着自己睥睨世间的永恒灰飞烟灭,惶恐着某日幡然醒悟,发觉自己的灵魂也不过是一场浮云变换。
如同幸福。就在你以为能够掌握的瞬间,摊开手,不过是刺目的苍白。
真是不习惯啊。是在人界呆太久了吗?我竟开始不习惯这里看不清时间流动的虚无之感,开始不习惯这里感受不到阳光温暖的冷漠无助。
我抬头,金色的眸子迎向具有同样光泽的巨大火球。
它似乎永远停驻在这里,自我有记忆以来,就尽忠职守地挥洒着自己的生命。不眠不休。贯穿过去与未来。整个神界也就没日没夜地沉浸在它泛着金光的白亮中,在世人眼里渐渐变得圣洁无比。
可是如此的圣洁,亦不过是种自欺。它却是给了神无尽的恩宠。慈悲地纵容着这种自欺,也帮着他们欺骗尘世的虚妄人类。
清风掠过,扬起我紫罗兰色的细柔长发,舒适的触感。然而我仍是不禁打了个寒颤。那风,冰冷噬骨。
有了那圣洁光芒的恩宠又如何?那种属于生命的热,它不依旧是全部给了晦暗的尘世。
或许,这种永恒的光亮才是种罪赎。高傲的神啊,竟丝毫没有这种自觉。始终沉溺于它所营造的幻境中,醉生梦死。
“这个,”一串精美绝伦的水晶手链垂到我眼前,光彩流转,“换你现在的想法。”
我回头,毫不意外地遇上宇轩含笑的紫眸。仍是这种令人安心的温和。有种时光倒流的错觉。
然而下一秒,游移于肌肤的些微刺痛唤醒了我。尽管竭力压抑,他仍是拥有着如兽般尖锐的锋芒。
他,是神界的皇子。
“小神参见殿下。”我微微福身,语调清冷。如水,将血液里奋力躁动的热情深深掩埋。
他收起了恍若隔世的儒雅,面无表情地拧紧了剑眉,沉默地拉起我的手,将那水晶链子系在我腕上。
我没挣扎,静静看他动作,心里有细微的感动在轻轻跳跃。
秀发再次被风扬起,我原本冰凉的指尖却因着他手中的热度渐渐温暖起来。
真奇妙的矛盾情愫。
本以为自己的双眸已经足够透彻,可当面对爱情的时候它仍是不可避免地蒙了尘。原本清朗坦荡的心境也随之模糊了起来。这怎能不叫人迷惑呢?当初离开杏儿时的那份决然不知不觉间便消匿了踪影,当初那么坚定的爱恋亦因着剧烈的靠近渐渐不确定了起来。
我发现了自己的恐惧,却无能为力。
分明是如此的爱恋着啊。为何要强迫自己将这种感情悄然隐藏?为何不愿让他知道他在自己心中那独一无二的位置?难道真的只是不忍自己的沦陷?或者,该是那份无法掌控的未知让我裹足不前了吧。
爱情,实在是种很自私的东西啊。有的时候,它自私到容不下第三者;而更有时候,它甚至自私到仅愿独自承受。
或许我真的是个自私到无以复加的神了吧,竟已怯懦到宁愿将这份爱私藏。
“小蝶,在我面前时,摘下你的面纱好吗?”他问得恳切,甚至是卑微的。
这让我心中不由得狠狠一颤。
“可是,这是我居住在神界时所必须遵守的约定不是吗?”我低眉,有些心疼他眼中的淡淡忧伤。
“唉,到底什么时候你才愿意再次对我敞开心扉呢?”他转身,背对着我负手而立。华丽的光亮笼罩着他,却穿不透紧紧裹住他的莫名惆怅。
强迫自己拉回了视线,我死死盯住自己空洞的苍白手心。掌纹轻浅,亦是繁杂。注定颇多磨难。可那些磨难之后呢?是欣然微笑,还是只得
一场空梦?我看见自己的手在轻颤,那么明显的不安。可到底又在不安些什么呢?
我本来是那么天真地以为着。我以为只要跟他在一起就好了,我以为只要我还拥有爱他的那份热情就好了,我以为幸福是可经由努力获取的,我以为他终有一天会爱上我的。然而我从没设想过自己竟会退缩。现在的我,到底是在做什么啊?
杏儿,难道这次,我真的是做错了吗?
“原来你在这儿啊。”冷冽的语调,音色却是清澈美好。
“……静宁。真巧。”我有些恍惚,轻倚着走廊上暗红的柱子。那面上金缕浮动,是细细描绘的奇珍异兽。模样狰狞,栩栩如生。
“宇……主人他出去了,我是专程来找你的。我……有话要对你说。”她紧盯着我,目光狠绝,仿佛下一刻就会将我生吞入腹。忽而又黯了下去,美丽的美眸竟染上了几抹无奈。
“但是我不想听。”
这里真的很冷。风,空气,甚至衣袂带起的飘逸。
我知道我正陷入一种深切并且清晰的地怀念。我怀念着拥有昼夜交替的人间,怀念着为我而流泪的杏儿,怀念着我们的誓言,甚至怀念那木门上的诡丽纹路。
她一把拉住正欲转身离开的我。我还来不及思考,身体已不由自主地作出了反应。在她还没能制住我时,我一个轻巧地移动,精准地闪过了她的力道。
她难掩一丝惊讶,仔细地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竟是轻笑出声:“果然。看来你一直是深藏不露啊。”
我连眉角都不曾掀动,懒得搭理她的冷嘲热讽。
即使时间可以冲刷一切,可再见时,当初那种几乎让我窒息的心痛仍是狠狠撼动着我。何况,我现在的心绪,真的很乱。
为何遵循着自己的心意到了这里,却又不觉陷入到更深的困顿中了呢?
“你认为你现在在干什么!”见我干脆地离开,她终于忍不住大喊出声。
“我的事,不用你管。”头也不回,我还是听出了自己语调中的一丝牵强。
对她,我恨不起来。便只能漠视。
下一秒,她已无声地落到我身前。
深深地看我一眼,只一眼,她却是咬着牙移开了目光:“本来,我一直是尽可能地说服宇……主人不要去找你的。因为我知道,一旦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无论他有再大的野心,无论他多么地想要得到‘那个’,他一定会犹豫,甚至可能放弃几乎已经垂成的计划。他,一定无法如自己所想的——利用你。”
我听到了什么?利用?她终于成功地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你该是记得的吧,当初你的对他施的那个洗心决。那么强的神力,连他都不得不惊讶。他以为,只要能得到你的力量,那个计划就绝对是马到功成。那个他为之而隐忍了那么多年计划,也就是自那个时候启动的。他的决心是如此坚定,并且为此作好了万全的准备。接着便只需寻到你,利用你对他的感情令你屈从于他,然后帮他取得‘那个’。”她说得尽兴,看似纯真的黑眸里聚集起了点点亮光,那么眩目。
“虽然努力了那么久,但那终究也只能是个计划了。”她收回茫远的视线,深深探入我金色的瞳眸,笑得酸楚,“还是那么的耀眼,那么的妖魅呵!就是这双金子般独一无二的眸子,这简直就是恶魔的眼睛!就是这样,只要知道了你的身份,他就绝对不可能狠得下心来利用你。”
她的话,难道失足陷落的并不止我一个?我知道自己离当初苦苦追寻的答案已近在咫尺,只要再一点,再一点,一切的谜底就会展现在我眼前!可是我的心,竟然选在这时退缩。
“够——”我还没来得及喊出即将冲破喉咙的逃避,她已径自将那叙述继续了下去。如此决绝凛冽的气势,我又如何能逃得掉?
“你一定觉得很奇怪吧。那一世的你,明明只是个注定得不到完整幸福的可悲女子,我却用尽心机将你逼上了绝路。你曾为此恨过我吧,恨我这样子践踏你的感情。可是你知道吗?其实你最该恨的是你自己!一切都是因为你那双金色的眸子!”
“你或许认为这很可笑吧,但当时,就在那个午后,我却是真的在恐惧,恐惧到我完全抑制不住自己的颤抖。为什么你要出现呢?为什么!为了他,为了他的野心,我甚至甘愿顶下弑神的罪状,甘愿被剥了神力在世间轮回。而你呢?你到底为他做过什么?为什么你就连那一世虚妄的幸福都不让给我呢?为什么?你说啊!呜——”
静宁紧紧攥住我的衣襟,泪水如雨般洒下,咸湿哀伤的气息是那么浓稠的将我与她层层笼住。那个瞬间,我似乎能了解到些什么,例如为何我始终无法恨她。
原来在那么早的时候,我便已感受到她的疼痛,她的不甘,她咬牙呵护那场幻梦时泪欲溃堤的幸福。原来我们竟是如此相似,同样是贪恋情爱而不能自己的女子。
良久,她才渐渐平静了下来。刚刚的痛哭大概耗尽了她的力气,此时,她的表情是祥和。
“宇……轩,他答应了要下到凡界陪我一世,这也是我当时唯一的要求。我是那么强烈的渴求着他,即使是一场梦也好。而他,也甘愿放下自己的记忆,以人类的身份为我努力一次,努力让自己爱上我。可是,”她淡淡地看我一眼,虚弱,亦是干净透彻,“他却依然记得你。即使你只是寄居于人类的躯体,即使你隐藏了属于自己的一切气息。他却依然在毫无自觉的时候就认出了你。而我,还傻傻地以为他是可以爱上别人的。除了那双金色眸子的主人,他还是可以爱的。直到那个午后,我看到了你那双属于人类的黑眸里金光一点一滴的涌现,甚至掩住了原本得幽黑。”
我只能用手轻轻抚慰着她纤弱的脊背,心情是复杂的。可之前死死缠绕的心结却终于有了些微松动。有光,正在丝丝缕缕的渗入。
她轻轻地阖上眼,眉目如画,精美圣洁。然后她的唇上缓缓浮起一抹浅笑:“我真的很傻是不是?本来已唾手可得的幸福,我实在无法说服自己甘心放弃。于是很轻易地,我将自己放逐了,让自己沉醉在享受掠夺的疯狂中。既然我得不到,那么就毁了他吧,就让他不能再爱了吧。”
“于是,我设了那个局。牺牲我与他未来的数万个朝朝暮暮,押上我对他永世累积的爱情,赌他无垢的善良会因着内疚留下来。这样的话,至少那一世,他该会彻底的属于我。然而我还是输了,输得彻底。”
“你知道吗?在那世,当我死了以后,我的灵魂却不舍离去,只整日跟随着他。可是他呢?他在我眼前,碰不到,摸不着,依旧让我的心撕裂一般的疼痛着。你离开之后,他只会没日没夜地醉生梦死,拼尽一切用酒精来麻痹自己。然而即使在梦中,他呼唤的,呢喃的,却仍是你的名字。他反复地问着,小蝶,为什么你要这样?为什么?然后从噩梦中惊醒,然后再出去寻酒,再一次死命地灌醉自己。直到那个时候,我才彻底醒悟。我也终于知道,无论自己再做出怎样的努力,他都不可能用那种眼神看我一眼,不可能那样的为我施舍哪怕一点的心痛。”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告诉我这些?”听完她深深压在心底的晦涩感情,我只是不由自主地握住了她柔弱的双手。
是一样的冰冷啊。可是握在一起的话,终是会渐渐暖起来的吧。虽然很慢很慢,可那应该不只是奢望吧。
“因为我讨厌你的反复!我真的很讨厌你!”她狠狠抽出了自己的右手,高高扬起,却终于只是无力的软了下来,“你明明早就已经爱上他了。别想否认!你以为我可能看不出来吗?或许陷入爱情泥沼的宇轩会对你的行为感到迷惑。可是我,始终那样爱着他的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你看他时的那种眼神的含义?”
“说啊你,你到底是为什么要这样折磨他?你明明是爱他的不是吗?难道看着他痛苦会让你这么开心吗?你给我说啊!”
“我……不知道……”张张嘴,心中涌动的感情太多,太难以承受,我一时间竟无法再有言语。
或许是被我眼里的茫然与哀伤震动了,她紧紧抓住我衣袖的手慢慢松开了,眼神也渐渐软化了下来。
这是她的妥协,我轻易便捕捉到了。是啊,为了深爱的人,她竟能妥协至此。
“你——好自为之吧。”
她转身,纤细的身影渐渐融入前方不断动荡的盈盈白光里。是那样决绝的女子啊。如同她的爱。爱得深刻,完全不留余地。即使被伤得体无完肤,依然执著地要让所爱的人获得幸福。
勾出一抹苦涩的自嘲,这一瞬间,我深深地厌恶着自己。我的爱,是如此自私,自私到碰上一丁点儿的不安,就懦弱地将自己的情感束缚,用“爱情是一个人的事”这种话催眠着自己。
这样的我,有什么资格跟她争?又有什么资格去恨当初的她呢?
罢了,放手吧。
即使不安,即使对未来有着太多的不确定,就放手好好爱一次吧!就算没有未来,就算如烟花般短暂,我也只要那绚极一时的华美。
我要做一只真真正正的蝶,轰轰烈烈地扑进火里。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是女子雍容清丽的嗓音。那样的纯粹,即便是神也不禁恍惚。然而此时,那音色里却深蕴着强烈的怒气,几乎不稳。
“当然。我知道这可能会令她陷入危险。但是,”男子的声音温文,如玉般的质地,可余音折转间仍是掩不住的凌厉,“我爱她。”
他非常清楚这个女子令神都无远弗如的狠绝。当初答应她,是因着她的智慧,她高贵的身份,更因为这是父王亲手赐予的礼物。不好好“珍惜”,岂不是辜负了他老人家的一片好意?
“呵,爱?你以为现在的你还有权利说这个字吗?”女子的愤怒一再上扬,却依然不忘维持良好的礼仪,“难道你不知道那个计划有多可怕吗?难道你真的要她为此而献出永世的生命吗?”
男子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他当然知道,他也有绝对的把握保她的周全。这些年的韬光养晦可不是白做的。问题是,眼前这个女子,太过聒噪。
虽然他不清楚她多年来在父王身边的苦心经营究竟是为了什么,甚至对此,他是乐见其成的。然而他也绝对不允许她爬到自己的头顶上颐指气使,即使她是小蝶的生母也不行。
想到小蝶,他眼底闪过一丝宠溺,一丝无奈。小蝶啊,你究竟要让我等到何时?
良久,他终于开口,语调是一贯的平稳:“母妃,我只能这么说。除非我死,否则,我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她!”
可是我却赌不起!唯独她,我绝对不能让她受到丝毫伤害,甚至是陷入可能的危险。
女子在昏暗中微微眯起了精心妆点的眸,这位皇子太过冷静敏锐,恐怕他是不愿再甘愿为自己控制了。好。既然你这么坚决,那么,我就成全你的痴情好了。
女子唇角漾出一缕若有似无的笑痕:“那么,记住你的话。你要保护我的女儿不受到任何伤害,就算你死。”
见她如此突兀的转变,男子不由得微微皱眉。不明了她心中的计较,仍是升起了警惕之心。她的手段,他见过不只一次。那样的阴狠,他亦禁不住心中发毛。看来,她是不会让他轻易过关的。
女子见他沉思,眸光不觉隐约而闪烁。
注意到她的凝视,男子终于回神,儒雅地施礼:“谢母妃。儿臣定当全力保护小蝶的安全。儿臣告退。”
看来这些日子,该要派个信得过的御史待在小蝶身边了,免得这傲慢狠毒的女神从中破坏。
看着他颀长俊秀的身影远去,阴影中绝美的女子缓缓起身。她美丽的眸子中光影交错,饱满的红唇邪恶地微抿着。
颠覆神界的事还可从长计议,可这枚危险的棋子,是不能再留了。
“小蝶,你怎么没用晚膳?”他推门而入,轩昂地立在桌前,俊朗的眉心却因为桌上不曾动过的菜肴微微拧起。
久久地,我只是低头,双颊亦因着他无言的凝视而越发热烫。
你还挣扎些什么呢?坦白地面对自己的感情吧。记起当初你任性抛下杏儿时的无悔,记起你在走廊上下定的决心,然后,大声地对他说出你的选择吧!
深深地吸气,我抬头迎上他深邃的眸光,依然是那么轻易地令我颤动。是的,你已经无路可退了!没了当初的顾忌,至少这次,你要勇敢地争取自己的爱情!
即使会后悔,也千万不要给自己留下任何遗憾。
“那是因为……我在等你。”
以前只是那么单纯的爱着他,即使得不到回应,只要呆在他身边就已是幸福无边。然而从何时开始,这种感情竟已累积到如此醇厚,竟已激烈到让我心生畏惧。
从没想过,那么简单的三个字,竟是如此的难以开口。从没想过,将深埋的情意传达给他,竟需要如此的勇气。
“是吗?”他细细端详着我,似拥有无尽暗涛汹涌的紫眸里此时格外的平静,也格外的令人安心,“刚好,我也有话想要对你说呢。”
“咦?”我疑惑地偏头,心中紧绷的弦也不由得一松。
他不答反笑,径自坐下,斟了杯水果酿给自己。一双紫眸因着这笑显得分外醉人。而他的音色,一如我久远却清晰的记忆,温润得如同光里的柔波。
“小蝶,你还记得吗?那一世的我曾对你说过,虽然我脑海里清晰地浮现出你在街边挨冻的可怜模样,但我却仍笃信那不是我们相遇的真实场景。我感觉到的你,是那么快乐地在奔跑着。”他低头把玩着手中的精巧酒杯,指尖温厚有力,“那时,你是对我施了幻忆决吧。所以,我只捕捉得到一点隐约的影像。直到回到神界以后,我终于清晰地记起了当时的一切。”
“你与那个女孩子追逐着奔向河边,那么纯真无垢的笑颜,你不知道那场面给了我多大的震撼。你就像光,穿透了我眼前沉沉堆积的阴霾。直到那一刻,我才真正懂得自己为人的意义。”
“我本是被封了所有关于神界的记忆才得以允许转世的。虽然我遇到了宁儿,虽然她让我感到了无比的亲切,但是我却始终无法让自己对她产生爱情。当时的我是受到一种强大精神力的引导,才与她结合的。有个声音不停地对我说,这是你欠她的,你必须得这样。然而那一日,那一个瞬间,我第一次反抗了那个声音,第一次为自己作出了决定。”
“我抑制不住心中的躁动,却又惶恐着你会否觉得我的举动太过唐突。可在我厘清这一团乱之前,我的身体已经自发地向你走去,。然后,你撞入了我的怀里。那一刹那,我几乎以为,我拥有了全世界。”
“我——”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看到他英挺的身影在我眼前渐渐晕散开来。先前的慌乱渐地趋于平和,先前的惊恐不定也化为了暖暖的温馨。
“可是你知道吗?那并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其实,在更久以前,我就已经见过你了。”他优雅地晃动着杯里琥珀色的液体,紫眸里是一片迷幻的氤氲,“那时我刚接了父王的谕旨。嗯,怎么说呢?当时的心情很复杂呢。边想着,我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圣殿的后花园里……”
他忽然转头看我,唇间挂着淡淡的笑容。或许是这笑迷惑了我,或许在我心中亦期待着这一刻。他伸手,竟轻而易举地取下我的面纱。
“我看到一名身着无暇雪裙的女子,她立在一株开得绚烂的海棠前,双肩轻颤着,分明已是满面泪痕,却仍固执得死命咬着唇。她因着一片花瓣抬了眼,目光落在那树繁盛的花朵上,良久,竟缓缓勾出一抹笑。”爱恋地抚上我细致的眉,他眼里含着温暖的柔情,“那一刻,看着她眸里淡淡溢出的金色光芒,我只觉得心疼。呵,从未有过的体验呢,几乎让我无法动弹。等到终于回过神时,那抹身影却早已不知去向。”
“当时的我尚且年浅,无法领悟其间的情感。可是现在想来,或许就是那时,我已——”
“不要说了!”我终于抑制不住地伸出双手,紧紧捂住了他的嘴。
眼泪早已决堤,还是那种咸湿的味道。可是明明该是哀伤的气息,为何此时的我却闻到了其间流转的甜腻幸福?
“不要说了,宇轩。”
他紫眸里的惊讶逐渐散去,随之是了然的淡淡笑意。
“我爱你。”
那么深刻的感情,压得我的心都疼了。此刻,它却恍若长了翅膀,轻盈地载着我飞向幸福的彼岸。
我放开了手,踮起脚尖以唇触上他的柔软。那种温柔,让人窒息,让人心甘情愿的沉醉。
时间不再具备任何意义。我只能绝望地溺毙在那种源源不绝的甜美中。
就在我恍恍惚惚快失去意识的时候,他的唇靠在了我的耳畔,吐出那么轻柔的声音,仿佛我是这世上他最珍视的宝物。
“我也爱你。”
原来,这才是我宁可舍弃与杏儿多年的情谊,也要拼命追寻的东西。
这一刻,我终于明了。不必自欺,我绝对不会后悔自己的决定。
我爱他。
他爱我。
这就已经是全世界了。
一卷古书,一盏香茗,浅浅的书香裹着浓浓的茶香,入鼻已是沁脾的清新醉人。
高贵的身份并不代表清闲,相反,宇轩每日皆是相当忙碌。因此,大多时候我便是如此度过。孤单多少会有,可也不至难以忍受。
犹记得在那简朴却舒适的山间小屋,每每闲来无事,我便捧了书卷在院子里细细翻阅,杏儿则泡好茶放在石桌上,自己拿了针线坐我身边,或刺绣,或缝衣。不需要过多的交谈,仅是如此相傍而坐,便已觉得心中安宁,无甚所求。
然而,那样的淡薄而绵长的幸福,终是敌不过这突来的汹涌激荡。
我想我始终是清楚的,在自己灵魂的某个角落,一直在等待着那次的邂逅,等待着一次彻底而决裂地绽放。至于之后是憔悴陨落,或是尘化湮灭,反而不那么重要了。
可是这一刻,我又想起了杏儿,想起了她娇艳的笑靥,竟是清晰得仿佛触手可及。她呢?仍在用泪水控诉我的无情吗?抑或如我一般,对着袅袅升起的白烟,忆起曾有的温情,笑容绝美却是落寞。
“请问,这位可是孟蝶小姐?”伴着娇柔含笑的嗓音,一只如玉的纤手轻巧地压住了欲翻的书页。
“你是……”条件反射地刚要抬头,我却无意间捕捉到她指尖的奇异姿势。
神迷决!来不及收回那一瞬的震惊,我的身体已自主地动作。敏捷地一阖书卷,利用延迟的几秒时间,我稳稳落在了距她三丈的位置,扬起头与之对峙。
“呵呵,回来吧,紫柔。我不是说过吗?小蝶哪可能这么不小心?”
着一身浅紫御女服的清秀女子微微躬身,恭敬地站到说话者的身后。来者穿一袭样式繁复的华美衣裙,却丝毫不显庸俗,反而衬出其矜持冷然的高贵气质,更显出那绝世容颜如星子般的闪亮与遥不可及。
当目光触及到那张脸时,我却是猛然僵住。仿佛在阴寒的初春被人生生泼下一盆冰水。那种冷,深入肌骨。
“听不懂吗?我根本就不爱铁无尘,他不过是个太过刚好的存在。”
是的,我宁可自己听不懂!怎么会?她不爱无尘,她不爱我的父亲!那我呢?我又算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而你,则是意外。”如回应我般,那宛如天籁的声音温柔地继续,我甚至可以听出其间优雅的笑意,“小蝶,你知道吗?你实在让我很为难呢。你不该出现的,从一开始就不该的。你也知道的不是吗?我是贵妃啊,这般高贵的身份,岂容得下你这样的污点来呢?你说是不是?”
“……污点?”我艰涩地开口,却已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是她眼中的污点,是那脏了她眼的污点?可是杏儿,不该是“幸福的见证”吗?不该相信她是爱我的吗?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究竟是哪儿错了?
“没错!所以……不要再来了,以你这种身份,只会玷污了我的声誉。懂吗?”
不!我不懂!说着这样的话,为什么她还在笑?为什么她还能笑?为什么!我不过是希望一个属于母亲的温暖拥抱,为什么她竟要将我远远推开?不该的啊!
“……玷污……不……”我只觉得眼前的她一点点模糊了,我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撕裂了般痛着。
拜托,告诉我这不是真的,告诉我这不过是个并不高明的玩笑。拜托你轻轻地拥住我,拍拍我的头,笑我傻,笑我想太多,说你怎么可能不爱无尘,怎么可能不爱我,拜托!
“可是,母——”我竭力大喊,几乎用尽力气,却被她生生截断。
“不要叫我母亲!我根本就不是你母亲!我根本就从来没爱过那个人类!他在我眼里不过是个连蝼蚁都不如的存在!还有你,永远不要让我在这圣殿里再见到你了。”
是吗?那一刹那,我忽然平静了下来,甚至凝起一个浅浅的笑。
是啊,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我是禁忌之子啊。而她,是神帝宠爱的妃子。她凭什么要承认我的存在,凭什么会爱我?我能带给她的,除了那些妃嫔的冷嘲热讽,还有什么?这样的我,有什么资格站她的面前?
可是为什么,我的心,竟是这般冰凉,这般疼痛?仿佛被一柄冷剑贯穿了脊背,刺透了心脏,却该死的无处可逃!
“小蝶,你怎么了?”一只精致绝美的纤手抚上我的颊,微凉,如玉,“见到我,你不高兴吗?或者,你还是更希望出现在这儿的是我那皇儿呢?”
皇儿?我惊疑地瞪大了眼,难道她说的是——
“呵,亏他有这个心,还将你藏在这儿。不过,真是可惜了……”她微微侧头,神色娇慵,风情无限,却于不经意间流露出几分不可违逆的威严,“我毕竟是他的母妃啊,怎么可能让他这样自甘堕落呢?你说是不是,小蝶?”
她微微一笑,手上猛地用力,毫不怜惜地扯下蒙在我脸上的薄纱。
一样的眉,一样的眼,一样挺秀的鼻,一样精巧的唇。除了我那双金光摄人的瞳仁,我们就仿佛是彼此的镜像,是这世上最贴近彼此的存在。
然而,那亦不过是种幻觉。就如同我无论多么努力,也学不来她那种仿若与生俱来的娇媚。一种令神也抗拒不了的魔魅,宛如装点着繁盛花朵的芬芳沼泽。一旦踏入,便注定尸骨无存。
“贵妃殿下说的可是宇轩皇子?”淡淡一笑,我故作无知地继续道,“贵妃说笑了,孟蝶这样的‘污点’,怎么入得了皇子殿下的眼?”
她丝毫不在意我的含沙射影,径自在亭中的石凳上落座:“说得也是,何况圣上还有意将茹许公主许给他呢。不过——”
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她的笑容奇异而温婉:“为了他这一路上能安安稳稳地前行,我这个做母妃的也就不得不多想一点。比如,帮他清除掉一些可能存在的不安定因素。”
不安定因素?呵,我的存在竟还有这般价值,是否该大方地给自己一个奖励的微笑呢?
“贵妃殿下如此费心,实在令卑神感触良深。”
“那么,”她仍只是笑,饱满诱人的唇勾出无害的弧度,“小蝶,你是不是该离他远远的呢?比如去人界,陪那个心神俱伤的可怜半神。”
我有一瞬间的呆愣。本以为她要继续迂回下去,竟没料到她会如此直接地提出。
“唉,这就伤脑筋了。”见我没有反应,她蹙眉叹了口气,又无奈地扬起唇角,“看样子,你真的是爱上他了。可是,你甚至都还不了解他是个什么样的神呢。你可知道,宇轩乃羽舞贤妃的子嗣?”
羽舞贤妃?我惊讶地张大了眼,却没错过她眸里一闪而过得意之色。虽然那时我尚未出生,可是关于羽舞贤妃的事仍是略晓一二。毕竟,那短短不过数个时辰间,几乎动摇了整个神界的根基,若是没有贤妃舍身取义的话。
大约是在一千年前,某日,供奉于圣殿之上的神界异宝——凝华珠骤然红光大炽。神书记载,那是极凶之兆。据传,若是不及时阻止,极有可能导致整个神界的倾覆。
当时,圣殿中只有即将临盆的羽舞贤妃,以及主持仪式为之祈福的莫言神官。那红光不断漫溢,几乎渲染了半个神界上空,却在新生婴儿的啼哭声中蓦然消失,如来时一般,不留丝毫痕迹。
待一切平息后,自圣殿走出的,却唯有怀抱婴儿的莫言神官。据他所言,那次之所以能平安化解,皆是因为羽舞贤妃以自身精魂为咒,用换取的禁忌之力令那红光湮灭。然而,贤妃也因此力竭,在勉强产下婴儿后便形神俱散了。
“你所知道的,不过是上神们为了维持这神界脆弱的平衡而编造的谎言。”她优雅的勾起双唇,清透的浅碧色眸里显出些微不屑,“那凝华珠,其实是个力量极强的封印。”
“封印?”我疑惑地看她,竟猜不透她眼底所蕴的深意。
冲我勾勾手指,她好兴致地将唇凑到我耳边:“呵呵,想知道它封印的是什么吗?”
“蓝蝠,辛苦你了。”让身边已然昏迷的女子靠近自己怀里,她轻轻笑着,头也不回地道,“怎么样?拾夜不好对付吧?难得他还会这么小心翼翼,竟然将最信任的御史放在小蝶身边。”
颀长静默的黑影淡淡躬身,音色沉稳,丝毫听不出刚进行了一番缠斗:“能与在下对峙这么久,且丝毫不落下风,他的确不是一般的御史。”
“嗯。他倒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只可惜了那颗愚忠的脑袋。”指尖温柔地掠过怀中女子的如水肌肤,她低垂了染上几分煞气的眸,“待计划顺利完成,记得找个恰当的时机除掉他。永绝后患。”
“是,贵妃殿下。”恭谨地抱拳,男子却在目光触及那昏迷之人时显得迟疑,“蝶小姐她……贵妃难道真的打算……”
女子抬头,饶有兴致地看他一眼:“你觉得这个计划太冒险了吗?或者,你认为我会让小蝶陷入危险吗?”
男子不答,仅是专注地凝视着她。那神情不卑不亢,亦是让人猜不出他的想法。
“这样对她确实残忍了些,不过我也有我的分寸,我会尽量将给她的伤害降到最低的。但是,那件事,必须由她去做。除了她,谁也不行的。”女子看着怀中之人,笑得分外宠溺,“只有她身上有‘那个’的‘钥匙’,也只有陷入爱情的她,才会有那种不顾一切的胆识和魄力。”
“既然如此,贵妃殿下又何须如此大费周折?既然已告诉了她这一切,为什么现在又要将这段记忆自她脑中消去呢?”依旧是冷肃有礼的嗓音,语调里却多了些柔和。
“这你就不懂了。要知道,即使记忆消去了,但那种感觉终会留下。只需找准时机,让她重新忆起那种忧惧,就算理智如她,依旧会冲动得不可自持。”抚平那女子在睡梦中微微皱起的眉,她心疼地轻声喟叹,“虽然是有些迂回,但是我还是不希望她记得这些。那样的凶险,不该让她卷入的。不过当那场残酷的战争开始时,她也该可以彻底忘了这儿的一切,重新做回那个快乐无忧的孟蝶了吧。”
“在下明白了。贵妃殿下想得真是周全。”他用的是陈述句,一贯的平静无波。
女子扬起一张绝美的容颜,柔柔笑道:“蓝蝠,记得,宇轩重回神界的那一刻,便是这序幕拉开之时。这些一个连着一个的布局,这些费尽心机的算计,也只有到了那时,才能真正体现出它们的价值。”
“我要用我的双眼,仔仔细细地看这神界一点点被彻底颠覆。”
她心疼得想要放声大笑,却终只是缓缓地阖上了眼。她看到了自己已死的父亲,他在笑,温文尔雅的笑容里透着毋庸置疑的决绝。
你知道的,我最重承诺。所以,当日的誓言,我始终铭记在心。
唔?头好疼。稍微一动,便有一股股晕眩席卷而至。我这是……怎么了?竭力支开疲涩的双眼,我却不得不一再深深吸气,用以阻止眼前物像的昏花晕散。
缓缓坐起身,我轻轻甩甩头,虽然仍有些奇怪的感觉,但终于觉得清醒多了。
似想到了什么,我猛然抬头,终于发现到底哪儿不对了。这间屋子,竟如密室一般,四面皆垂下厚厚的帷幔,难怪有熟悉的夜的感觉。
醒了。
没有声音,那话,是直接打入我的意识里的。
诧异地抬头,我看见水月贵妃以食指按唇,微笑着示意我不要出声。
为什么?
我警惕地回视她,却是听话地以仙术传音。
听戏。
她笑得意味深长,微微偏头,意念直指隔壁房间的细微声响。
我疑惑地凝神,仔细捕捉由那罅隙里漏出的声音。
“主人……您是说,那个计划,您不会放弃那个计划……”是静宁的声音,其中透露的,竟是未曾有过的激动欣喜。
“嗯,当然。好不容易做到这一步了,怎么可能放弃?”仍是那种儒雅醇厚的嗓音,却是隐藏不住的森冷凌厉,“虽然有些难为小蝶,可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既然当初选了这条路,我就早有了这样的自觉。‘那个’,我是无论如何也要拿到手的。”
“可是……呃,小蝶她……”静宁的声音显得迟疑,含着不知该如何启齿的忧虑。
沉默,良久的沉默,气氛压抑得几乎让人屏息:“我知道,小蝶那边,计划照旧,我会让她心甘情愿地去做的。你亲自去通知他们,将一切都准备好,待得到‘那个’,便起兵占领圣殿。对了,拾夜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不,没有任何消息。”静宁淡淡道,音色中混几丝困惑,“主人,宁儿还是不懂,为什么您不等着赢了三皇子继任太子之位,而要用这样决裂的方式夺取帝位?”
“哈哈,宇胤?我从未想过要与他正面对决。何况,”微微一顿,那犹如上好丝绒的嗓音更显魔魅,“帝位这种东西,用抢的总比等别人施舍要来得有趣得多。宁儿,难道你以为我会有那么好的心情陪他们玩那个游戏吗?为了一个太子之位,镇日汲汲于算计,让父王他们饶有兴致地欣赏?然后很有耐性地等待父王将帝位传予我?……不,那样的等待,太过漫长了。”
“可是主人您不是对她……小蝶若是失败的话,那样的后果……”静宁的音调暗淡了几分。
“宁儿,我记得你不是很讨厌她吗?怎么今天这么关心她的情况?”玩味的嗓音,却在短暂停顿后转得诡异,“我本来还在想,要怎么跟你说。不过,既然你自己提出来了,那么就不用我再绕弯了。宁儿,这出戏,最后压轴的是你。”
随着水月贵妃优雅地挥袖,一切的声音如未曾出现般,泯灭得不留痕迹。
“现在明白了吗?即使是你,也不可能让他放弃那个计划。”她凝视着我,笑靥里含几缕轻蔑的神采,“他的野心,可是与生俱来的难以餍足呢。”
野心?我的胸腔里猛然一震,竟是说不出的惊心!
定了定神,我回她一个同样不屑的眼神:“既然这样,你又何必让我知道这些?利用我去拿所谓的‘那个’,不是正好和你的意吗?”
“是啊,若是他能在利用了你以后,就毫不眷念地将你推开的话。真是可惜……”她轻轻捧起我的脸,眼里无限怜惜,“不愧是我的女儿,看来是挺让他着迷的。你以为宁儿出场是为了什么?因为他要留下你,所以他不惜牺牲那个深爱他的宁儿,他要她代你受过,要她用自己的生命换你的安全无虞。”
“或者,换句话说,他更需要你的力量。”见我流露出震惊的神色,她更是得意地牵唇,“小蝶,有几个小小的问题。若是没有他先前透露的模糊爱意,即使你再喜欢他,以你的理智,你会跟他回到神界吗?若是不清楚他竟是同样爱你,当你知道了他想利用你时,这般自制的你,又会怎么做呢?另外,宁儿是他的心腹,更是爱他爱到愿意为他犯下弑神之罪的女子,你不觉得,这一切都太过巧合了吗?”
我深深吸气,竭力压制住心中汹涌的慌乱:“你所关心的,不正是你皇儿的前途吗?若他如你所说一般,毫无顾忌地利用我的力量以达成他的野心有的话,也就不存在所谓的‘不安定因素’了。如此一来,最高兴的不也是你吗?既然这样,你又为什么要软硬兼施地逼我离开?换句话说,你不觉得你演的这出戏有些前后矛盾吗?”
轻一挑眉,她以妖媚的浅笑掩住眼底的微讶:“真是,竟然还能这么理智。该给你一点赞赏呢。可是小蝶,你也知道,他不过是圣上交予我的职责,我便已如此尽心。而你,可是我怀胎十月所生的亲骨肉啊!怎么样?理解我为何矛盾了吧?”
“呵,贵妃殿下可真会说笑,卑神不过是个‘污点’,甚至玷污了贵妃无暇的声誉,哪能奢望这番待遇呢?”我蓦然起身,冷笑着将她的当初的侮辱回敬予她。
“小蝶,你这么说?可真伤娘的心啊。”她也随着起身,甚至看似无意地轻触我的胸口。那一刻,她的眼光悠悠迷离,音色也幻化得恍如幻觉,竟是种让人无处可逃的蛊惑气息。
“你真的忘了吗?……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宇轩他究竟是个怎样的神?为了他的野心,他究竟能作到何种地步?……你不是对宁儿的感受心有戚戚吗?或许有那么一天,她所经历的苦,你也将一一尝试。……你真的,就这么甘心吗?”
竭力想要拉回即将涣散的意识,我咬牙道:“没错……我爱他!我……”
“是吗?”她的眼中透出怜悯的光,唇角却是得意地上扬,“那么,你去吧。去夺取那圣殿之上的凝华珠,去为他的野心铺路吧。……不过记得,这可是你自己的决定……”
我在看着,安静地看着。而我的身体,它仿佛已不再是我自己的了。
我看见它捏起狠绝的进攻法咒,疯狂地一路掠过那些圣殿的守卫。可是,这样的举动却让我莫名的兴奋起来,鼻端萦绕不散的腥甜气息却让我深深沉迷。
直到这一刻,我才清醒地意识到,再一次,我仍是败在了那高贵女神的手上。
脑中还清晰地残余着一小块空白,可就是那空白,令我的心彻底失控。它在恐惧,恐惧到禁不住痉挛。然而,究竟是什么让它陷入这般境地?
无踪可寻,无影可追。它就这么突兀地存在着,逼迫我只能借着畅快地杀戮来暂时舒缓。
可是我不懂!若是那么在意咬牙时的那份不安,为何不干脆推开那扇门,不干脆站到宇轩面前,听他的解释呢?即使是狡辩也好,即使是谎言也好啊!
为什么我的心,竟是懦弱到连那也不敢承受?为什么!她,究竟对我做了什么?
热烫的鲜红四处飞洒。原来,神的血液也是这种激烈的色泽啊。真温暖呵。就像我幻想了那么久的母亲的怀抱。
缓缓步入被鲜血渲染的庄严圣殿,入目的惨烈景象已宛如森罗地狱。
看着守卫们难以置信的惊恐双眸,我竟轻轻凝起了一抹笑。自嘲的笑。如此轻易地,我已将自己那无处发泄的恐惧给了更多的人。而我的心却并未因此安宁,它仍在咆哮,仍被那凛冽森寒的惧意占据着,驱使着我的身体一步步走向那颗流光溢彩的凝华珠。
就是这个了吗?一瞬间的沉默之后,心中骤然涌起如滔天巨浪般的狂肆叫嚣。
拿起它!得到它的光芒!快!只有你,才能取得那至高无上的力量!也只有这样,他才能……
受蛊惑般,我缓缓伸出了手,一点点接近那光的存在。
“住手!”陌生的声音,喑哑却也坚决。然而气息却是熟悉。
我转头看他,脑中闪过一丝了然。那双眼中,是一种面对强者时的无畏,坚定,以及深刻的隐忍。
这个眼神,我很欣赏。只可惜你选错了出现的时间,而这个错误,它的代价是致命的。
我的身体并没有给他充裕的反应时间,以极快的速度对他施一个破魂决。他虽做了防护,可相去悬殊的神力依旧让他的血液瞬间逆流,以无法抑制的力道冲破他的皮肤。
我倾身,带着难以言喻的决绝,伸手握住那颗华光四溢的宝珠。那颗历代神帝精魂所系,蕴藏着无尽神力的宝珠。
好奇妙的感觉。那淡淡的五彩光芒仿佛有了生命,一个劲儿地往我身体里钻。些微的温暖以及更多的冷冽。
多美的色泽。竟霎时晃花了我向来清澈的眸。
黑沉的死寂狠狠袭来,那么猛烈,令我无从抗拒,轻易便随它坠入了无望的深渊。
醒时,一切皆已平息,心中无边的安宁甚至让我有几分无所适从。我就这么对镜而坐,任那群侍女沉默灵巧地打理好我的妆容。接着,我便如同娃娃般,毫无意识地被领到一片繁花似锦的园子里。
周遭暖风融融,我却是禁不住打个寒战,也终于清醒了神志。
“你去吧,去那里守着你所爱的七皇子吧。他为了你,已被封闭了意识和灵力。现在,他是忘川。”她的目光优雅流转,一园的灿花霎时失了颜色。
眼前的她,依旧是神帝最宠的妃子。而我,已是妄想着爱情的阶下之囚了。后悔吗?该后悔吗?可也正如她所说,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啊。
她将目光远远抛向天边宏伟庄严的纯洁建筑,声音柔美而缥缈:“不过你放心,不会太久的。我已为你求情,五千年以后,将会有一位与你同命同心的禁忌之子出现。到时,你只需顺应命运的安排,让她背负了你的罪过,便可重获自由。”
“那宇轩呢?他呢?他就不能被赦免吗?”听见自己不受控制的低吼,我终于明了,无论他是什么样的神,无论他是否爱我,我却仍是那么绝望地爱着他。
这场爱情,我注定输得血本无归。
“他?”女子再次将视线移向我,星眸微眯,隐含薄怒,“你以为你为什么会有再造的机会?你以为为什么你的存在还能被容忍?这都是你口口声声说爱的那位神子用自己永世的痛苦换来的!他将会在地狱里用自己的血肉洗尽世间的污秽。忘川水不尽,尘世罪未赎。他便将生生世世受着被切肤饮血的苦难。这种痛,你受得了吗?”
我摇头,先是缓慢地,渐渐疯狂了,摇得泪光四溢:“不,不可能的,怎么会这个样子?他从来都没跟我说过!你……你说谎!一定是的!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
我不要这个样子!我不要他去承受这种酷刑!这些该是我的罪啊,为什么竟是让他去背?
“不,小蝶,我没有骗你。”她轻柔地抚上我颤抖的肩背,“你不是早知道了吗?他是爱你的啊,甚至爱到了甘心放下他那么执著的野心,他又怎么忍心告诉你这些龌龊的真相呢?怎么忍心看你去受那种苦呢?是不是?”
我缓缓抬头,迎向女子婉转纯美的目光:“他……爱我……”
“对啊,他爱你。所以,你是不是应该接受他的这份情意呢?是不是该让他安心呢?”那美眸里流光一闪,饱满的红唇轻轻勾起魅惑的弧度。
究竟谁可以来告诉我?那些自她口中吐出的话语,到底哪些是美丽的谎言?哪些又是残酷的真实呢?
“怎么……接受?”我问得茫然,完全陷入她眼中无远弗如的迷人光彩中。
“去陪他五千年吧。然后顺应命运,饮一碗孟婆汤,忘了他,做回那个无拘无束的自在孟蝶。”她这么说着,目光慢慢迷离起来。
我看着她眼里自己的倒影,那张与她一模一样的脸上却尽是迷惘。然后,我的视野一点点模糊起来,终于只剩下一片无垠的黑。
终于还是扑了火,还是应了我的宿命。可是换来的,却是一个我无论如何也不愿接受的结局。
或许,忘了才该是我最终的归属吧。
于是我才会在地府里终日熬着那粘稠的孟婆汤,给每一个经过的灵魂递上那哀伤的汤汁,为他们背负那些沉重的记忆。
然而,这一切亦不过是个准备工作,不过是为那一碗将要为我自己所熬的苦涩汤药。
然而究竟要到何时,我才会忍得下心去谋杀了自己的爱情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