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锦回来问关键:“你当初也是这样吗?远远看到三个女孩子,以为谁才是来见你的人?”
关键笑:“我才没有呢!肖光我早认识。大梅一看就没读过书。”
朝锦呸他:“不是吧?没比较比较?哪个漂亮呢?”
“这世界上漂亮的多了,跟我什么干系?”关键说,“再说,大梅哪有你漂亮?一脸雀斑。”
朝锦沉下脸来:“不许你侮辱我朋友。”
关键嬉皮笑脸:“这就算侮辱了?她没长雀斑?”
朝锦看着他:“雀斑怎么了?耻笑人家的缺陷,是最没水准的事!”
“在你面前我永远没水准!”关键不在意。
姐姐的婚事有了希望,他的心情好起来。
他好的早了。
朝锦母亲计较的,非只关键的姐姐。
关键的亲人们渐渐也知道,朝锦母亲还要求房子和彩礼。关键母亲最先反感,当着朝锦和儿子的面说:“要房子不是什么过分的事,约定俗成的事。可是房子有多少标准?一室一厅也是房子,二百平方也是房子,不装修也是房子,高档装修也是房子……朝锦妈妈是见过世面的人,咱们怎么达到她的满意?彩礼也是口大口小的问题。何况还要供你读书。这三样加在一起,不是咱们这种家庭能承受的。朝锦当然是好姑娘,好姑娘价码就高,怪咱们不清楚自己的实力,竟想攀这样的高枝儿……”
半隐半现的诘难,刺激得朝锦背着人直哭,对关键说:“是我给你家添烦恼了!咱俩还是断了吧!这样下去,对谁都不好。”
簇新滚烫的恩爱面前,谁愿意轻易放弃?关键也不是不明白,朝锦是无辜无力的,他果断地摇头:“别说这种废话,这辈子我都不会放开你。别想那么多,一步一步来,考试马上开始了,先专心备考吧?”
不易专心,关键母亲见结婚背搁置起来,激烈地反对起儿子同朝锦的交往,恼怒不堪地责备关键说:“你就那么着急找女人?朝锦那个妈妈,刻薄到什么程度?你先供她读了书,到时候她妈硬不给你们结婚,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这世界别的不多,两条腿的人有的是,你非得在一棵树上吊死?”
当着朝锦的面,她也渐渐收起之前的亲热:“我看关键还不具备成家立业的条件,为了养这台出租车,家里还帮他背着饥荒,供你上学得从牙缝里往外挤钱,房子彩礼什么的,猴年马月也制备不上。你二十三他二十四了,这一转眼就都二十七八奔三十,谁都耽误不起。我不是反对你,你是好的,真是他不配。”
不就是反对?
有地缝朝锦也能钻进去,不堪其辱,几次狠下心来断绝,可惜此时已经不同从前,从前的康鹏宋树都可以遥远,而且都没有过实质,关键却是躲不掉的,他甚至直接地说:“睡过就是我老婆了,你能跑到哪儿去?”
世俗的夹逼较之纯粹的情感苦痛更为苛烈凶猛,朝锦一动不动地暴露在狂风暴雨里,憔悴更甚。
肖光眼看着,万分懊悔:“是我们没有考虑好!将事情弄到这个地步。”
朝锦已无力安慰朋友,只是无计地问她:“肖光,你说,女人一旦委身于人,就没有退路了吗?”
肖光看着哀绝的她,回答不出,她的情况与朝锦相差万里,眼看着她挣扎,想帮,却帮不得。
九八年的成人高考却不管人间俗事,步调平稳地如期而至。
肖光和大梅都替朝锦担心:“你也没心思好好复习,能行吗?”
行不行试试吧。
三天连考,第一天去考场的路上,碰巧赶上一个跳楼事件。
朝锦刚捧着应试用的纸笔从那栋居民住宅楼下走过,一声重重的闷响就在她身后不足百米的地方响起,下意识地回头一看,暗红色的鲜血,乳白的脑浆几乎要流到脚下来。
朝锦受了大大的惊吓,死命扑进关键的怀里,头脑一片空白。
关键看也不看那个瞬间失去了生命的躯体,忙忙地搂着朝锦离开,一路安慰孩子一样安慰哭泣的朝锦:“就当没看见,没看见。不关我们的事,这世界每天都有想不开的人,不过是碰巧遇见了一个而已。”
朝锦身上的寒毛却一直竖着,稍微平静些后对关键说:“差那么几步就砸在我身上了,砸上了谁都不必烦恼了!”
关键轻轻打她的嘴:“胡说,不吉利!”
朝锦怔怔地挨打,糊里糊涂地觉得,真的是不吉利的。
第一门是高数,朝锦大着脑袋答了几分钟,就被巡考以身份证照片同准考证照片不像的理由叫出考场去,前前后后盘问了近十分钟,再进去答题,头就更昏了。
考毕出来,关键过来询问战况,朝锦直言不好,关键就有几分埋怨:“我一个初中同学也来考,早出来了,说题不难,你怎么搞的?”
朝锦以为他总要安慰安慰自己,没想到他竟将眉头紧紧地攒起来,脱口道:“我考不上不是更好吗?”
关键扭头看着别处:“你说得倒轻松!考不上,你妈还能让咱们在一起吗?”
接下来的几场考试一直云里雾里,肖光、大梅来送水,看到她的状态,安慰:“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今年不行,就当试验,还有明年呢!
朝锦苦笑:“明年?明年我就二十四了。看看这帮考生,有几个我这么大年纪的?”
大梅恼怒地捶她一下:“二十四怎么了?还有五十岁上大学的呢!”
当真可以等到五十岁的时候,还有这么多烦恼吗?
朝锦却是有本事的,恍恍惚惚的,竟然高分录取,连关键都吓了一跳,看着她的成绩单惊叹:“还说不好?我那个同学的数学也没考过你!”
该是喜事了吧?
谁都没有高兴。
母亲不知道结果般,不闻不问地冷眼看着。
关键的母亲坚决不肯往外拿钱:“四千八百块的学费?这哪是读书去?是烧钱去了!她妈不让结婚,她就还是没出门的姑娘,应该他们管。”
开学的日子一天一天临近,老人们很有耐力地斗法,反正前途未来也不是他们的,钱才是他们的,焦虑的只有朝锦和关键。
关键同母亲协商了几次,始终无法成功,恼恨起来:“钱都是我挣的,现在却不肯往出拿,以为难得住我吗?等我想出办法来,看他们后悔!”
年轻人信心满满,四处举债,每个朋友拿出钱来的时候都劝关键一句:“实在不行就黄了吧!黄了她妈不管?不是四千八的事,还有生活费呢!够你累的!”
八月二十七号,还差一千二百块没有着落,朝锦已经绝望了,肖光却啪地甩过来来一千块,大梅也拿出二百块来,拿出来咬牙切齿:“你那什么妈?姑娘的紧要关头,这么沉得住气!”
朝锦此时真的恨起母亲来——婚姻可以是后话,这毕竟是她的未来。想了一日,决定找母亲谈谈,家里实在逮不到她的影子,就找到母亲单位去,同休息室里打毛线的母亲讲:“我也过了十八岁了,你没有抚养我的义务,更别提资助我上学。可是,单位里的下岗费发了近半年了,始终是你开着。我没别的要求,把我的钱给我,虽然少,也可以买买衣服肥皂。”
母亲勃然大怒,用力甩开织了一半儿的毛衣,扯着喉咙喊:“我供你读了四年中专,又养了你二年多,给你拿钱做生意,你现在跟我算经济账?什么是你的钱?不是我把你供出来,又花钱帮你安排工作?下岗费?谁给你?现在不是有本事找男人资助你吗?还在乎那一百几十块?我没有。”
朝锦冻住,周身雪埋了一样冰冷——这还是她的母亲吗?亲生母亲?
微微冷笑起来:“供我读了四年中专,我说不出什么来,感谢您,将来,报答您,行吗?花钱帮我安排工作?那八百块吗?”
母亲歇斯底里地冲到朝锦脸前来:“我养得好女儿啊!养得好女儿啊!八百块不是钱?你给我八块看看?二十三了我还养着你,现在,你这是找我吵架来了!还指望你报答我?将来?你说说,将来是什么时候?你说说。”
母亲的同事进屋来拉出朝锦去,直劝:“这娘俩干什么?有什么不能解决的问题?“
朝锦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哭,气都接不上来。
刘姨把她拉进会议室里,一个劲儿安慰她:“你别哭,你妈话说得难听,实际上也是为你好。你是她亲生姑娘,她能不惦记你?她是跟你较劲儿呢!主要是不同意你处的对象!哪个当妈的不想帮着姑娘找一个好归宿?关键虽然肯资助你上学,家底还是太薄了,你妈这是过不去啊!刘姨担保,今天你说同他断了,一号咱们照样上学去!”
朝锦只能哑巴着哭个肝肠寸断,她无论如何不能忘恩负义,关键四处帮她张罗学费,她实在不能在这个时候跟他说分手,实在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