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尾卷前语
“咄~咄~!”马蹄飞踏,速及追风。然马上之人目光一敛,直视前方————————仿佛已经看见了什么。
也正当这时,像是一望无际的树林突然中断。
一个黑点映入眼中,又随着飞马的逼近,渐渐显出了淡淡的轮廓————————一座巨大的庄园。
但马上之人竟不减速,反而径直加速,向其冲去!
“什么人?!”门外把守的几人惊觉,手中锋镝已蓄势待发!
“嘤~”,软剑滑出,被反手握住,横在腰间。
刹那,剑脊之上的“夜”字熠熠夺目!
“让开!是夜公子!”忽又有人大喊,几人一愣,慌忙退作一旁。
但还未回过神,一袭黑衣已从眼前飘过,又消失在黑暗之中……
“断~”一柄光亮如新的短刃横放在膝前,却被分成了两截。
拦腰折断——————————整齐得就像是本身就存在的一般。
宿命之中吗?——他俯下了头……
“半月之后,黄山天都峰————————待君一战!”
一模一样的话……呵,就连语气都一模一样啊。
“看到了吗?……这就是你与小泠的孩子,”手指轻轻弹在锋刃上,顿时,原本平静的光芒也开始动荡,“其实,小泠从一开始就错了————————她太执着,如果心中的人是你……应该……就不会有这样的结果吧?
可她……却选择在等待——————只是在等待着一个根本没有结果的结果。
时过境迁,她始终不知道,那个叫做‘楚巡’的人已经死了么?
这个江湖中,只有天下第一杀手————————‘暮霭沉沉’楚天阔!
只可惜,你也和她一样————————只是为找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而与另一个人决战。
到最后,又舍弃了性命去救他……”
“若你还是楚巡,就随我回去;若只是楚天阔————————那么,就和我一赌生死吧!”
“楚巡这个人,早就已经死了。我只有一个名字————————楚天阔,所以我只能选择后者。”……
“嘭~!”,同时震落——————当两个身影都坠入深渊之中的时候,一只手却按在了他的身心。
他看见了那个人的笑容,“好吧,这一赌————————你赢了,但愿我没有错————————只是希望,小泠不会白等……”
“走~!”
一个身影,奇迹般飘起;一个,却直坠下去……
“我欠你,欠小泠,都欠的太多了……今日——————就到今日为止吧?”
手一甩,半柄短刃,径直穿破空气,钉下,竖了木质的桌上……!……
“徒儿拜见师傅!”黑衣飘忽,人已半跪拜下。
“阿夜……你终于回来了,”负手背立,声音却有些颤抖,忽而又是朗笑,“好啊……好!”
“徒儿听言,师傅今日要与七派盟主决战,不知是真是假?”
“没错,即可就会动身……阿夜,今后只怕天衣山庄要靠你来支撑了……”
“师傅……?!”
“天衣弟子江夜听令!”一把匕首——————————由袖口露出,金光闪烁,迅速举向空中!
“弟子在!”
“承命天衣历代掌门英灵在上,弟子楚天阔————————今日特此自辞退位,并传位弟子江夜——————由今至亡,继任十代掌门!”
“师傅……!”
“接令!”
“是……”他咬了咬牙,缓缓出了手。
忽而,空中传来“咻~”的一声,楚天阔骇惊,反足一踏,沿后直退,“阿夜,你……!”
然依然未躲过突袭而至的银针——————一抹银光已留在了胸口玉枕穴之上!
“师傅,无论你如看待我,我都会不在乎,”半跪在地的人终于起身,“一切……就交给徒儿吧。”
“阿夜……回来……!”他想支起身,阻止那个离去的身影,但眼前已是一片黑暗……
直伫崖边,手,轻轻拂落了积在洞箫上的雪,渐渐收入袖中……
漫天的雪絮,如美人翩飞,却更显寂寥。
“又开始下雪了吗?”他仰首,额角的青丝乱飞,目光渐渐分散。模糊,只是白蒙蒙的一片,剩下的只是轻盈精灵神秘的雪舞……
天都之峰,耸入云霄,高深幽远,仰观天梢,俯览地遥,千山在脚,古松苍苍。
若天人独立,似尘世难有……
“开始吧,”身后,响起了一个声音。
“你不是我所等的人,”展目天边,直视云海,年轻的盟主只淡吐出几个字。
“你等的人,他不会来了,”身后,人面无变化。
“那我会一直等……”
“呵,你就不怕,我杀一百个七派弟子——————为我姐姐报仇吗?”
“你……!”人,面色一变,披风飞卷,又似在捕捉着风中微妙的气息,“你是在逼我吗?”
“动手吧,”江夜落然一笑,“——————无论是七派欠我的,还是师傅欠你的,都只需要一个结果,不是吗?”
沉默,言语突然凝住了一般,只是听见雪过林间的幽声。
“嗡~!”,一剑光寒,软剑刹若飞矢而出!
年轻盟主一惊,疾步而退,但依无法甩去那迎袭而上的剑锋!
好强的剑气!他心中一叹,见劈来一剑如此迅速,想也不及,一个仰身——————剑,由上方拂过,猛然削断了几缕飞散的青丝!
“嘤~嘤~”,剑,仿佛嗅到了它猎物的气息,忽若水流一般折转空中。一卷,竟呈漩涡之状,迅速收卷空气,又弹出无数剑风!
“嚓~!”,几回合闪躲之后,披风终于挡不住剑气的临袭,撕开了一个口子。
“嗡~!”,又是一剑,江夜冷冷一笑,“你真的打算要死在我的剑下吗?”
“踏~!”,没有回应,脚,沉然击地,身影还是闪躲。
“你就不为那一百个弟子的性命考虑吗?”江夜丝毫不停攻势,再一剑点向对方胸口,“我可以告诉你,今日我若胜你——————————必取那一百人的命!”
“咻~!”,飞退之人终于一定,手一攥,横在胸口——————正逢长剑袭来却从袖中飞出一物,竟一格挡下!
——————油绿的箫管,在第三孔的地方,正是寒森森的剑尖!
短暂的对峙,沉默之人眉宇间突有一种冷意。
“隔~!”,箫绕剑尖迅然而飞转,空中的声音仿佛还未断去,脚步深陷土中,刹又若闪电般弹起!
衣袂四散而飘,一股凛冽的风息立刻会聚在周身!
江夜一愣,身影不由自主后退三步,软剑亦弹开一边。
“哼~哼~!‘隔空断灭’?”,人,不但不惊,嘴角反冷冷掠起——————————却是一种复杂的微笑,“终于来了……”
“嗖~!”,剑华明光,身上的杀气如此同开闸的洪水————————奔涌而出,就连剑身上亦是一种寒意!————————血杀术!
然执箫人终不再退让,反而竖箫送出,俨然一种反客为主的气势!
“哗~!”,软剑亦不迟疑,划起一道道弧线,阻断着若有若无的气息。
“空~!”,清影流步,双脚先后点地。箫管扫过空中飘雪,声起呜然。
突手一松,滑过箫身,又化为二指点至中央。
顿然,整支箫横切雪空而去————————似有一把无形大刀斩至!
“叮~!”,江夜面色肃然一变,双手住剑的末柄,斜过身前,恰与来物相撞。
同时,一东一西,两道影子已向相反方向掠去……
瑞雪遮天,坠若珠帘。
千山鸟绝,万径踪灭。茫茫山间,惟绝顶无寂。
“嗡~!”手刃一震,空中飘絮瞬息凋零!——————————所有光华皆被那一剑夺去——————惊魂一剑!
“咔~”,面色依平若水面,光滑如脂的箫竖然迎去,正将突来锋刃敛入——————————亦将杀气刹那抹去,不留下一丝,一毫。
只有“呼呼”的风音,渐渐沉淀……
“断~!”,扬声而起,刹然目光精邃,若星闪动!
披风翻起,流转虚空。
“倾~!”箫中一声锐响,一股强大的剑息抵住了软剑的侵入——————若激流冲击,水花四溅。
“嗖~!”,江夜身形不稳起来,瞬如风中纸鸢飘起!
然洞箫不减,漆黑底洞猛地一耀————————光辉吞去黑暗,破空而出!
“箫中剑……?!”
短刃,只是一柄短刃追逐着后退的身形。而洞箫,早已没入袖中!
——————很窄的青锋,但有一种碧水的幽绿,而柄处却与普通剑柄长度无异。
一尺,从尖端到胸口不过一尺的距离。一进一退,同时保持着这样的差距——————————生死一线的差距!
“灭~!”,口中终于冷吐出最后一个字。刹然,迷离的剑光疾速攒聚,流动,仅仅只是一个方向————————剑尖!
顿时,不过三尺的短刃迅速伸长,转眼已成普通剑的长度,但却闪着两种光芒——————下身依是碧绿,而上部伸出之处则是一束白光,展射着虚无飘渺的光耀!
“好!就在这招一决胜负吧!“江夜仿佛已经料到一般,依是镇静————————软剑已竖指袭来光剑的尖锋!
而手指又飞快一松,使得整剑若陀螺般自卷空中,左手手指又转至再出——————杀气已完全集中在了一点——————逐魂式!
“轰~!”震耳欲聋——————似有千层白雪,反卷向天。
看不清楚,只有蒙蒙一片的雪沙……
“咳……看来,我已经输了……”年轻的盟主目似瞑然地望着空中,身体,如断线木偶一般颓然下来。
“不,是平手,”,雪雾渐散,一个半跪下去的影子——————似带冷漠又含相惜的目光。
“是吗?”嘴角忽而微微掠起。
“不,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两败俱伤,渔翁得利。”佛若从另一个地方传来,嘲笑般的声音响起。
“竟然有人?!”两负伤之人大惊,目视着突兀而至的身影!
“轩盟主,江少侠——————好久不见了,”隐含着阴狠的声音悠悠道,身披狐肷大氅的年轻人转而立在面前,而身边则是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你?!”年轻盟主目光一定,面已若凝霜。正要起身,无奈力尽,只得咬了咬牙。
“依照约定,你应该放了他。”
江夜目光淡然,但又有深意地望着一边沉默不言的少年。
“呵,江少侠————————你忘了吗?我们的约定是:楚天阔与轩盟主决战之时,由你来担当刺杀的角色。
可你,却已违反了这一点基本的东西————————————况且以你现在的情况,又有什么资格与我谈条件呢?”
“若是这样,又当如何呢?”冷冷一笑,萎顿的身体刹那直起!
“你?!”,骇然一惊,人不觉后退步,老半天,牙缝里才挤出了几个字,“你————————竟没有受伤?!”
“咳,区区‘隔空断灭’——————如何伤得了我?!”一缕杀气油油浮起,他强忍着胸口的巨痛,冷视过去———————但身体已再不能移动丝毫!
瞬然,四周气氛一紧,唯有年轻盟主目光平静,似乎已经看穿了什么。
见江夜未动,年轻人心生疑虑,但又难便虚实终,不敢贸然出手。
但望了望身边的少年,又狰狞一笑,“江少侠不用心急,在下————————即刻就放了你要的人。”
“啪~!”挥掌在少年背心一击,穴道立而解开。
再见他嘴唇张翕微动,却是江湖中的暗语:
“——————杀了他,你不是一直都想报仇吗?现在,就是现在了!——————拿起你手中的剑,杀了眼前这个沾满你亲人鲜血的恶魔,杀~了~他!”
空寂的四周,只有那几句话传来——————————却像是一只只手,撕开着刚刚愈合的伤痕,鲜血淋漓!
“对!报仇……!!”冷去已久的血瞬间被什么东西激发,开始流动,沸腾!
父亲死不瞑目的眼神,喉咙被穿透,汩汩的血流一直沿雪亮的利刃淌下——————绘下了一个鲜红的“夜”字!
那个人,他不是人!是恶魔!————————他杀光了全庄的人,就连婴儿也不能幸免!
“杀了你!我要用你的血祭奠全庄的人,我要杀了你!”少年突然发疯似的加快了脚步,手中长剑瞬间出鞘!
“住手!”年轻的盟主惊然。
但江夜面色依常,脸上微笑不变。
而一旁的年轻人却满意地看着这一幕,目光阴枭异常!
“嗖~!”忽而,刺出的剑势一收,方向已然反过——————竟奇迹般地回转,射向冷笑的年轻人!
“‘回首望月’?!”年轻人惊不及防,见那剑已疾向胸口,只得右手急展指缝一夹,但依无法阻下剑上的余力————————三分剑锋,则已没入胸口!
“你说得没错——————他是该死少年目光肃然一锐不过你更该死
手轻轻一展,一东西掉在地上——————是一块美玉,一半白,一半红。
若羊脂般的滑腻光泽展现着它与众不同的价值。
“杀我家人真正的最魁祸首——————应该是你吧?”目视着年轻人腰间一模一样的玉佩,少年目光顿冰冷如雪!
“是又怎样?哼~哼~”,年轻人忽冷冷笑着,扣在胸口的右手轻然放下,“你很聪明,看来,我是低估你了……
不过,这个世上,越是聪明的人越是命短——————孪江天是这样,今日他的儿子也要步他的后尘。呵,看来天命这种东西——————还真不是人能左右的……”
“你……!”少年冷意一改,目光已经转为惊骇!
“哦,你是说‘回首望月’么?”年轻人伸手握住了胸口的剑,迅速拔下————————但却没有丝毫血迹溅出!
“‘无痕剑诀’,遇到了冰蚕丝甲,也不过是虚花之报而已,”他蔑然望着手中剑伸指轻弹————————随着四周万物,沉寂……
冷不防,挥手射出!冷酷的声音亦同时响起,“——————也是你自寻死路,就怪不得我了!"
然眼望飞袭而来的剑,少年目光只是惊骇——————竟完全忘记了闪躲!
“呼~!”千钧一发之时,两道影子忽起若闪电!
“怎么……?!”见飞出利刃被黑衣吞没,年轻人愣了愣,但丝丝的凉意已经由颈边扩散开来……
碧锋刹过,洒下一路殷红!
然身体已经不再受到意识的控制,缓缓委顿下来——————唯有那双眼睛带着诸多的惊骇与不信!
“人算不如天算,”年轻的盟主支持起身体,目光默然地望着地上的人,“——————纵然你机关算尽又当如何?你始终没有算到,我们决战之时,都留下了一分余力……”
“不……不可能……不可能?!”双目圆睁,人还想说什么,但时间的沙漏似乎已经流尽——————风,带过,就连丝毫的记忆都没有留下……
“结束了么?”像是在自问,人,回视着云海,神情竟有些茫然。
“对,已经结束了……”,另一个声音随之轻起,却渐渐微弱,终于再也听不见……
人,面色大变,转身,但黑衣已从眼前落下……
后记
帝十八年三月初五,七派联盟十七代盟主轩寒,突然离开,终不知所踪。
“师~姐!师~姐!快看,雪停了!”少女惊喜地喊着,拉开门,欢快奔出,亦消失在一片苍茫之中……
“雪,停了么?”转向窗前,却不知道是梦是醒,但在这一片冰冷的天地之中————————仿佛隐含着无法改变的宿命……
萧鸣起,入风化烟,飘渺,似乎是从一个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就像敦煌那神秘的‘飞天’壁画一般。
她愣了愣,打开了门随着萧声悄步走入了一片银装素裹之中
“君彦……?!”望见了不远处的身影,她不知是喜是忧,但脚下步伐已徒然一快。
但一走近,却没有人的踪影。
只看见了一柄软剑立在那里————————————上面沾满了鲜血,红得如朵朵带血的蔷薇……
温热的液体,终溅落在血刃上——————化去了早已凝固的殷红,缓缓滑下,渗入白雪之中……
刹然,如洗的苍穹落下了最后的雪瓣,飘零……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