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家的变化和于有杰的能干、聪明、脑子快立刻引起了队里人的注意。县上推广玉米套种，即间作套种这一新的科学种田方法，在这个队上，竟没有一个人愿意报名试种。就连很精明的队长也不相信这是什么科学种田法。麦地里套种玉米，那麦子不就减产了吗？玉米能结出大棒子吗？说不定结出的都是些花花头，那能打几斤玉米？这种“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事谁愿意干？谁敢干？什么减产了包赔，这年月，谁相信这个？这还不说，连种子都得掏钱买。真没听说过，自己调换调换不就行了，谁还花那个冤枉钱。

任县上、公社的干部磨破了嘴皮子，就是没人愿意。祖上的种田方法在人们的心中已根深蒂固，庄稼人习惯于此。再者，土地刚分到手里，一年的吃喝花销全指望着它。好不容易今年能吃个好肚子，再折腾，那不是拿全家老少的性命作儿戏嘛！不！不能逞这个能！

晚饭桌上，于老汉便把白天里的事告诉了收鸡蛋刚回来的儿子。于有杰一听，忙放下饭碗说：

“爸，这是好事呀！你没听广播上整天在讲科学种田吗？”

“哎，我想也是好事。可这年月，一天一个样，政策说变就变，那有个准啊！”

“怕什么。变了再说。再说，公社不是还签合同吗？”

“那张纸顶什么用。咱家刚好点，我就怕到时不要在……”

“怕什么。爸，哥说得对。再说，这政策那说变就变呢？”有芹插嘴道。

“哎！难说呀！这大大小小的运动一个接着一个，可不要叫咱家赶上了。”于老汉忧心忡忡地说。

但终于耐不过儿子的再三劝说，于老汉勉强同意了。

当即，于有杰就跑到队长家，县上、公社的干部还在，于有杰说明来意，他们在高兴之中还有些惊讶，又不放心的问了几句，便很利索的签了合同。

队长始终惊讶而又疑惑的望着于有杰，他简直有点不敢相信。

“这小子，好大的胆子！”队长想。

当夏天收罢麦子秋天收罢玉米，事实摆在人们面前时，人们才如梦方醒，也不禁为自己没有远见和曾经嘲笑于家父子而感到羞愧。

由于有县上技术员的指导，凭合同，又可买到一定数量的低价化肥，于家今年套种的四亩地长势十分喜人。父子俩分了工：于老汉务弄他的一亩半西瓜，其余的庄稼于有杰操心。

知识人到底是知识人。很快，于有杰便掌握了间作套种的全部要领。“这也不难嘛！”于有杰心里想。“跟种麦子种玉米也差不了多少。无非是播十沟麦子留四沟的空，麦子出苗后在空沟上种两沟玉米，然后是松松土、除除草、除除虫、上上肥而已。”但最主要的，是于有杰从那位技术员那儿知道的，粮食要高产，种子是最关键的。没有优质的种子，再好的田也打不出粮食。现在的农民还没有充分认识到这一点。他们的种子，仅仅是从稍远的队上互换的，有的干脆就本队本队的换，甚至就用自己田里打下来的。按当地人的话讲，就是“个人的狗娃是看家的宝，抓老鼠不靠借来的猫，土生土长的粮食好呀，外来的种子不牢靠。”上肥也是很有学问的，什么时候上什么肥，这都要根据庄稼的情况定，不能乱上，也不能来个“韩信用兵，多多易善。”那样，钱花了，同样打不出粮食来。还有淌水……总之，种田是一门学问，它并不简单，于有杰深刻地认识到。

由于种的科学，管理的也好，于家的这四亩地，仅仅麦子亩产就达到七百斤。虽然说比纯种麦子的亩产少打一百斤左右，但这还没有算长势喜人的玉米，估计产量也不会低。合在一起算，在麦沟里套种玉米，种一亩的收益相当于纯种麦子一亩半的收益。

看到科学种田的好处，庄稼人心里都盘算开了。

于老汉的西瓜也获得了丰收。这一亩半西瓜，除去送亲戚朋友和自个吃外，也卖了四百多块，倒比种粮食划算的多。

穷日子终于过去了。心头的阴云也终于彻底散开了。终于可以扬眉吐气的过日子了。

这一年于家的变化，也被人们茶余饭后所津津乐道地谈论着。而更多的，是对于有杰的赞誉。

“这小子真行！年纪不大，点子倒不少。”

“读书人嘛！脑子那还能差？”

即而，又有几家动心的，想给于有杰做媒，把自己侄女什么的嫁给于有杰，那肯定一辈子享福。主意一定，便去找于老汉打问。于老汉求还来不及呢，那里还不愿意？但他不知道儿子是怎么打算的，儿子主意大，他得先问问儿子。

这天吃过晚饭，于老汉蹲在炕上吸着烟，盘算着怎么向儿子说这件事。等于有杰给牲口添完料回到屋里，他刚想张口，但一时又不知道怎么讲才好。他默默地吸着烟，看着儿子洗完脚躺在炕上翻看着一本书——于有杰至今还保持着学校养成的习惯。他还觉得不好张口。又过了一会儿，他终于说道：

“有杰，我跟你说一件事。”于有杰第一次听到父亲这样亲昵的称呼自己，而且又如此的郑重其事，他感到有些惊奇，不由自主的放下书坐了起来。

“爸，什么事？”

“爸想赶快给你成个家。”父亲猛不丁的说出这样的话，于有杰感到突然、吃惊，也觉得好笑。但他没有啃声。也许是他没有啃声的缘故，反而给了父亲无形的力量，父亲又接着说：

“有几家主动要给你介绍对象，我想，这也是好事。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该成家了。”是啊！二十二三岁，这在农村已属“大龄青年”了。跟他一样年来的小伙子，孩子都会跑了。

于有杰坐在炕上一言不发。他摸出烟，点着，默默地吸着。如果不是父亲提起，他还牙根没想到“结婚”这个词。结婚，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将要有一个家，意味着他要想父亲一样在这片土地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做一个地地道道地农民；意味着他的一生将被栓在这片土地上，这个家上；也意味着自己以前所有美好的梦想将从此破灭。于有杰不敢再想下去了，但他又不得不想。曾经美好的梦想遥不可见，自己能实现吗？还是现实一点的好，娶妻生子，日子过得安安静静。而且，凭他的干劲和脑子，在队上当个冒尖户不是不可能，而是太容易了。可是，自己的一生难道就这样安排吗？就这样守着四道田埂、做个买卖、只为吃好穿好吗？不！不能这样。但是，又有什么出路呢？

于有杰痛苦地想着。

出去闯一闯？也许，着是个出路。但这儿有自己的家，自己出去了，这个家怎么办？难道把妹妹、弟弟还有父亲扔在一边不管了吗？不，不能，绝对不能。再说，自己除了对书本感兴趣，还对什么感兴趣呢？哎，还是现实一点吧。自己本身就是农民的儿子，是生活在这个小天地里的，别在痴心妄想了。这也许就是命吧！

想到这儿，于有杰又觉得有些好笑，不信命的他现在竟也相信命了。

但最令他痛苦的是：他想到了铃子。

第二天，于有杰还是答应了。

农村不像城市，什么先恋爱后结婚。由媒人领着，提着礼品到女方家见一面，彼此双方及父母看上就行了。接下来女方家的一大帮亲戚到男方家看家，如果没什么意见，便可以买衣服订婚了。快的一个月就可以走完结婚的全部过程，慢的，最多也就半年多时间，不然，四下里议论的不行，好像男方或女方有什么问题似的。

从说到娶，前后两个月，于有杰便走完了结婚的全部过程。女方说不上俊，也说不上丑，是农村典型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