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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大 叔
作者:野麦子飘 时间:2022-01-18 18:20 字数:3797 字

一问旅店,要五块钱一晚上。

我向旅店里一位老太婆要了一碗白开水。坐下来喝的时候,已下决心准备喝完这碗白开水就靠自己的双腿,走到南充去。心想按路程来算,一个通宵应该走到学校没问题。当我站起身来,准备离开的时候。小伙子你不是要住店吗?老太婆过来收拾了碗,问我。不好意思,我没有带多的钱住宿。我看你像个学生,优惠你点,四块钱怎么样?我想四块钱够我在学校差不多一个星期的菜钱了。我没有出声,坚决地背起了背篓。小伙子,天都快黑了,你要去哪里?南充。我本来不想回答她。我说小伙子,这里到南充还有七十多里路呢。白天都这么天寒地冻的,晚上会更加冷嘞。老太婆还在唠叨,你不如今晚就在我这住一夜,明天白天走路去南充也方便些。我心里想,越是恶劣的环境,越是能够锻炼一个人的意志,但这话说出来她不会明的。她只不过是在我面前使用她揽客的口技吧了。我摸了摸书包里的电筒说,夜里走路反而热和些嘞。也是啊,现在一个农村家庭要供个学生出来也真不容易的,但只要能够读出来就好了,能够读出来就好了。老太婆仍在我面前哆嗦,你是哪个学校的哟,这么早就开学了?我没有出声。龙门中学还是白塔中学?听说南充这两所中学有名得很呢,每年都要考起很多的大学生,小伙子你也是要考大学了吧?我点了点头。我是说自己没看花眼嘛。老太婆这时蹒跚着走了出来,把右手放在额头前,抬头朝马路另一头望了望,又回过头来对我说,小伙子有出息嘞,哪像我们屋头那个大孙子,初中还没读完就不想上学了,整天就知道贪玩。听他老师上回来我们家说这娃儿上课不用心,还同白塔中学一个什么社来的勾达上,说是要写啥子文章发表,你说这有啥子出息哟?我无言以对。小伙子你不如再等一等,看我能不能帮你拦一辆货车,能够送你一段路也好过你背着这么重走夜路哟。这句话我听了,有点感动。那就太麻烦婆婆你了。不麻烦,这一路上好多开车的我都认得。要是我们家大孙子有你这么懂事就好了哟,看你马上就要上大学了。正说着,一辆货车一路颠簸着开了过来。老太婆连忙站到了马路中央,同时一边挥手。车停了。老太婆又赶紧向我招手。我背着背篓过去时,听见她正同那个司机说,杨五娃,你反正要去南充河坝拉河沙,就麻烦你把我这个亲戚带进城去好不好。要得,要得,快上车吧。正好后车厢上面有一位中年人,那人就主动弯腰来帮我接了背篓上去放好,我刚爬上去,车就开动了,我赶忙双手抓紧车厢边的铁栏杆。我转过头去时,那位婆婆突然变得可敬起来。我看见那位可敬的婆婆就站在苍茫的暮色中,高兴地在向我挥手告别。我突然感觉到,这时她是多么的像我的外婆。当我离家去上高中那年,我外婆也是送我到今天的地方赶车,临别时,外婆也像她一样,高兴地同我挥手告别。在我高一的下学期,外婆病重。后来听母亲说,病重的外婆只住了几天院就嫌医院的消费太贵了。为了贪便宜,她相信本村的一个土医生也能治好自己的病。到了后来,眼看快不行了,外婆也不肯去医院,说自己这把年纪了,不想再给后人拉债了。外婆就这样躺在自家床上,天天盼望着我啥时回去,说是在这样的季节里真想吃我有一次回家给她买的桔子。外婆说,要是再能吃上一个那样的水果,再能见上我一面,她死了也就安心也就无牵无挂了。外婆最终是带着遗憾去了,我放暑假回家才知道这个消息。心里很是责怪我的母亲,为啥舍不得花钱去救治我的外婆。当我赶到外婆家时,见到的,只是屋子后面山坡上的一堆新鲜的黄土。坟头,那一串串挂在竹竿上的纸幡,在风中飘荡,仿佛是外婆,还在向我挥手……坑坑洼洼的马路上,杨五娃也把车子开得飞快。这么早就开学了?中年人冲我笑了笑。还有几天呢,我只是想早点回校。我一向都懒得同陌生人搭讪,今天似乎有点例外。因为同在夜幕降临之时搭同一辆顺风车进城,我就有一点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你在哪个学校读书?中年人又问。白塔中学。你也进城去?我有点明知故问的味道。是啊,不过我到了南充还要赶去龙门中学。中年人怕我不明白他的意思,又拍了拍手里提着的那只黑色公文包,接着说,我托一个亲戚帮忙搞了几份高考试题,要给我在龙门中学读书的娃儿送去。他过年都没有回家,一直在学校补习,翻了年就高考了呢,你说紧张不紧张?是够紧张的了,你儿子成绩不错吧?老师说他考个普通本科没问题,要考重点就还得加把劲,这不,我还要给他多送点钱去,让他生活开好一点,多补充点营养,头脑才够用呢!你说是不是这么回事啊?我感觉到中年人满面春风挡住了呼呼而来的寒风,他似乎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更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驱使着他,连夜要赶去给自己的儿子又送知识又送粮食,送去更多的,则是一个父亲的关爱,一个家庭的温暖。我不由得想到自己今天的境遇,想到自己的父亲,心里像是打翻了五酱六醋的瓶子,怪不是滋味。你读几年级了?中年人见我半天没出声,又问。也是高三了。我回答得有些中气不足。一阵一阵的寒风刮到脸上,像刀子。哦!你们白塔中学还是可以的。你是重点班的吗?我摇了摇头。夜色中他可能看不见我的动作,天黑得很快。风太大,坐下来吧。中年人用那只公文包垫在屁股下面坐了下去,我的双腿也已经快麻木了,这时反正也看不清车厢里有多脏,跟着一屁股坐了下去,双手抱住我的背篓。我看你好像是背的米?拿去学校换饭票吗?中年人把身子向我挪近了些。我慌忙用手把盖在坛子上的报纸按住,生怕再被他发现了自己还背了一坛子胡豆瓣去上学。如此幼稚的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举动,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也不再问我,就把话题扯开了,好多年没下过雪了,年前的大雪下得真好。我不出声。我一点也感觉不到那场大雪的好处,只感觉到好冷,于是把背篓抱得更紧了些。我俩开始沉默了下来。这时只有汽车的马达声、车厢在不平的马路上摇晃发出的吱嘎声搀和着呼呼的夜风声,撒在这静静的山顶公路上。偶尔有一两声的狗叫,从山沟下面的村子里传出来,让我有一种远离人烟的荒凉。不由得头脑里突然闪出一个鬼故事来,不记得是谁讲的了。说是一个司机在夜里开车,也是行驶在山高人远的公路上,突然感觉到一股阴惨惨的风吹过来,右边的车头灯就突然熄了。那个司机当时就感觉到这段路有点怪,不敢下去换车灯,壮着胆子继续开车,当行到一个大弯里时,路边突然有一个年轻的女人站在那里招手,那女人头发特别的长,在夜风中飘舞着。司机的第六感观告诉自己不能停车,车子就仿佛擦着那个女人的身子开了过去。不到一分钟,那个司机突然看见刚才那个女人又站在前方马路的中央在冲着自己笑,头发依然飘在半空。这一吓,尿都吓出来了,连忙一个急刹车。定睛一看,又什么都没有了。谢天谢地,这时前面拐弯处来了一辆车,快到面前时,那个司机就探出头去大声朝对方喊话,喂!朋友你去哪里?有没有看见一条狗在路中间?对方驾驶室有两人,其中一人就回话了,我没看见一条狗,看见有一个鬼在路中间,你要小心点哦。说完就大笑着飞驰而过。那个司机又发动了车子,想快点离开这是非之地,可这一开动,汽车好似被另一种力量操纵着,对直开到深不可及的山沟里去了。讲故事的人最后说,有人说那个女鬼是个好鬼呢,她在提醒那个司机不要再往前面开了,否则要出事,结果那个司机没听劝阻就滚到山沟里去了。又有人说那个女鬼是来报仇的,那个司机一年前曾在此撞死了一个妇女后逃跑了,这次是因果循环,恶有恶报了。讲故事的人就问我们相信哪一种,我当时是啥都不相信的,只是这个时候想起来,有了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我不由自主地靠紧了中年人,大叔,快到了吧。中年人抬头望了望外面,开始下山了,快了。说完又摸出一根烟点燃,那烟头的星火一闪一闪的,无形中给我壮大了胆量。我站起身来,远远望去,看得见城区上空的夜色,要比四周围光亮得多。车顺利地下了山,进入了市郊的平原,车速也加快了许多。再过去就是火花公社,再过去就是西山坡森林公园,下了西山坡,车就停了。司机探出头来对我们说,我这货车过桥就不敢载人了,你们就在这下车吧!过了西桥河就进城了。于是我们一边说着谢谢一边下了车。你还没吃夜饭吧?中年人问我。没有呢!走吧,我们去吃拉面。紧接着他又补充了一句,我请客,走吧!我于是跟随他进了路边一家小小的面馆。坐下来,他叫了两碗拉面。又从挎包里掏出了一大叠试题对我说,你看看,这些题型都是很全面的。我随手翻了翻,不过就是一些高考模拟试题罢了,嘴里却这样说着,是啊,是啊,把这些试题都搞懂完了的话,考大学也就没问题的了。他就高兴地收好了试题,拉面很快端了上来,每人一大碗热辣辣的。吃完拉面出来,他说自己还有点事要办,就同我分手了。直到分手的时候,我都没有问他是哪里的乡亲,甚至于连他姓啥都不知道。当时似乎不觉得这普普通通的一碗拉面有啥特别,事隔二十年之后,当我回想起自己在广东历经无数次饥寒交迫而无人问津的那些日子,就特别地想念那个寒冷的夜晚,想念西山坡下的那家小小的面馆,想念那位不知名的大叔。这位不知名的大叔,你现在还好吗?二十年过去了,南充的西桥河两岸,已变了模样,我再也找不到,那家让我以前每次路过时都要注视许久的小面馆。今天,再说一声谢谢,也感谢那些,我一生中遇到的无数的善良的人们。更要感谢那些,曾经讽刺我鄙视我的人们,感谢他们,使我在逆境中学会了自立、自强。人的一生中,来得最真实的,莫过于自己求靠自己,自己帮助自己,自己爱惜自己。当你受伤的时候,自个儿舔着伤口,像一匹狼。像一匹狼,你就有机会主动出击的一天。哪怕是在苍茫的雪原,世上最凄凉的一声狼嚎,也嘹亮过摇头摆尾的狗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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