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引言
作者:岫壑浮云 时间:2022-03-25 16:20 字数:22120 字

我从来没有想到过,有一天我会来到这个小城。我也从来没有想到过在这里会碰到她。我只是通过网络知道在偏远的大西北有这么一个小城,有这么一个高高的清瘦而且精神的女孩。尽管我一直想象这一天的到来,但是我还是没有想到这一天会这么快到来了。

我是因公司的业务被派到这里的。一下火车,我便在站台上四处寻找一个手里举着“林老师”的牌子的女孩,但是没能找到。

当我拖着沉重的行李箱,越过站台向车站的出口走去。一出车站,几个五大三粗的出租车司机一起抓住了我的行李箱,争着让我做他们的车。

“对不起,我不坐车,我在等人。”

“等人,呵呵,等什么人?”一个络腮胡子的大个子冲我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搞什么嘛,不就是打炮嘛,我带你去。”另外一个个子矮矮的,戴着一副和江总书记一样的眼镜。

“放开我的行李,什么东西!”我恼羞成怒,气急败坏地抢过自己的行李,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不坐就不坐吧,妈的,瞧你这德性!”络腮胡子说着,走上前来,把我推了一个趔趄。

“你想干什么?!”我一边尽量保持身子的平衡,一边怒视着他。

“我想干什么,我还想问你想干什么呢?!”身后面开始传来一阵哄笑声,络腮胡子仿佛受到了笑声的鼓舞,紧紧地逼向我。

这时,忽然一辆天蓝色的出租车嘎地一声急刹车,停在了我们的旁边。

“姓胡的,你他妈的,欺负外地的客人,你也算是人,看我明天非到公司告你的状,让你下个月奖金全他妈的泡汤”,一个高个子女孩从车上跳下来。

“哎哎,啥事情搞成这样,都是姊妹,互相体谅点。”那个矮个子司机赶紧上来劝架。

“我要去站台接人,不然饶不了你。”那个女孩拿起挂在胸前的手机看了看,转身跳上车,一个漂亮的急转弯的动作把车停在了车站外面的停车场上,然后打开后背箱,从里面扛出一个木制的牌子来。

那上面写的正是“林老师”三个字,原来她就是我要找的那个女孩。我象见到救星似的,一手费力地提着行李,一只手不停地向她招手。

她扛着木牌,冲我笑了笑,继续往前走。

“我啊,是我啊!”我赶紧解释。

“象,真的有些像,”她回过来,怔怔地看着我,仿佛喃喃自语,接着忽然又拄着牌子,弯着腰嗤嗤地笑了起来。

我愣住了,看着她的马尾辫随着身体的抖动四下里松散开,就像去年元宵节我给儿子买的荧光灯。

她终于忍住笑声,直起身来,“林老师,瞧你那窝囊样,我真为你犯愁!”

我冲她尴尬地笑了笑。

说实在的,我真的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我只知道她的网名小米。

那天,她穿着一件齐腰的休闲夹克,里面套着一件紧身的杏黄色的高领毛衣,把她的胸脯衬托得玲珑毕现。毛衣上绣着几朵水红色的梅花,淡淡的,梅花的位置不高不低,正好占领了整个胸脯的最高点。她的下身是牛仔裤。整个人看上去,非常的“精练”,除此之外,我找不到更合适的词来形容。

按照网上的约定,她要先送我去“小城之家”宾馆休息,宾馆已经提前预订好了。依她的意思,起码要把我安排在小城里的三星级宾馆,如县城招待所。她说,她有朋友可以打八折。幸亏那天上网前没喝酒,知道自己囊中羞涩,以“不要铺张”为由谢绝了。

车在小城的街道上静静地穿行。街道不宽,但两旁的树木葱茏,虽然树叶几乎凋零已尽,但那四处延伸的枝丫依然虬劲地指向空中,这便是树木葱茏的最好明证。

小米一边熟练地操纵着方向盘,一边给我介绍着这里的风土人情。

她说,这里回族最多,因而街道的两旁有许多烧麦店。烧麦是回族人专门用来招待客人用的,烧麦又叫“赶烧”,类似水饺,但是它的皮要比水饺皮薄得多。而且擀制水饺皮和擀制烧麦皮的工具也不一样,擀制水饺皮的工具是擀面杖,而擀制烧麦用的是叫做“柱子”的工具,一根棍子和擀面杖相仿,中间有一个约10公分宽的木轱辘,可以前后转动。

我们到达“小城之家”的时候,天已经开始暗了下来,正好看到街道两旁的路灯陆续地依次亮了起来,有点“节日的焰火”味。

这时,我看到小米忽然停下关车门的动作,站在那里痴痴地注视着这个场景,眼睛睁得大大的静静地望向远方的天空。

“怎么了,小米?”我问。

“哦,没什么,”她转过头来,又呵呵地笑了起来,“看见你激动的。”

我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只好撇撇嘴,冲她显出苦笑的意思。

小米很有手劲,我掂起来就够费劲的行李箱被她一个手拎起来。

“你这么大劲呀!”我说。

“你以为都给你一样,瘦得跟烧鸡似的。”说着,她把行李箱往房间的地毯上一扔,顺势躺在了床上,四仰八叉。

我赶紧转移目光,四下里寻找可以落座的地方,幸亏屋子里还有一张椅子。

可是还没等我的屁股享受一下坐垫的柔软,她仿佛遭了电击似的,一下子又从床上蹦了起来。

“林老师,我要回去了,今天晚上好好休息!”说完,抬起头看着我,忽然又嗤嗤地笑了起来。

“晕,”我终于忍耐不住,开始表示反抗,“如果你再这样笑下去,我十有八九要得神经病!”

可是她笑得更厉害了,这回不是嗤嗤地笑了,而是哈哈地笑。

我送她一直送到宾馆门口,然后挥手再见。

挥手的时候,她还特意嘱咐我,要我记住一定要实现自己的诺言。

就在即将转身回房间的时候,谁知道她从后面追了上来。

“林老师,林老师,”她把我拉到一边,鬼鬼祟祟地说,“今天晚上要不要人陪着你?”

“不会吧?!”我瞪大眼睛,吃惊地望着她。

第一节

我们是在网上相识的,而且是我先加得她为好友的,之所以加她为好友,是因为我看她的个性签名写得不错。她的签名是这样的,“轻轻跨过每一个寂寞的门槛,默默叩击孤独的心灵,低声呼唤久远的记忆,曾经的爱还在内心的深处继续……”

我是一个文学爱好者,喜欢看小说,后来竟也蒙着头写了小说,虽然没有登过大报,但是被故事会之类的乱七八糟的杂志录用过两回。这样的杂志不仅印刷质量很差,而且杂志的封面常常是衣衫不整的所谓美女。

说实在的,我觉得自己写得糟透了,每次投稿都要被主编骂,说自己没有“灵性”,小说里的流行因素太少。幸好自己并不是太驽钝的人,很快我就总结出了所谓的流行因素就是情感、性、时尚、怪异等边缘化的行为,如果你的小说包含了其中的两个因素,那你的小说肯定受欢迎。

后来渐渐地我就养成了一个习惯。一有机会,我就趴在网上四下里寻找题材。我还发现一个捷径,那就是多加一些个性签名暧昧的QQ好友,因为这里面有的是流行因素。然后通过聊天,慢慢地窥探对方的比较离奇的生活经历,然后把它添油加醋地写成故事。那两篇被主编看好的稿子就是这样形成的。

也许这样做有些卑鄙,可是为了挣点外快,我也没有别的好办法。当然,我也因此出了名,也有一些很特别的女孩来找我,我是说在网上,让我写她的经历,而且要求写成文学实录,最好要用真名。原来我还有些内疚,但是时间长了,我也慢慢觉得自己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自己比别人也卑鄙不了多少。

写小说或者说编故事的人总是好奇心太重,凡事总要刨根问底。但是小米每次关键时刻总是把话题收住,这愈加激起了我的好奇心,我暗自里下决心,这次一定要把她拿下,写成一个大部头。

网络里的小米总是很忧郁,她说,她的婚姻很不好,她不喜欢她的那个他。

每次我问她,为什么。

她总说,不知道,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喽。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非常苦恼,常常把一连十几个痛哭流涕的自定义表情,发到我们的对话框里,然后就是无边的沉默,直到她的QQ头像由彩色变成黑白。

每当这个时候出现时,我常常对着显示屏暗自发呆,现代的人们究竟怎么了?我们这个世界究竟怎么了?而这却真的成了我一生无法回避的苦恼,我想搞明白,而小米恐怕是合适的人选。

我的伎俩终于被小米发现了,在一次聊天的时候,我又提起她的那个他。

“给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提他”,接着她又敲打出下面的话,“我发现你对我个人隐私很感兴趣哦。”

伎俩被揭穿是很尴尬的,但是幸好没有开视频,因而我的心里反而非常的轻松,“哦,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

“呵呵,不用辩解吧,我倒想把我的故事告诉你,只是……”

我先打了个“呵呵”以掩饰自己的尴尬,然后又继续打了起来,“只是什么?”

“你得请我吃肯德基。”

肯德基最少也要六十块钱啊,我心里一揪,“肯德基可是垃圾食品。”

“没关系,喜欢的才是最好的,不过我还有一个要求噢。”

“你说。”

“我还要你请我喝咖啡。”

“好吧,我答应你,如果有机会去你那里,我一定实现诺言。”死丫头,等着吧,我要不把你写成个丑八怪,我不姓林,我在心里暗暗地诅咒。

“耶”,后面紧跟着是一个“V”形的自定义表情。

我心里那个笑啊,你等吧,等上一万年,也别想喝上我林红旗的咖啡,但是出乎我的意料的是,第二天公司的老总就安排我去那个县城。老总说,要在该县城设立个办事处,考虑来考虑去没有合适的人选,最后决定派我去。他说,我这个人会写,又回来事,特别诚实,领导放心。

我本来不想去,守着家多好,可是我又是一个爱面子的人,领导一夸奖,我只好选择沉默了。

他还说,八万元的活动经费已经给你另开了一个户,明天你到财务上把卡领出来。

晚上我万分懊恼,在那个城市我是举目无亲啊。上网的时候忽然想起小米来,打开QQ她果然在。

我告诉她,明天我就要出差到她那个城市。

她说,没问题,她负责接我,并安排住宿,但是一定要记得兑现自己的诺言。

我要远行,妻子红梅非常担心。

我打趣地对她说,有啥好担心的,我不是处女,我怕谁?!

第二节

老实说,我和我老婆的关系一直很好。楼下的杨大妈常拿我们作典型,来教育他的儿子和儿媳妇。

有一次,我下班回家就碰到一次。刚进楼道的时候,就听见里面杨大妈带着怒气的大嗓门。

“娘!你们两个也跟人家楼上林老师家学学,他妈的整天吵,我老了管不住你们了,孩子我也不给你们看了,我回家种地去,以后什么事情也别找我!”

杨大妈正要转身往下走,一看见我,立即抓住我的胳膊,“唉,林老师,你给评评理,这日子还用法过吗?”

还没等我张口,她的儿媳妇就吼出了一句:“他好,他好,你跟他过去啊!”

这是叫人话嘛!

妈的,我真想冲上给她一个耳光。不过,幸亏我老婆来得及时,不然我非和他们两个打起来不可。

我爱我的老婆,在我的生命里,她的份量已经超过了一切。要不是后来发生的那些不可思议的事情,也许我们会一直这样幸福地过下去。

“不会吧?!”,那天我瞪大眼睛,吃惊地望着小米。

她半张着小嘴,慢慢地把自己的目光转向一边,接着又转回头来,笑嘻嘻地说了一句:“我替嫂子考验你呢!”

说完,雀跃着,一蹦一跳,跑出了宾馆大厅。

透过大厅的玻璃窗,我清楚地看到那辆天蓝色的出租车,在一个快速的掉头动作后,迅速地驶入街道的车流。

然而那天,我的的确确是真的失眠了。

因为无论如何,我都无法把网上那个忧郁的女孩和现在这个泼辣的重叠在一起,然而愈是这样,我的好奇心便愈加强烈。

我看了看表,已经一点多了,没办法我只好数青蛙。

一只青蛙一张嘴,两只眼睛四条腿;

两只青蛙两张嘴,四只眼睛八条腿……

慢慢地也就睡着了,只是迷迷糊糊,也记不得自己到底是数了多少只青蛙。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八点多了,阳光正好斜斜地从窗户里照进来。我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感觉有些头晕,可能是昨晚没有休息好的缘故。

按照公司的安排,我先要到部分客户那里走访,然后再到当地工商局了解设立办事处的相关手续,结果只办了一件。

不是我拖拉,而是客户中午非要留我吃饭。在该县城的“德惠大酒店”里,我们从中午一点多一直喝到下午三点多。

那天我真的喝醉了。临走的时候,客户业务员小张凑近了,轻声地对我说:“林经理,晚上我让小陈陪着你。”说着,他用眼睛往门口瞄了瞄。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他说的是这个酒店的领班陈小姐,她正婷婷站在那里,面带微笑等着送客。她穿着一身旗袍,底色是枣红色的,上面遍布着月牙儿形的碎花,旗袍的下摆开得正好,真是增一分则太短,减一分则太长。用通俗的话说,凡是你想看到的,都正好刚刚看不到。

“我不需要人,”我摇摇晃晃地对他说,“我要床,我要床……”

说实在的,那个小姐长得还可以,但这和我似乎没有多大的关系。对我而言,再漂亮的女孩也只适合作花瓶。但是冥冥之中,似乎有一个人将成为例外,她就是小米。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这样的想法。

那天晚上,搭的回到宾馆的第一件事,就是睡觉。

大约早晨六点多钟的时候,我被尿憋醒,拉开灯才发现,自己不仅袜子没脱,外套、衬衫、领带被我扔了一地。看来昨天真的是喝醉了。

洗漱完毕,从卫生间里出来的时候,忽然发现门口的地毯上有一个洁白的信纸,信纸被叠成了心型。

我费了好大劲才把信纸打开,只见上面写了一行字:“林老师,明天晚上北岛咖啡屋见”。字写得歪七扭八,和我四岁的儿子写得差不多。

落款是小米。

第三节

生活中有很多事情并不见得都是偶然发生的,在没有发生之前已经有了征兆,只是我们自己缺少发现,或者根本就未曾想过去发现,就像大家经常说的那样,世界并不缺少美,只是我们的眼睛缺少发现。

那天晚上,我是问了好几个人,才打听到,北岛咖啡屋就在环城湖的边上。坐在咖啡屋里,隔着玻璃窗能看到环城湖的风景,波光粼粼,亭台轩榭,很是惬意。

当然感到惬意的并不是我,而是小米。因为掏钱的是我,隔着玻璃窗欣赏风景的是她。但是自己既然已经决定了破解这个谜,自然是要付出点代价的,这点我还是清楚的。

那天晚上,小米竟然出奇地温柔,话也少。人们都说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我看也未必,比如女人吧,又何止是两面阿。

我问她时,她就笑着摇头,或者点头。这时她的样子特别好看,马尾辫一上一下地跳跃着,像一只活蹦乱跳的黑猫。

“是不是别人请你的时候,你都这么听话?”我笑着问她。

“我一直都很听话的。”说着,她也笑了起来。

这时,咖啡端了上来。我要的是苦的,她要的是甜的。

“苦和甜的最大区别是什么?”我接着问道。

“呵呵,我认为,苦到最后往往是甘来,甜到最后往往是辛酸。”

我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说实在的,我这可是第一次喝咖啡。在我的印象中,咖啡从来的都是苦的,也许恰恰是因为它的苦,以至于我对它总是充满了罗曼谛克式的想象。但是我和我老婆从来没有去过一次咖啡屋。听说咖啡是苦的,只是自己从未去尝过,一来是因为自己手头拮据,而来老婆是个勤俭持家的人,不允许我玩这些虚了吧唧的东西。

记得前年情人节的时候,我给老婆买了一支玫瑰,她先是一喜,当听说我花了十二块钱的时候,立马一脸的不高兴。那天我们吵了一架,她指责我不会过日子,我说她没有一点情调。从那以后除了家居用品外,我很少单单给她自己买过东西。

光阴荏苒,这么多年磕磕绊绊也就这样过来了。

那天晚上,小米告诉我,她要和她的男人离婚,我问她为什么。刚才还有着笑意的脸忽然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

“我不知道,也许是我不适合结婚吧!”她一边轻描淡写地说着,一边轻轻搅拌着咖啡,汤勺碰得杯子发出清脆的“叮咚叮咚”的响声。

第四节

从咖啡屋走出来的时候,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好,这样的故事也许是自己在网上见得太多了,或许根本不必要见她,只要稍微发挥自己的想象,这样的故事也是不难想到的。

小米告诉我,她曾爱过他,深深地。

我双手抱拳,胳膊支在咖啡桌上,安静地倾听着她的诉说。

“认识他的时候,他特成熟,是一个非常细心而且有耐心的人。我之所以答应和他结婚,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我喜欢和他谈恋爱的感觉……”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的眼睛里弥漫着略带羞涩的浓浓笑意,那是一种从内心里扩散出来的笑,如同湖心里投了一颗石子,一圈一圈地往外漾着。

“不好意思,让你笑话了……”

我笑了笑,向她摊开右手,示意她继续讲下去。

“人家都说我长得漂亮,其实,我一直觉得自己长得并不怎样,只不过自己喜欢写东西,有些像你……”

她开始变得活泼起来,我也禁不住和她一起“呵呵”地笑了起来。

“那时我的同学几乎都成双结对的,只有我例外。也许是我太清高的原因吧,反正人家都这么说。我心里也渴望谈恋爱,但不知道为什么,看见同学们搂抱在一起吻啊亲啊,我就特反感,我觉得那并不是自己想要的样子。我那时是不是很幼稚?”

我摇了摇头,她又继续接着讲下去。

“我那年18岁,他比我大六岁。因为年龄的缘故,我们结婚的时候还费了不少周折,要不是我要死要活的,我爸爸妈妈是绝对不会同意的。也许那时候听妈妈的话就不会有现在这样的结局了。”

看她的咖啡快喝完了,我示意服务员再来两杯。小米说,这回她要和我换一下,她要苦的,我要甜的。我欣然同意。咖啡很快端了上来,她又接着讲她的故事。

“我们的认识挺好玩的。你听仔细一点,可能对你写小说有用,呵呵……

我老家离县城六十里地,我是寄宿生。

有一天上午上课的时候,我忽然觉得头疼,脸发烧,而且浑身不得劲,忍不住趴在桌子上。是高老师发现了我的不正常,让体育委员大个子刘振海陪我去看病。

大个子用自行车驮着我。我看见他非常地紧张,不时地回过头来看看我。他骑得飞快,我坐在后面感觉非常害怕,为了维持身子的平衡,我把前额地在他的后背上,双手紧紧地拽着他的衣角。

我搞不懂他为什么那么紧张,我以为他是被我的脸色吓得。可我的同桌付晓云并不这么认为,她告诉我说,刘振海一直暗恋我。

当我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是在高中毕业前的晚餐聚会上,那时候我已经爱上了开诊所的朱明宇,就是大个子刘振海送我去的那个诊所……

这在当时的学校里也已经不是什么秘密,老师曾多次经找我谈话,我的爸爸为此曾经打过我,但那时我们已经住在了一起……”

我们从咖啡屋里走出来,沿着环城湖青砖铺成的路面默默前行。

风开始大了,湖面的波浪被萧瑟的北风簇拥着,由北向南,一浪高过一浪地奔涌而来。波浪拍打着岸边的石阶,发出“哗啦哗啦”的激荡声。

我忽然想起一段尘封的岁月,想起了自己的初恋情人。她的身影和小米的身影竟是这样地相像,它们在我的心里不时地重叠,然后又分开……

“想什么呢?”

“噢,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这个小城的景色太美了。”

“呵呵,骗人吧,是不是想嫂子了?要不,找个人陪陪你?”说着,她瞪着明亮的眼睛笑咪咪地注视着我。

“呵呵,傻丫头,说什么呢?”我条件发射似地回答道,然后抬起左手挠了挠头皮。

第五节

一个星期过去了,工作进展得非常顺利,在小张的帮助下,公司办事处各项手续进展顺利。办事处设在了风景秀丽的环城湖北面的“新时代”豪华住宅小区A座412室。从阳台上可以将环城湖的美景尽收眼底,确实是一块不错的风水宝地。

老总对我的工作速度也表示满意,并定于三天后准备开业典礼。这些工作都有公司后勤负责安排联谊事宜,这几天我正好乐得清闲。

至于小米的故事,其实我不讲,你们也能猜得到。那时小米正在得病期间,从来没有那么一个人关心过她,不时地过来用手抚摸她的额头。小米告诉我,朱明宇的手与众不同,温暖而潮湿。

其实谁的手都一样,只要不是自己的手,但是小米就这么认定他了,你说怪不怪。而且自此之后,小米经常去他那里看病,就这样一来二往,两个人就好上了。故事就这样了,虽然我还欠小米的一顿肯德基,但是我已经开始后悔了。

尽管如此,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无法把她抛至脑后。我开始后悔,当时如果不和她联系就好了,我真的害怕故事不会这么轻易地结束。

不仅如此,小米的面容开始在我的脑海里越来越清晰起来,白净的脸,大大的眼睛,直且小巧鼻梁,圆圆的脸庞……

那天晚上就这样,我正躺在宾馆里的那张柔软的大床上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吵嚷声。我正沉浸在冥思苦想之中,懒得去理会,可是外面的吵嚷声越来越大,我极其不情愿地从床上爬起来,走过去伸手开门。

然而就在这时,门嘭地一声被推开了。我的头重重地撞在了门板上,疼得我抱着头弯下腰去。

“他妈的,谁这么缺德啊!”我正想破口大骂的时候,一个拳头又重重地打在我的鼻梁上。本来我还想骂那些饭桶式的保安,但是那个拳头没有给我机会。

我从地上坐起来的时候,就看到了那个长得猪头似的家伙,手里正拿着一张照片。“猪头”把手里的照片看了看,嘶哑着嗓子说道:“妈的,没错,揍的就是你!”。

“如果再和这个女人来往,小心我把你的小鸡给剁了!”说着,他把那张照片甩到了我的脸上,然后转身离开。

“听见了吗?!”“猪头”的身后又走过来一个小混混模样的人,在我的屁股上狠狠地踢了一脚,跟着“猪头”转身离开了。

这时,我忽然觉得自己的鼻子一阵阵地酸涩,有一种粘稠的东西从鼻孔里慢慢地流了出来。是血,我忙着从地上站起来,想找纸擦一擦。

宾馆的保安走过来扶住我,我一甩手,恼怒地吼道:“妈的,我要退房,退房!!”。收拾好行李,转身离开的时候,我差一点被滑倒,低头一看原来是那张沾着鼻血的照片。

我拾了起来,那里面正是我和小米走过环城湖时的一个侧影。照片的角度选择得挺好,正好可以看到小米回过头来,笑眯眯地望着我的样子。

从“小城之家”出来,我拖着笨重的行李,走进了小城的茫茫夜色。心情可想而知,我真的后悔来到这个小城里,也许自己本不属于这里的世界,是自己一不小心走进了这个圈子,也许从一开始,自己就已经注定要以这样一种不太光明的角色走进了这个世界。想躲匿都无从躲避。行进在陌生的街道,我有一股想哭的冲动。

我有些累了,把行李靠在立交桥的栏杆上,蜷身坐在那里。深秋的风不时地掠过立交桥,寒意甚浓。

不远处的路灯下,一对年轻的情侣正拥抱在一起,彼此亲吻着。男人正亲吻女人胸部,女人双手抓住栏杆,身子使劲地往后倾斜,乌黑的秀发垂向立交桥下幽暗幽暗的阴影……

第六节

那对青年男女好像发现了我在注意他们,他们簇拥着,依偎着向远处走去,渐渐消失在迷蒙的夜里。

开始起雾了。乳白色的雾团翻滚着,掠过路灯橘黄色的弧线,远处灯红酒绿的城市开始在迷蒙的雾气中变得更加依稀、更加迷离。

我这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地走到这座立交桥上来了,更为糟糕的是我还发现自己转了向。没有办法,在这个城市里,我没有任何朋友。

也许小米可以算是一个朋友,然而现在……我真的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也许真的是自己错了。在这个世界上,人与人之间是没有游戏的,如果有,那只能是悲剧。也许从一开始我就错了。

然而现在我该怎么办呢?我心里开始慌张起来,慌忙站起身来。大团、大团的乳白色的雾团翻滚着,从我眼前飘过,掠过路灯橘黄色的弧线,又翻滚着飘向远方。我慌忙站起身来,眺望远方,城市的轮廓逐渐消失在迷蒙的雾气中。

想来想去,我只有给S公司的小张打电话。S公司是我公司的一个重要客户,我公司百分之十的产品由S公司代理。小张名叫张玉和,老家是东北的,人挺仗义,说一口浓重的东北话。

我一直打了三次,才打通他的电话。他告诉我说,我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和老婆正在被窝里调情,刚把情绪调动起来,电话就响了。

出租车在迷雾中缓缓前行。

我知道,小张说这话,是在故意逗我,实际情况也许并不是这样。然而无论如何,我也笑不出来。我仰靠在靠背上,闭着眼睛,静静地感受着车身的颠簸。慢慢地,悲哀的气氛开始变得越来越远。

“兄弟,咋了,谁欺负你了?你告我一声,妈的,明天我弄死他!”

出租车开始转弯了。车灯明灭间,一个穿着羽绒大衣的女人小跑着,从车前面跑了过去。

“红旗哥,到底出了什么事,你说话啊!”

我说什么呢?他妈的,如果我真是嫖娼被人逮住也算,可现在……唉,我不知道该怎样说,即便我说了,谁会相信呢?我只有沉默,也许只有沉默才是最好的回答。

小张生气地把头别了过去,望向车窗外面。

我也不知道出租车到底转了几个弯,最后在一幢破旧的楼房面前停了下来。

“好了,今天晚上就在我这里委屈一晚上吧。”说着,小张跳下了车,从司机的手里接过我的行李箱。

楼道里非常得脏乱,堆满了煤球、破旧的家具等。我随着小张,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大约是四楼,我没有记很清楚,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自己的脑袋忽然间变得空空的,仿佛什么也没有了。

门开了。

“回来了阿”,从卧室里面走出来一个亭亭玉立的年轻漂亮的女人,看见我,她先是一愣,然后忙说,“玉和,你先陪哥坐着,我给你们倒杯水暖暖身子!”。

“爸爸,你才回来啊!”,女人的身后转出一个四五岁的女孩,蓬松着头发,穿着一身秋衣秋裤,揉着惺忪的睡眼。

“快回去睡觉!”女人眼里地呵斥道,然后转身进了厨房。

“我老婆,你见过,呵呵……”他说着,脱掉羽绒服,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盒红旗渠香烟来。

他的女人我的确见过。

第七节

(七)

他的女人就是德惠大酒店的领班陈小姐,陈小亚。

小张告诉我,那天晚上我走了之后,他带就着陈小姐出去了。从那以后,他们就出来赁了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住在了一起。

他看见我目光闪烁一副狐疑的样子,忽然笑了起来:“你是不是想说那个孩子,呵呵,那不是我的,那是我的同事刘振海的……”

刘振海,难道是小米的同学?我忽然间发现,这个世界真的是太小了。我以为从此可以走出小米的生活世界,但没想到她的影子竟然无处不在。

那天晚上,小张的女人给我们炒了一个葱花炒鸡蛋,一个麻婆豆腐。小张把他从东北带来的六十度的“老龙口”。

那次我又喝多了,把一肚子的苦水全倒给了他……

小张也喝多了。他一会骂我“窝囊”,一会夸奖他的媳妇多好多好什么的。到后来,他竟然一手搂着他媳妇的肩膀,一手搂着我的肩膀,一个劲地傻笑……

好在他的“老婆”陈小亚及时看出我的困窘,连拉带拽,簇拥着小张去了靠阳台的那个大卧室。

我住在另外的一间卧室,在他们客厅的东面,中间隔着一道墙。

那天晚上,我彻底失眠了。

之所以失眠,并不是因为隔壁的床悉悉索索的晃动声,而是因为我感到真的疲惫了,我想回家,我想起妻子的温存和儿子的阳光的笑容。我想,办事处的活动一结束,我马上就回家。

我拨通了妻子的手机,我想听一下她和儿子的声音,然而里面只传来嘟嘟的振铃声,无人接听。或许他们已经睡了吧。

第二天一大早,小张就把我喊了起来,说要去找“小城之家”的老板算帐。我告诉他,出来的时候,老板已经退了600块钱的房租作为补偿,去也没什么意思。

吃过早饭,我告别他们夫妇出门。他们夫妇执意要送我下楼,没办法拗不过他们,只好任凭他们送我。

太阳正好升起来,金色的阳光掠过楼顶,斜斜地照在胡同的西墙上,像刷了一道金色的油漆。胡同旁边有一家摆地摊卖早餐的,摊主是一对上了年纪的中年夫妇。

破旧的三轮车上放着一个大炉子,炉子的上方正冒着热气。三轮车把上一边挂着一个清真的牌子,一边挂着一个喷着“烤馍夹肉”四个红字的牌子。

我终于感觉自己又找到了人间烟火似的,心里格外舒畅。

我愉快地向他们挥手,转身拖着行李箱,踏着铺满了霜雪的路面继续前行。我要先找一个宾馆住下来。

这时,我忽然听到身后一声清脆的童声:“叔叔,再见!”。我转回身来,就发现了刘振海的女儿。

她正好站在墙边的阳光里,快速地向我挥手。阳光正好映照着她的笑脸,她的嘴角翘起,轻张的小嘴就像弯弯的月牙,洋溢着笑意。她的眉,她的眼,她的整个脸庞都笼罩在阳光和微笑里。

我忽然间有一种莫名的感动,不由自主跑上前去,一下子把她举了起来。她的笑声在胡同里不断地回响着……

“叔叔,我吃烤馍夹肉。”

“呵呵,好,我给你买。”

我看着她津津有味地吃着,忽然发现她很像一个人,像小米。

小张告诉我,她的名字叫虎虎。

第八节

第二天晚上,为了表示我的谢意,我邀请小张在新苑宾馆附近一个快餐店里吃饭。从小张家离开后,我就在那里住了下来。那天晚上酒喝得差不多的时候,小张打开了他的话匣子。

虎虎是个聪明的孩子,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小张告诉我。

陈小亚特喜欢小孩,尽管他们还没有结婚,当然更没有打算要孩子,甚至连想也没有想过。一提孩子,陈小亚就觉得头疼,害怕自己没有能力抚养。

说到这里,小张还给我举了例子。有一次小张没有戴避孕套就要来,陈小亚不同意,小张要硬来,结果被陈小亚抓了一脸的伤痕,好几天没有下去。别人问起的时候,小张就说是猫抓得。人们嘻笑着散去,没有人相信这是真的。

当然别人的孩子除外,怎么看都觉得喜欢,更何况虎虎那么聪明可爱。

虎虎在这里很快就和他们熟化了,她告诉小张自己有三个“爸爸”,一个是朱明宇,一个是刘振海,还有一个就是小张。

“他妈的,自己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有个女儿……”小张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脸上表情复杂。

我没有吭声,只是默默地听他说,偶尔端起酒杯,示意他接着喝。

“也许生活就是这样子,无论你怎么逃避,到处都有你的影子……”

小张端起杯子,一饮而进,然后低着头慢慢地沉吟着,直到两行泪水顺着他黝黑的面庞流下来。

他告诉了我,关于小米的另一个版本的故事。小张有着和虎虎有着差不多相同的家庭背景。

小张的父母不合,后来离婚,母亲带着他从黑龙江的七台河市跑到哈尔滨,后来和一个经常去俄罗斯做生意的男人结了婚。但是那个男人并不喜欢他,常常喝醉酒后打骂他。

直到有一天,他从家里跑到这个小城里,他先是在理发店里学习理发,后来在酒店里做过领班,再后来就被S公司招聘为业务员。

每次听虎虎说想妈妈,他总是止不住地心酸。他自己心里非常清楚,这样的心酸实际上毫无意义,生活就是这样子,一路前行不知要舍弃多少,你都无法回头一一弥补,只有不停地向前走……

小张还告诉我,刘振海并不是虎虎的父亲,虎虎的亲生父亲是朱明宇。

小米和朱明宇结婚后,朱明宇的门诊生意也非常红火,家里添了很多家具,后来家里买了辆出租车,小米学会了开车,两个人相处的日子非常甜蜜。

直到有一天,家里买来了台电脑之后,小米也学会了上网,并且喜欢上博客,常常写些心情日记或者随笔之类的东西。小米从来没有想过拿这些东西去发表,她只是觉得自己每打一个字,心里说不出的舒畅。

时间长了,她认识了很多爱好文学的朋友。他们经常电话联系,有的时候小米留下个纸条就去会她那些文朋学友。朱明宇终于忍不住了,怀疑她外面有相好的。

终于有一天,朱明宇喝醉酒很晚才回到家。小米正在和他的文朋学友海聊。朱明宇从后面环抱住小米。

阵阵酒气扑面而来。不知道为什么,小米忽然间觉得朱明宇竟然是这样粗俗。她甩了甩肩膀,不去理会他,依然低着头打字聊天。

朱明宇急了,把小米从椅子上提了起来,一下子扔到了床上。小米挣扎着,手脚乱舞,不小心一脚蹬在了朱明宇的裆部。

朱明宇疼得弯下腰去,等他再站起来的时候,一巴掌掴在小米的脸上,然后扑在小米的身上硬要了她。从此之后,他们的感情彻底决裂,经常吵架、打骂。虎虎常常被他们的打骂声吓得直哭。

小米怕孩子受到惊吓,就把孩子送到同学刘振海家里。

刘振海和他们的同班同学付晓云,去年经人介绍认识。两个人谈了没有多久,就住在了一块,一个月后闪电式地结了婚。

刘振海爽快地答应下来,并细心地照看虎虎。付晓云挨着同学的面子,开始时不好意思拒绝,后来听说小米家里的事,硬是逼着刘振海把孩子送回去。刘振海不听,仍然细心地照看小虎虎。

直到有一天,付晓云把盛着热面条的碗扣在了刘振海的头上,大吵大闹,不停地质问他,是不是心里还放不下小米。刘振海没有办法只好把虎虎送到了自己的同事小张那里,这才算平息了一场战争。

这个故事平淡得很,没有诸如一夜情等那些让人浮想联翩的东西,当然也并没有让我感觉到出乎意料或感兴趣的东西,然而真正让我后来出乎意料的是这个故事并没有到此而结束。

第九节

办事处开业大吉,选择在办事处附近的北铭大酒店举行,酒店门口上方挂满了五颜六色的祝贺的条幅,酒店门口是彩虹桥,整个会场外一片喜庆的气氛。整个开业典礼是委托宾馆自行策划的。

我们公司的老板亲自赶来参加办事处的开业典礼。S公司分管销售的杨总以及其他客户的业务代表,还有小城工商局的两个科长共五十多名人员参加了开业典礼。

那天会上,老板激昂慷慨地发表了题为“继往开来,再造双赢新局面”的演讲,会场上不时爆发出阵阵掌声。那篇演讲稿是我花费了整整一个晚上才写成的。

老板对会议的效果非常满意,会后拍着我的肩膀夸奖我,说自己真的没有看错人。我客气地冲老板笑了笑,“哪里,都是领导有方啊!”。

老板呵呵大笑起来,笑到一半的时候忽然间停下来不笑了,用手指着我的鼻子,问道:“你的鼻子怎么了?”

“哦,不小心碰的……”我赶忙解释道。

“不是让小姐给你咬的吧?”

我脸涨得通红,心里想骂但骂不出口,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呵呵,开玩笑,不过阿,一个人在外面实在憋不住了,也是可以理解的。”说着,老板又哈哈大笑起来。

妈的,你才不是什么好东西呢!我心里暗暗地骂道。公司里的人都知道老板养情妇,听说最近在青岛花了七十多万给情人买了一所别墅。

“再忍一段时间,办事处开业大吉后,我立马派人把你替下来,让你回家给我做助理。”说完,他的手在我的肩膀上狠狠地拍了两下。

晚上的宴会也安排在北铭大酒店里。我陪着老板、S公司的杨总和工商局的两位领导坐在一个桌子上。

那天他们喝得酒酣耳热,开始还客客气气地谈些生意上的正事。后来在老板的倡议下,每一人讲一个黄色的笑话,屋里顿时热闹起来。

小米从外面闯进来之前,正值S公司的杨总讲笑话。

他说,有一次客户请他们几个在酒店里喝酒。也是酒喝多了,他们和小姐打赌,小姐每脱一件衣裳,就给小姐五十块钱。小姐很爽快地就把外套脱了,身上只剩下胸罩和裤头。他们开始哄笑,又掏出五十块钱来,让她接着脱。

叙述的过程中,他一再声明说,那天自己真的是喝多了。

小姐终于脱下了裤头,但是这次没有笑声,因为他们发现里面还套着一件裤头。小姐接着又要去脱下一件裤头。请客的客户急眼了,说了一句,别脱了,再脱就付不起账了。

笑话讲完了,屋子里一片放肆的笑声。也就是这时候,小米推门从外面闯了进来,满屋子的笑声嘎然而止。

第十节

我转过身来,然后就看见了披头散发的小米。她眼睛通红,刚刚哭过的样子,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

“林红旗,我有点事找你,你出来一下!”

我怔怔地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说实在的,我做梦也不会想到,她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突然间出现在这样一个不该出现的场合。

老板不怀好意的眼光探照灯似地不时地在我的脸上来回扫描着。那一刻我真的不知道我怎么了,好像中邪似的,竟然随口说出那样的一句话来。

后来每次回忆起这个情节,我常常陷入深深地自责,也许是自己出于自私,或者说自我保护的本能,才会绝然地说出那句话来。

“对不起,我不认识你!”

“林红旗!”她几乎是大吼了一声。

我怀疑我的名字是从她的喉咙里蹦出来的,然后就看见她的泪水在眼眶里不停地转动,好像她竭力地控着自己,不让泪水流下来。

“对不起,我不认识你。”话已经出口,我知道再无挽回的余地,只好又重复了一遍,然后示意酒店里赶过来的领班把她带出去。

“呵呵,认错人了,来来,大家继续喝……”我转过身,拿起酒瓶给S公司的杨总倒酒。

就在这时,小米疯了似地冲到了我的面前,夺过酒瓶,猛地掼在地上。接着,是一阵清脆的玻璃碎裂的声音。

一阵清脆的玻璃碎裂的声音过后,她跑了出去。

“妈的,没劲,真他妈的没劲!”

说着,杨总腆着肥胖的身子站起身来,一摇一拽地离开座位,向门口走去。屋子里其他人也随着站起来,摇着头扬长而去。

屋里只剩下了老板和我。

老板皱着眉头,低着头,转动着手里的那半杯酒,一言不发。忽然他抬起头来,举起杯子一饮而尽。然后轻轻地放下杯子,微笑地望着我。

“明天你可以回家了,不用上班了。”说着,他起身离开了。

屋子里就剩下了我一个人,呆呆地坐在那里,脑子里一片空白。如论如何,我也想不明白,明明好好的一件事情竟然落的一个这样的结局。

这究竟是怎么了,我们都怎么了,难道都疯了吗?我搞明白,甚至到现在我依然无法想通。好像一场梦,荒诞离奇。

“对不起,先生,我们打烊了。”

我呆呆地坐那里,好久好久,直到饭店里的活计,来收拾桌子时,我才闷闷地离开。

我决定回新苑宾馆,明天一早离开小城,回家。我现在真的想家了,很想很想,恨不得一步跨进自己的家里,离开这个荒诞的地方。

走出宾馆的时候,我忽然发现外面开始下雪了。零星的雪花在桔黄色的灯光里兀自翻飞着,不时地闪烁着水银般的晶莹。

我不自觉地把手伸向空中,想接住一片雪花。雪花太小,落在手上转瞬间变成一小滴细细的水痕,仿佛什么也没有过。

沿着街道,一个人默默地往前走,酒气不时地从胃里翻腾上来。没有走多远,我终于忍不住,扶着路边的一颗法国梧桐,弯下腰,哗哗地吐了起来。

等我站起身子的时候,我发现一辆出租车停在了我的旁边。我站起身来继续往前走,那辆车也慢慢地跟在我的后面。

他妈的,我不是处女我怕谁?!我愤怒地转过身来,看着车往这边驶过来。

车停在了我的旁边,车门打开。车里,暗暗的阴影里是一个熟悉的轮廓。

第十一节

“上来!”车里,传来小米的声音,语气里仍然带着十足的火药味。

“对不起。”

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只知道现在的自己已经糟糕透了,即便在多上几件也无所谓的事情。但我心里明白,也许自己真的有些过分了。

但这能怪我吗?这个世界的人谁不是这样,为了自己的利益谁没做过亏心的事。也许是自己真的错了,从一开始自己就不该来这个地方,更不该随意地就和一个自己不认识的人联系。

我徘徊着,刚想转身离开的时候,小米的声音又从车里传了过来。

“你如果还像个男人的话,你就上来吧。”

一听这话,我想也没想,拉开后边的车门坐了进去。

车开始启动了。

“住在哪里?”

“新苑宾馆。”我淡淡地回答道。

车猛地加速,飞也似地驶了出去。由于惯性,我感到自己的身子猛地往后一阵倾斜。

反光镜里,我看见她忧伤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方向盘在她的手里,轻松地来回旋转着。

我尴尬地望着车窗外面。前面不时地有车辆飞驰而过,远处的车灯在苍茫漆黑的夜色里颤抖着,幻化成一条条金黄色的曲线颤动着……

车里的顶灯打开了,我和小米都笼罩在顶灯那橘黄色的柔和的光线里,彼此沉默着,一言不发。

车在宽阔的街道上飞快地行驶着。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车终于停了下来,停在了新苑宾馆的门口。

“谢谢!”说着,我打开车门。

小米一言不发,眼睛依然直直地望向前方,手紧紧握着方向盘。

我无可奈何地下了车,低着头,踏上宾馆门口的台阶。就在这时,我忽然听到身后小米的声音。

“我的故事,你不感兴趣了,是吗?”

我的心忽然仿佛被针扎了一下,我想起了自己来的时候,曾经下决心要写一个关于她到大部头,然而现在……

我慢慢地会转过身去,看见小米正站在我的身后。她紧咬着嘴唇,目光望向远处街道上不时驶过的车辆。

“我,我……”我迟疑着,找不到合适的答案。

“住在几号房?”她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我,原本忧伤的脸上仿佛有一丝轻轻的不易察觉的笑意。

“二……五八。”我话一出口,小米忽然跑上前来,拉住我的手飞快地跑进宾馆,飞快地跑上了楼梯。

她的力气是那样大,有些让我吃惊。我几乎趔趄着,被她拽上了楼梯。

“放开我,你要干什么?!”我想甩开她的手,可是我的胳膊却始终在她的手里紧紧地攥着。

“你不是一直对我的生活感兴趣吗,我现在就告诉你!”说完,她拽着我继续向楼上跑去。

门打开了,然后又关上了。

“我现在就告诉你这个故事。”小米望着我,紧咬着嘴唇,脱下自己外套,又开始脱里面的衣服。

“对不起,请我让离开!”我想从她身边绕过去。

她后退一步,身子紧紧地靠在门上,继续脱着衣裳。

我懊恼地回转过身来,一屁股坐在床上,双手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头。我感到自己快疯狂了,这是我所认识的世界吗?我开始怀疑自己究竟是否还活在现实的身里。

“这就是我要给你讲的故事……”我听到后面传来一阵啜泣声,转过身来,我彻底地惊呆了。

第十二节

我用被子把小米的身子裹起来,把她抱起来,向床边走过去。我想把她放在床上,然后再想法离开。

我从来都没有想到过自己会碰到这样的艳遇,尽管自己也曾无数次地想象,但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这样的局面。

那是一个爬满青色紫色的肿块和瘀痕的胴体。那里是没有欲望的,有的只是另人窒息的触目惊心的伤害……

“抱紧我,我害怕……”她顿了顿,眼里的泪水瞬间又流了下来。

我不敢看她的眼睛,抬着头,依然向床边走了过去,把她轻轻地放在床上。

我心里非常清楚,自己什么也不能给她,真的,我什么都没有,我能给她什么呢?!

抱着她的那一刻,我忽然想到了妻子红梅,想到了儿子。我似乎听到了儿子天籁般的笑声,在我的四周飘溢着……

我努力地控制着自己,不让自己悲伤,可泪水还是止不住流出来。他妈的,我这是怎么了,我心里暗暗地骂自己。

“你哭了……”

她用弯曲的食指轻轻地扫过我的眼帘,她的手指有些冰凉……

我还是把她放在了床上。我累了,我想家了,我在外面漂够了……我开始坐在床边上低低地哭了起来。

我哭,她也哭。我忍着悲伤劝她不哭,可她哭得更欢了……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屋子里渐渐地没有了哭声,只剩下她的间或一两声抽泣。

我站起来,走到她的跟前,伸手掖了掖被角。

我的手被她攥在手里,我迟疑着。她捧着我的手放在枕头上,把脸放在我的手背上。她的脸有点凉凉的,像深秋的水……

手随她枕着,我静静地坐在床头,兀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小米告诉我,她最初的选择是错误的,她多么希望最初的浪漫能够始终留在心里,就像一道风景永远的秀丽迷人。但是没有想到的是最初的浪漫竟也会在时间的剥蚀下日渐地支离破碎,仿佛只剩下了悲伤和仇恨……

她说,朱明宇的父亲是城医院的有名的外科大夫,家里积攒了不少钱。朱明宇上初一的时候由于学习不好,父亲不让他念了,让他跟着父亲学看病。后来一个人开诊所。

小米喜欢文学,以前还感觉不到,但是自从家里有了微机后,她开始试着写些文字,而且越写越多,渐渐地越陷越深。仿佛每一个文字都是他心弦弹拨出来的音符,让她沉醉、痴迷。

然而在朱明宇看来,小米的一举一动都显得很无聊,他不明白那些文字到底有什么用,是能当饭吃,还是能当衣服穿。每次看到小米在网上,他就莫名的心烦。

吵架开始多了起来,但只是吵架。后来小米在网上认识了我,我们开始在网上频繁地聊天,谈文学,谈艺术,谈人生……我们在彼此的身上找到了太多的共同点。

小米告诉我,从那时起,朱明宇开始怀疑小米网恋。无论小米怎样申辩都无济于事,苦于没有证据朱明宇也不好意思说什么。

直到我出现在小米的生活里,哪怕仅仅是一个背影,已经足够使这个家庭变得开始风雨飘摇了……

第十三节

也许是太累的缘故,我竟倚在床头睡着了。我做了一个梦,一个今生以来最荒诞的梦。我梦见了小米。

我梦见我和小米在一起。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我们嬉笑着。我不记得梦里说了什么,我也搞不清楚怎么回事,我和小米就躺在了床上。

小米忽然趴在了我的身上,我看到她的头发松散地披散在肩头,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就在这时候,那个陌生的房间的陌生的门忽然被推开了……

我从梦里醒了过来,慢慢地,四下里打量着房间的周围,渐渐从梦中清醒过来。然后我开始感觉到自己的半个手臂已经麻木了,但依然能感觉到小米那温暖而湿润的鼻息不时地拂在我的手背上。

我轻轻地把我的手从小米的脸庞下抽了出来,她翻了个身有睡着了。

一觉醒来,酒意去了大半。我伸了伸疲惫的腰肢,走到窗前,轻轻地拉开窗帘。

窗外,夜色因为雪的映照,天地一片通明。

我看了看手机,已经凌晨三点多了。我想,是该回家的时候了……

我收拾好行李,轻轻地打开房门,再一次回头看了看小米,这个让我感到既熟悉又陌生的女人。她睡得正香,圆圆的脸似乎比昨夜红润了许多,她双唇轻张,口水流到了枕上。

我轻轻地带上了门。

走出宾馆,走进了雪的世界。一夜之间,道路、树木、房屋都仿佛陶醉在白色的醉意里,不愿意醒来,衬着浅浅的夜色,兀自炫耀着自己的一时的明亮。

厚厚的积雪让我拉着行李箱的手感到分外地沉重。终于有一辆出租车驶了过来,我暗自庆幸,挥了挥手。车停了下来。

“去哪里?”一个闷闷的声音问道。

“去火车站。”

车开始启动了。

车行到市中心立交桥的时候,应该往南拐去火车站,然而出租车却继续向西驶去。我的心里开始感到一种莫名的慌张。

“师傅,你应该往那拐吧?”

“哦,那边有近路。”那个闷闷的声音冷冷地回答道。

车继续往前行驶,路上的灯光开始变得稀疏起来,两旁的树木房屋也更加暗淡。我的心跳开始逐渐加速。

“我要下车!”我大声说道。

司机并没有搭理我,只是翻了翻眼皮,从后视镜里冷冷地看了看我。

“你听见了吗?我要下车!!”

“你老实点,他妈的,信不信,老子一个人就能弄死你!”那个家伙忽然转过身来,用手指着我狠狠地骂道。

我本想起来反抗,但是随之而来车身的一阵剧烈地颠簸,让我起身不稳,又重重地跌落在座位上。

车猛地停了下来。还没等我反应过来,那个家伙打开车门,把我从里面拽了出来,然后一拳重重地打在我的鼻梁上。

我从地上爬起来,用尽全身的力气,挥舞着拳头向他扑了过去。但被他躲开了。他妈的,我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这么笨!我摔倒了,接着又扑上去……

忽然,我被人从后面抓住了后衣领子。我被又一次摔倒在地上。这时我发现后面又聚集过来几个人,其中有一个是“猪头”。我从地上爬起来,开始顺着路旁一条胡同没命地向里面跑去……

那天晚上,我杀死一个人。

第十四节

我做梦也不会想到我会杀人,我的亲人更是做梦也没有想到这种事情的发生,因为从小我是一个连豆虫都不敢抓的人。

后来,我曾经反反复复地考虑自己经历的一切,但始终没有弄明白,自己是怎样从一个普通得有些懦弱的平百姓,变成一个杀人犯的。

直到我在八年的监狱生涯里,写完长篇小说《天堂里的颜色》后,我才明白,每一个人的人生都是一棵树,性格是根,环境是水,而那枝桠上的果实便是人生的酸甜苦辣,有些注定是今生无法回避的。

那天我慌不择路,跑进了一条死胡同。等我惊恐地回转身来的时候,就看见开车的司机冲我逼了过来。等走近了,他从腰里掏出了一把匕首,映着雪地的光亮,匕首一闪一闪的。

我心里恐惧万分,感到呼吸有些窒息。我一边大声呼喊着“不要过来”,我的手胡乱地在身后乱摸。我摸到了墙,那是一个年久失修的墙,然后我又摸到了一块松动的方砖。

“不要逼我!!”我几乎是哭着吼道。

然而他们还是步步紧逼。那个司机走在最前头,向我伸着匕首,眼睛狠狠地盯着我,慢慢地把匕首顶在我的胸膛上。后来,回忆到这里的时候,我想那个人也许并不想杀我,只是想吓唬我。

但那时候我几乎要崩溃了,在他把匕首抵在我胸膛的同时,我也出手了。我把那块带着棱角的砖头狠狠地拍在了他的头上。

我看见砖头在他的头上碎裂成数块,然后就看见他倒在地上。我以为他只是晕了过去,当我看到“猪头”他们疯也似的逃窜时,我终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随后我就看到了雪地上开出了一片鲜红地山茶花,花瓣从那个人的头部慢慢地向四下里绽放……

我开始头晕目眩,感到浑身无力。我踉跄着向后倒退着,我摸到了墙,然后慢慢的蹲下身来,开始呕吐,不停地呕吐,直到渐渐失去知觉。

在我晕过去的最后那一刻,我好想听到了远处传来刺耳的警笛声……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小城的公安局里。提审的时候,我才知道自己杀死的那个人是小米的丈夫,朱明宇。我承认了自己杀了人,但我是被迫的,为了自卫我没有办法。

在那段日子里,我像经历了一场恶梦,至今仍然心有馀悸。但事情既然到了这一地步,再后悔也无济于事。

我只盼着再此见到小米,我真想告诉她,对不起,也许一切都是我的错。如果我不来这个小城,就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然而我不知道自己该怎样面对他。

开庭的那天,小米没有出现在法庭上,不知道为什么。坐在原告席上的是朱明宇的母亲,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一边哭,一边大声地骂着“畜生,畜生”……

我的泪在拘押地这段日子里,已经流光了。听法庭的工作人员说,我的父亲当时也在法庭里旁听席上。我不敢往那里看,我想那里也许是一样的老泪纵横吧……

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见到小米,直到八年出狱以后。

结尾

我因过失杀人罪被判八年有期徒刑,关押在城外的龙山监狱里。

入狱一个月后,我的父亲曾到监狱里来看我,他给捎来了我小时候爱吃的高粱面饼子。

隔着探视房间的窗户,我看到父亲脏紫色的脸上皱纹更深更多了,头发已经花白。他的手几乎是哆嗦着拿起话筒。我看得出,他是逼着自己镇定下来。

“好好改造……”,他话一出口,我就看见他混浊的老泪淌了下来……

“爸爸,对不起,对不起,儿子不孝啊……”

那天我抱着话筒,泪水在我的脸上放肆地奔跑着……

我不顾狱警的“注意纪律”的警告,放下话筒,一边哭着,一边跪在地上向着他磕头……

我趴在那里,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然而我没有想到的是,那一次竟然最后的一面,我再也没有见过我的父亲……

从此我再也没有见到任何亲人,我以为他们也许怕自己的儿子给他们丢人吧。这也好,如果能够忘记我这个不孝之子,那应该是他们的幸福。至于我自己,无所谓的。今生无论如何也只有这样了。

半年后,老家的村长来看我。

他告诉我,我的妻子红梅已经带着孩子离开了我们的家回了娘家,走的时候,除了一张沙发和那张记录着我们恩爱的双人床留在了家里,其它的全部带走了。

我的母亲找她理论,被他的家人从家里骂了出来,回来后上吊自杀了。我的父亲也因一连串的打击,一病不起。

村长说,他来的时候,村里刚刚给我的父亲发完丧……

苍天啊,你为什么要这样惩罚我?我做错什么了?!

我想哭,想痛哭一场。只是自己大张着嘴巴,丝丝作响,哭不出声来。我以为我的眼泪早已经流干了,但那时眼泪又像迅急的瀑布一样肆虐在我的脸上……

我仿佛看到了死亡的彼岸,从此沉沦。我曾经有两次趁放风的时候吞过玻璃,以减轻自己生存的痛苦,但都被监狱及时抢救过来。

要不是认识监狱教导员老刘,我不会有今天。老刘在给我做思想工作的时候,发现了我的文字表达能力不错,开始鼓励我向外面投稿,为监狱争取荣誉。

八年的时间里,我的大部分文字都是用来忏悔的。八年的时间里,我在教导员的鼓励下,完成了三十二万字的长篇小说《天堂里的颜色》。

在监狱领导的支持和帮助下,该书在全国顺利发行。各地的读者纷纷来信慰问我,然而我一封信也没有回,我不知道该向他们说什么。生活对我的打击太大了,我已经用尽生命去承受了,再也没有力量说什么了。

八年后终于出狱了。入狱的时候三十二岁,出狱的时候已经是十岁的人了。我的心里没有丝毫的快乐,我已经是没有了家的人。,八年来我一直把监狱当作了我的家,而现在我该去哪里呢?

教导员来送我。给我买了一套休闲服,说是送给我的礼物。然后又拿出一条领带,说是她女儿非常喜欢我的小说,买了一条领带算是对我的鼓励。最后,他又把一张存折交到我的手里。

他说里面有十万块钱,是我的稿费。我想把钱留给监狱,但被监狱的领导拒绝了。

分手了,我抱着老刘的肩头,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老刘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头,郑重地说:“一路走好!”

八年以后,自己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我该去哪里好呢?我不知不觉地来到小城的环城湖公园,找到一块草坪坐了下来。坐下来的时候,那条领带又从我的兜里滑了出来。我打开那条领带,发现领带的后面卡着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非常秀丽的小女孩,大约二十多岁的年龄。

正在我沉思的时候,我忽然听见一个小女孩的声音,从我耳边响了起来。

“叔叔,你好,你能帮我把风筝摘下来吗?”

我回过头去。我看见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正站在一棵树下焦急向树上张望着,并不时地回过头来看看我。

我看着她非常面熟,但又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好,看叔叔帮你拿下来。”我笑着走过去,爬上树把风筝拿下来,交到了她的手里。

“谢谢叔叔。”我冲她摇了摇手,看着她一边喊着“妈妈”,一边向环城湖边那条青砖的道路跑去。

我看到了小米,真的,我是看到了小米。

我看到小米挎着一个看上去非常慈祥的男人的肩膀,沿着那条路走了过来。那时,小米正好回过头来,笑眯眯地望着他。只是小米的马尾辫已经改成了披肩发,长发随风不时地飘扬着……

远处,环城湖在中午阳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起伏的波浪在春风的吹拂下,不时地涌向岸边,击打着岸边的石阶,发出“哗啦哗啦”的清脆的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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