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七子一行人离开后,合欢殿里恢复往常的冷清凄秋,独独梧蓂与一干丫鬟、奴才在殿内,无人与她漫谈,小桃烹了炉莲子杏仁茶,梧蓂拉着她同自己共饮,原先小桃推辞几句不敢,最后还是应下了。
小桃捧着自己的煮制的香茶暖手,圆圆的脸蛋一派天真神色,徐徐道:“小姐不必这般愁苦,其实您尚可安枕无忧,即使大王怪罪下来,想必牵扯不到您身上。”
梧蓂静静歇了片刻,饮一口茶暖和了嗓子,方才道:“我不敢以我及爹娘的性命赌上一把,这万一输了,便是毫无防范的命丧黄泉。若是我一人也就罢了,可欲扳倒炽磐,不是轻而易举之事,我爹娘他们二人定不会高枕无忧。”
小桃忿忿不平,道:“宫中果然不是纯良之地,小姐实在不适合留居此处。”
梧蓂捧茶饮在手,眉宇黯淡无光:“眼下我们只是鸟雀,大王才是困鸟的笼子。他将我们皆困在宫中,不过是为了叫我们在他眼皮子底下行事,让他有所防范。”
“小姐。”小桃担忧着轻唤她一声,随即拿了茶壶帮梧蓂将快要见了底的茶盏子填满。
梧蓂不自觉蕴了凉意,冷暖交杂,淡淡道:“喝茶吧,难得你我二人不必拘束,平日里,想同坐都难。下回子,若烹了好茶,我喝不了那么许多,你自己分一半去喝。”
小桃自知梧蓂不喜多过推辞,便道一声:“多谢小姐。”
闲散漫谈着饮完一壶茶,便是日暮时分。梧蓂在合欢殿门外立了一会儿,想迎炽磐回来。晚风渐凉,西边落日,东边初月,火红的晚霞燃红一片祥云,赤色飘渺,与水盈的月色各掌一方,不禁念及《诗经》里的一首写月词。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
舒忧受兮,劳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
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如今月如美人,美人如月,忧劳心神,梧蓂痴痴待了许久,身披鸦青的长袍立在殿外,风卷了细细的发丝漂浮在空中,手腕间的铃铛随着风声作响,同绦幽幽飘荡在风中,墙角盛开了数朵不知名的红白花朵,娇小的一簇一簇,也不知唤什么名字,不过怕是未等到落雪季节便要败光了吧。梧蓂朝巷口远望,依旧未看见一抹人影,心下落寞了几分。小桃见天色渐晚,便唤梧蓂回殿,她愣了愣,便转身回合欢殿。
前脚尚未踏入殿门,便听见身后有一人急急地喊:“梧蓂,梧蓂。”
梧蓂心中一喜,回头一看,果然是炽磐回来了,一袭翠绿的袍子狭身,乌皮黑靴快步走来,风中的衣摆凌凌然的飘扬,腰间环佩坠下的流苏一扬一扬,墨发入冠,英气逼人。
梧蓂一瞬间有些微醺,待她回过神来,炽磐已经笑意盈盈站在她的面前。他扶着她的肩,声音如泉水潺潺流淌:“吾妻怎么在冷风中站着?仿佛譬如‘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梧蓂贴在他耳边,软软地笑说:“等你许久了,恰好准备回殿时,你回来了。”
他伸手刮下她的鼻梁,不禁微笑道:“这就叫心有灵犀,姻缘注定。”
梧蓂不自觉念及今日之事,眉头又锁起来,牵着炽磐的手:“先回殿,我有一事要告诉你。”
炽磐随梧蓂回殿,她将今日之事娓娓道来,仔仔细细说了一遍之后,炽磐亦静静听了一遍,直至她忿忿不平的气恼不已,直言凉王逼人太甚,炽磐撑不住笑,“扑哧”笑出声来。
梧蓂一脸茫然:“炽磐为何发笑?”
炽磐拉住她的手,一手握住梧蓂甚为细腻的手掌,一手拍拍手背:“凉王既然说叫我莫要‘惹事生非’,我便不惹事生非便是了。吾妻莫要难过,夫君自有打算。”
梧蓂歪着脑袋发问:“炽磐有何打算?”
炽磐安慰道:“凉王告知你这些事情,无非是担心我图谋不轨,亦可见他并不敢轻举妄动。现在多说无益,你我安安分分做我们的夫妻便好,梧蓂无端知道太多,也是平添烦恼,一切全交与为夫,保你安好无忧。”
梧蓂掌心溢出细密的汗珠,微微濡湿的潮热,炽磐的双手一直是暖和的,和他说出的言语一样温暖人心,心中再大的风浪似乎皆可被他摆平,曾经初见的那个颓然少年全然不见。不知何时起,他竟忽地成熟,像竹笋一节节地迅速生长,倏忽间出落成一株挺然舒朗的绿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