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蓂回到宫中第一面所见之人,竟不是炽磐,而是起先欲加害自己的萧美人。
迎头碰个正着,气氛一下子尴尬起来,她瞧着萧美人似乎素净了不少,当初的浓妆艳抹皆拭去,一条白裙坠下,消去嫉恨的双眸清澈如珠,周身一股檀香气息,甚是好闻。听说自那以后,她主动请命伴太后颐养天年,凉王亦未曾召她侍寝。
梧蓂微微叹一口气,人何尝不是善变的生灵,生之须臾,一刻间受苦受难定须有所转变。变对了,烟消云散,春暖花开;变错了,枯井无底,苦海无涯。想来萧美人,该是前者,虽清瘦孤寂许多,倒是不再沾染是非,明哲保身亦是妙举。
萧美人先打了招呼,微微屈膝,主动请了安好,不料脚下竟是不能自已的一颤,差点儿摔倒,一旁眼疾手快的丫鬟急忙搀扶住,她的脸苍白许些,额头出了细密的汗,不像气候燥热所致,分外像身体虚弱的虚汗病症。
梧蓂顾不得往日之事,蹙着峨眉凑上去,双手轻轻托起萧美人的胳膊,急急小声道:“萧美人怎么这般子虚弱无力?赶紧召太医来诊治。”
萧美人连忙摆摆手,有气无力道:“不用麻烦太医了,我的身子无何大碍,只是近日燃香礼佛甚感疲倦,方才如这样子。”
梧蓂语含责怪:“萧美人怎这般不懂得体贴自己的身子?”
萧美人似有深意的瞅她一眼,奇道:“你担心我?”
梧蓂一怔,自知她是何意,只是有旁人在此不便明说,自然回道:“我当然担心萧美人的身子,你我已经熟识,我担心你自然不必藏着掖着。”
萧美人闻言只是默然,许久缓和一阵,便告辞道:“多谢太子妃好意,我会记得,你我改日再见吧。”
梧蓂一头雾水的眼见着她离开,也不知她原是深宫中人,怎在这偏宫独自随了几个丫鬟奔走。她想了想便罢了,可未前行多远便听着几个宫女边走边说。
“你们听说了吗?萧美人的父亲被大王贬去了官职。”
“是呀是呀,谁叫她父亲非要私收贿赂,一下子入狱,可害苦了他宫中的女儿!”
“要我说呀,她也是活该!你们还记得当初她那不可一世的样子吗?如今大王连看她一眼都不看,和打入冷宫有何分别!”
梧蓂在几个小丫鬟身后不急不缓的走着,有意咳嗽一声,那几个小丫鬟耳力灵得很,且又机灵,连头也未回,便装作闻所未闻的作鸟兽散。
……
萧美人有罪,可毕竟未有行害得逞。萧美人一直怨鸾美人,怨梧蓂,怨所有人,却不曾料到她从不曾埋怨的父亲竟是让她今后再无法得宠的绊脚石。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梧蓂心思沉重三分,小桃静静地在她身后跟着,她太了解梧蓂的性子以至于明明想快言萧美人几句不是,也硬生生咽回了肚子,免教梧蓂心中更堵得慌,她的主子偏偏就是这样心软之人,怕只怕梧蓂总有一日,要因此善良的本性而遭灾难。
回到合欢殿,炽磐恰巧未有外出,在屋中读书,见梧蓂回来了,便将书卷随手丢在一旁,前去迎接。
炽磐见她的神情,微微一怔:“吾妻怎么这般愁眉不展?岂是在家中受了委屈不成?”随即伸出手指抚上她的眉心,将眉心点的朱砂花印在指腹之上,顺势拭去,露出一片洁白光滑如玉的额头。炽磐抬眼看向梧蓂身后久久伫立着的小桃,小桃瞬间示意,无奈默默地摇摇头。
梧蓂垂着头,淡淡道:“我听说,萧美人的父亲被贬职,她亦被大王就此冷落。”
炽磐微微一笑:“与吾妻有何干系?”
梧蓂摇摇头,轻声回道:“不,只是稍稍有几分怅然罢了,萧美人一族竟这般陨落,连同她……她的夫君,离她而去。”
“不可这般说。”炽磐皱着眉头扶住她的肩,“此是她父亲自己做出来的事情,定须受到惩戒,我想,凉王并无疏冷她的意思,只是她从前便不受宠爱,如今更添了几分嫌恶,才是如此。”
“女子,无亲人,无丈夫,何其哀哉。”梧蓂说着说着,声音便不由自主的沉落下去。
炽磐于心不忍,一把环抱住她,凑在耳边微微劝道:“吾妻便是太爱将他人之事,视作自己,才平添愁绪,最是大忌。”
梧蓂未有回应,炽磐的话未能劝服她,反而让梧蓂了解到,他原亦和其他人思之相同,不由心中默默凄冷。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众人皆这般说亦是道理所在,她不欲言破,于是不动声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