旖旎一夜漫漫度过,醒来时炽磐尚在枕边熟睡,有如孩童一般清澈明亮的脸庞,墨发披散在身下,任由其与梧蓂的长发纠缠在一起,怪不得民间有“结青丝”的定情之礼,原来真是如此。他双目瞌着,嘴角噙着淡淡笑意,似乎做着好梦。
梧蓂轻轻侧过身子,不知枕着他的胳膊有多久,想来真是把他压久了,血脉不通可不妙。于是小心翼翼动了动身子,稍稍避开他的胳膊,宽大的绣花锦被遮住年轻姣好的身躯,一派婉然美好。孰知她只是轻轻一动,炽磐便醒了,微微睁眼瞧她盯着自己的胳膊,左让不是、右让亦不是,心头甚是好笑,忽地一把将她拉入怀中抱住。
梧蓂一惊,口中“唔”的一声,随即反应过来,徒徒轻微挣扎一下,见他不肯松手,便乖顺地靠进他怀中,脖颈间绕入发丝,摩挲着有细细密密的微痒。
良久,炽磐方才松开她,揉揉她的发鬓:“今日吾妻可有何打算?”
“今日,我们去为云缦姐姐上香罢。”梧蓂歪着头看他,与他商量。
炽磐倒是未有何不愿之意,微微点头同意,便扶着梧蓂小心翼翼地起身,天气正好,恰好是祭祀的好期日。窗台边摆着釉彩百花景泰蓝瓶,插入一两枝白梅、红梅相间,开得恰恰好,坚毅枝头分出细叉,出落两三朵幼嫩的花,原本的花骨朵已微微绽放,凑近可闻得扑面而来的幽香。
炽磐梳洗甚快,起身披一件紫青双鹤祥云袍,三下两下便将发髻随手绾好,发髻间插入一支琏沐兰亭御茫簪紧紧绾好,再漱口浣面完毕,转首看向梧蓂,她方才披好一件外衣。他的目光落在她落在步履之上的双足上,瘦小可爱,玲珑有致。
梧蓂起身,款款坐在梳妆台前,铜镜里好一张清秀的佳人眉眼,初醒时神情稍显迷顿,甚是惹人可怜。炽磐无声无息走近她身后,取来雕花檀木梳,轻轻为她梳发,镜中人脸分明一愣,还搭在流光溢彩玳瑁上的手指微微停顿,圆镜之中只看见背后一男子为她执梳梳妆,心中甚是顿顿动容。
良久后,想必炽磐或许不会辫盘复杂的女子发髻,于是便帮她的万缕青丝梳编成惊鸟双翼欲展的样子,经常被人称为“警鹄髻”,再加之一双玲珑点翠草头虫镶珠银簪,美不胜收。
梧蓂叹道:“也不知云缦姐姐葬身之地在何处。”
炽磐想了想:“想必在宫外偏远之处罢,凉王不会将她那样被人道尽晦气的宫嫔葬在皇族葬墓之中,此事不便多问,在合欢殿的后庭立一樽祭祀台将就一番罢,实心实意,袁七子合该能感知得到。”
梧蓂思量几番,终于点头同意。
炽磐随即令宫人在后庭摆设祭台,避人耳目,独他们二人私自祭奠。瓜果铺满祭桌,黄绦垂落,梧蓂将腕带解下,轻轻搭在台上,以此为祭物来承托思念之情。两只白烛燃起,此时恰好无风,火盆子里烧着纸钱,灰烬皆落在盆内,并未被风搅乱。
炽磐虽不信鬼神之说,但对亡人心存敬意。如此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傲骨女子,在此世间亦是少有,在后宫当中更是罕见。男子心中皆得钦佩她三分,如此祭她,虽无阔大雄伟的场景布设,倒是真心实意比那些装模作样要好上千万倍。
纸钱一叠一叠落入铜盆之中,烧得旺旺的,火舌蹙蹙地上蹿,瞬间将纸钱化为灰烬,空气亦是滚热的,烧进目光中,烧进心中。
四周雪未融化,洁白一地的冰雪,宛若袁云缦的一生,正如白雪茫茫落满天地,来时轻悄无声,去时如玉破碎,宁鸣而死,不忍而生。这才是真正的云缦姐姐,云淡风轻的背后竟是热烈灼人的热血,烧那黑心人一片。
梧蓂轻轻道:“云缦姐姐,在天之灵好好安息。”
一音刚落,风忽地起,纸钱灰烬翻卷而出,污黑一片雪白。
她道:“众人似乎要随你去了。”
风不停,她的青丝贴着脸颊幽幽地飘散,炽磐的衣袍迎风摆荡,如水波浪浪。
寒风似乎甚有深意,徐徐地吹个不停,刮在面颊上不痛不痒,倒是火盆子差点被吹翻,终于闻梧蓂道:“我知道,我会尽力为姐姐报仇,可惜我心有余而力不足,还望姐姐佑我。”
风渐渐停止,炽磐只当做碰巧罢了。
一樽清酒洒地,落入雪地中一点儿看不见,化为无痕之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