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梅香照旧灌满了一屋子。

一碗酸梅汤便足矣暖和身子，风显得不那么凉气逼人，窗外棱生的梅枝肆意的生长，将如手臂般的枝丫尽力伸向更远处，洒脱飘然，炽热而冷艳，有独立的高贵冷意，桀骜不驯的冷艳傲骨，孤芳自赏的脾气。恰好是梧蓂喜欢的模样，与她心间的清欢，一模一样。

值黄昏，梅枝霁漫。

炽磐匆匆踏一半月色与一半夕阳而归，合欢殿内外皆点了灯笼，屋外三两座石灯笼照得灯火通明，偶有丫鬟路过前庭，身影隐在梅林之中若隐若现，甚有误入仙境之感。

梧蓂原本想伏案小憩，可闭目养神不久，便也睡不着，清醒的不得了，于是微微侧着脑袋望着窗外，梳妆台旁的玉净瓶被光照得微微发亮，其中几朵梅枝比外面梅林更显得干净利落，清斯净洁，造化极美，赏心悦目。此时此刻才觉得平常物竟能如此潋滟好看。铜镜圆润，投射一半的光亮在四周，背着光愈发是如日中天，那光落在案上，落在玉白的指尖与发髻间，教人愈感舒适。梧蓂微微深处指尖去接那暮时微光，许是心里所想，才觉着手指尖益发灼热起来。

一抹熟悉的身影忽地出现在目光之中，待梧蓂定睛一看，原是炽磐回来，她起身去迎他，不知怎地，身子沉沉的难受，孕期偶有此般现象，实属正常，倒也未放在心上。她漫步至屋外未走多远，炽磐便大步走至跟前，一下子托住她微热的掌心，牵着她急急地走回屋。

炽磐进屋后，安顿好梧蓂，将她如孩子一般扶坐在案边，说：“我今日私自出宫了。”

“什么？”梧蓂惊愕不已，赶忙问道，“你怎没和我说过此事？可被人发现了？”

炽磐倒是云淡风轻地一笑，自顾自解下锦绣披风：“若被人发现了，我还能同你在这里说话吗？”

梧蓂顿了顿，许是自己太过担心，明知他安然无恙，却未加思索便问出来。于是，又转而思量三分，方才问：“你出宫做甚？”

炽磐将披风丢在一旁的绘花木的屏风木架上，恰好搭得整齐。她闻他细细解释：“我出宫去见了我朝的旧臣。起先凉王盯得我们太紧，哪里有机可乘？正巧他病中和病愈之初，乃是戒备心最弱之时，我出去探探情况罢了。”

梧蓂实在放心不下，在他耳畔劝道：“夫君日后还是少行此危险之事。若是大王知道你与你朝旧臣还有所沾染，一定会杀了你的！”

炽磐解开衣襟的盘扣，外行一日早已勒得过紧，身子愈发不快。他眉目冷冷地，梧蓂知他心头有思绪时，才会是这副冰冷冷的神情：“吾妻以为，我安逸于现状，凉王便不会加害于我？”暖炉的火一跳，似乎碳木要烧尽了。

梧蓂左思右想，缓缓劝言：“虽有可能加害，但毕竟你我还有生的理由。”

炽磐忍不住勾起一丝冷笑，鼻背上映着黄昏昏黄的光亮，照得人看不清楚他的脸色：“吾妻忘了凉王是如何对待你我二人吗？即使忘了，你可还记得受辱而死的袁七子？吾妻的思想乃是妇人之仁，如今你我无戒备，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乃是束手就擒！”

思及几番生死劫，梧蓂脊背猛地发凉。此时再是心地纯良之人，亦该能分辨这明明白白的善恶之分。若是她再心慈手软，不堪勾心斗角，唯有死路一条。

这番想明白了，她便不再解释劝慰，只轻轻道：“日后，夫君要小心行事。”

炽磐这才露出雨后的笑容，天青色的衣袍愈发衬得他英毅潇洒，背后是窗外满园的梅，恍如立梅枝中，绝世独立，清白如水，仿若临风嫡仙，发髻间一根乌木簪被他随手取下，墨色长发如瀑布倾泻而下，披肩至腰际，衬得深邃的目益发如波光粼粼般，动人心魄。若是旁人来看，只看得出他是风度翩翩美少年，却不料他竟是满怀计谋的秦国太子。

炽磐唯有看向梧蓂时，目光才如此重重涟漪，如荷叶叠叠，不见戏水锦鲤。

梧蓂日日与他相见，却似乎总是看不够这一张万分熟悉的面孔。

“吾妻的容颜，夫君永远瞧不够。”炽磐在她额间轻轻印下一吻，道出与她思量同样的话语，一刻间颇懂何为心有灵犀一点通。人说“只羡鸳鸯不羡仙”，梧蓂方才觉得，哪里还需羡仙？生长在心田方寸之间的那个人便是仙，是全天下独独属于自己的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