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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作者:干将 时间:2022-05-27 18:25 字数:4889 字

四十八

跟老凿儿遇到的麻烦相比,莲莲遇到的麻烦才是真正的麻烦。原来从她上班那天起,吕三儿就粘乎上她了。因为吕三儿是采买,有时到牙克石去买粮,买肉、蔬菜,别的就没什么事。莲莲来之前,除了上牙克石逛窑子,有点工儿就上山追兔子、抓野鸡。这回他整天泡在厨房里。一会儿帮着去挑水,一会儿又帮着去烧火,弄得莲莲直不好意思。莲莲说:“三哥,你忙别的去吧,我一个人就行。”他就说:“没事,没事。我呆着也是呆着,干点活还有意思。”莲莲说:“这是我的活,让你去干,不对劲儿。再说让把头知道了,该说我偷懒儿了。”吕三儿说:“看你这话说的,你是谁,我是谁?咱们还分什么你我?帮你是我心甘情愿的。”

莲莲去洗菜,他就蹲在莲莲对面,一面不错眼珠地看着莲莲,一面从莲莲手里抢过来土豆、白菜来洗,还有意无意地摸莲莲的手。一次还抓住莲莲的手,说:“哎呀,这冬天水凉,冷不丁的你受不了。你看这手冻的,都红了。我来,我来。”莲莲不由地脸上发烧,说:“三哥,别这样。”说着把手抽出来。又说:“三哥,我也不是有钱人家的人,没有那么金贵。”莲莲看他执意要洗,也就不同他争了,就去干别的活了。

等他洗完菜,莲莲就去切菜,他又去抢菜刀,说:“我来。我会切。”不由分说就像模像样地切起来。莲莲没法跟他争,就去烧火。等吕三儿切完菜,就又挤到莲莲身边,从莲莲手里抢过木伴子,塞到灶坑里,说:“我烧火。你炒菜。”莲莲从和他一起来的路上就发现他心有点邪,心想,凭力气吃饭,各干各的活,他能咋的?再说凿儿哥就在身边,怕他什么?没想到竟和他分到一起干活。

他还没话找话,一会儿问你们为啥跑到这儿来?家里还有什么人?王武在家干什么?我怎么看他不像庄稼人?莲莲只好左一遍右一遍地跟他说,真地是因为打仗才跑出来的,是跑反。国民党抓你去修工事,八路军让你去带路,谁都惹不起,虽说不是直接去打仗,都离打仗不远,谁不害怕?我们那儿的年轻人也有跟部队走的,跑的也不少;王武他就是一脑袋高粮花子的庄稼人,怕被抓壮丁才豁出去跑了出来。你说要是被抓了壮丁,那枪子儿又不长眼睛,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办?

莲莲说这话期间,吕三儿两.眼地盯着她。莲莲就躲开他,找点别的活干。还告诉他,我说咱们跑,躲过这一阵子再说。开始他不同意,说咱除了种地还会干啥?我说,怕啥?咱有胳膊有腿还怕饿死了?我这一鼓动他就出来了。没想到,应了那句话,好心好报,一出门就遇上了你这个好心人,真得给你烧柱高香。吕三儿听了这话,那心里的舒服劲就别提了,就像大热天喝了一碗井拔凉水。但嘴上却说:“看你把我说成一朵花了。谁没有个为难遭灾的时候?谁都会帮一把。”

还没等莲莲说话,他眼珠一转,突然问:“你叫任莲?”莲莲说:“是啊。咋的了?”他又紧问一句:“你是叫任莲,还是叫任莲莲?”莲莲心里一激凌,难道他知道什么?不可能。就说:“我叫任莲。不叫任莲莲。咋的?三哥你认识叫任莲莲的人?”他说:“你是银场堡的人?不是青螺镇人?”莲莲很镇静,说:“是银场堡人。离青螺镇还有好几十里地呢。”吕三儿“啊”了一声,说:“你这名字我听着很熟。我还以为你是青螺镇浴池任老板的女儿呢。”

原来他昨天晚上想了很长时间,想起来任掌柜的女儿就叫任莲莲。但并没有见过几面,见面也是匆匆而过,只是听说长得挺漂亮。后来嫁给了孙铁匠。他还听人家说任莲莲跟一个和尚好,为这事他还跟孙铁匠开过玩笑,好悬没打起来。那事以后不久,他就跑到这儿来了。他发现任莲长得也很好,名字就差一个字。他不相信就这么巧,就来问莲莲。莲莲说:“三哥,我们家祖祖辈辈住在银场堡。你说的也许是碰巧了。”

这天晚上,莲莲对老凿儿说了这事。老凿儿说,就咬住银场堡不放。他也叫不准,实在没法时再说。

伐木的人们一般中午不回来吃饭,除非是在储木场干活。储木场的活,一是上垛,二是破板。上垛,就是把运回来的原木根据需要截成段,然后由人把它码成一垛一垛的。破板,就是把那些看上去很粗、却不适于做梁的木头,破成方子或板子。因为储木场就在住地附近,中午就回来吃饭。过去到远处伐木,中午就带两块干粮,吃点咸菜,也许到河沟喝口水,也可能就吃两口雪。

自打莲莲做饭以后,大伙感到饭做得好吃,就要求在远处干活也送饭。公开的理由一是饭好吃,二是累了半天能有口热饭吃。说不出口的理由是希望在这没有人烟的地方能多看莲莲两眼。干活的人们起哄,说:“头儿,多给做饭的工钱。”把头明白这些人的心思,很为难,就瞅着老凿儿说:“王武,你看这——”老凿儿说:“大家看得起她,我们感谢还来不及呢,加什么工钱?让她送就是了。”

从那以后,只要大伙在远处干活,莲莲就挑着装了饭菜的桶送到干活的地方。不知是真地因为吃了热乎的饭菜,来了劲,还是因为别的原因,把头发现,大伙有说有笑的,还特出活。今天干活的地方挺远,有五、六里地,而且道还不好走,过沟,过坎,又是下坡又是上坡。莲莲掐着时间把饭菜做好了,送饭不能太早也不能太晚。太早了,到干活的地方饭菜就凉了;太晚了,饭没送到,大伙早就饿了。偏巧的是爬犁还坏了。她把厨房收拾收拾就挑着饭菜桶出发了。

地上的雪还很厚,除了道中间被伐木的人踩过的地方,有点硬实外,别的地方都软乎乎的。莲莲挑着几十斤的饭桶,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有时踩到边上,她几次险些摔倒。她身上早已出了汗,她摘下了在哈尔滨买的俄国女人常戴的红头巾,扎在脖子上,又把棉衣的扣解开,露出里边的花布衫。她正走着走着,突然她扶着扁担的右手被一只手捂住。听到一句:“我来。”她一惊,回头一看,才发现是吕三儿贴着她身子站在身后。她身上的担子险些掉在地上。她很生气,眼睛盯着那只捂着她手的手。吕三儿尴尬地把手拿开,讪笑着说:“我是怕你累着,想帮你送过去。”莲莲一笑,说:“好啊。”就顺手把挑子交给吕三儿。

原来昨天晚上,厨房改善伙食,炒了两个菜。他自己回房子里喝了半斤闷酒,一觉睡到大天亮。他赶到厨房一看,锁头看家。他猛然想起来今天伐木的地方远,任莲肯定送饭去了。他也顾不上饿不饿,就顺着道上的脚印追上来。他看到土坎向阳的地方,车辙、人走路的地方,雪化了些,雪变得有些脏了、黑了。但周围还是白茫茫一片。大约走出一个多时辰,上了一个高岗,就发现前边不太远的地方,有一个人在挑着担子赶路,他从那扭动的身姿,特别是那像团火似的鲜红的头巾,就断定是任莲。

他的心像让那团火点着了,不由加快了脚步。他走着走着,就看到任莲停下了脚步,放下了担子。他想,她一定是累了。果然见她解下了头巾,扎在了脖子上,一头黑发飘下来。她挑起担子向前走。他发现她上衣的大襟随着步伐向后摆动,他知道她把上衣也解开了。他加快脚步,就在快撵上她的时候,她在一个高坡前停了下来。他见她挺了挺身子,一只手扶着扁担,抬起另一只胳膊,用袖子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又抄起扁担要挑,他一步赶上去,一只手按在莲莲扶扁担的手上,说:“我来。”

他听到莲莲“啊”了一声,身子抖了一下。莲莲猛一回头,他看到莲莲怒目圆睁的脸。吕三儿见莲莲盯着他那捂她的那只手,就讪笑说:“道远,我替你挑。”说着把手挪开,抓在扁担上。于是她放开手,吕三儿挑起担子走在前面。莲莲跟在后面,一时没有话说。一会儿,莲莲想,不管咋说,人家是来帮自己的;再说这漫荒野地的,弄得太僵了也不好,就没话找话地说:“三哥,你有些日子没回家了吧?”

吕三儿见莲莲主动和他说话,就赶紧接茬:“回啥家?我现在是腿肚子上贴灶王爷——走到哪哪是家。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莲莲说:“看你这话说的,一个大男人怎能不管家呢?家里不是还有嫂子吗?”莲莲的话音还没落,不知是吕三儿没看好道,还是怎么的,他突然一脚踩软乎雪地里,差点跌倒。莲莲赶忙上前扶他一把,说:“三哥,你怎么了?没事吧?”吕三儿说:“没事,踩偏了。”莲莲说:“三哥,你有多长时间没回家了?”吕三儿说:“不长,不到二年。”莲莲故意大声说:“什么?都快二年了?三哥不是我说你,你们这些男人不知道人家在家有多难。光捎钱哪行?人不是和钱过日子,不然就慢慢淡了。这回王武就想自个出来,我说不行,让我一个人在家我不干,要走咱一起走,死活在一块。”

莲莲说完这话,没听到吕三儿吱声,就听他哼了一声。莲莲感到有些奇怪,心想是不是说错什么了?就说:“三哥,你不想嫂子吗?”吕三儿说:“想,咋不想呢?”莲莲又说:“那嫂子好看吧。”吕三儿突然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好看——”就蹲在地上抱着头“呜呜”哭起来:“我不是人哪!她让我输给别人了。”莲莲猛然想起来,她在家时听人说起过,有个人耍钱耍疯了,押宝时把媳妇输给人家了。不过,她没想到就是这个人。她故意反问:“什么?输给别人了?”吕三儿继续哭:“我什么都输了。老婆孩儿都跟人家走了。”

莲莲赶紧扶他:“老吕三哥,别哭了。都怪我。让你伤心了。”吕三儿拉着她的手,站起来,抹了一把脸,说:“哭,哭哭心里痛快。”于是他就把在家赌博,先是小打小闹,后来越赌越大,输了三亩地,接着又把房子作价输了,最后真地把老婆押上也输给人家了事说了一遍,说:“弟妹,我真地和你不惜外,这事都跟你说了。你不会看不起我吧?”

莲莲听到这里,心猛地一沉,不知是什么滋味。沉默半天,才说:“哎,你们男人哪!”吕三儿说:“是啊,我这样的男人真不是人哪。”莲莲说:“老吕三哥,那以后就再也没去找她们?”“找?我还有什么脸去找啊?”莲莲说:“那以后想咋办?”“以后?我还有什么以后?活一天算一天吧。”莲莲说:“三哥,看你说的,你才多大岁数,就说这话。日子长着呢。从那以后就没碰上合心的?”“还合心的?不讹我钱就是好的了。”莲莲说:“看你把人说的,怎么都那么坏?”

吕三儿听莲莲说这话,就回头看了莲莲一眼,说:“弟妹,不是我当面夸你,你可真是百里挑一呀,王武这小子有福啊。”莲莲脸上不由地一红,更显得有红是白,忙说:“什么福?豆腐(福)吧。跟着他,累啃他。说不定还得担惊受怕。”一听这话,吕三儿脸红脖子粗地说:“他别身在福中不知福。要是我,给你当牛做马都心甘情愿!”莲莲说:“三哥,快别瞎说。让人家听见笑话。”“谁笑话?这是我心里话。”莲莲怕他越说越没边,就说:“三哥,快到地方了。我们不说这个了。”他们下了一个小山岗,过了小沟,就来到了大伙干活的地方。

看见送饭来了,把头就喊:“吃饭吧。”干活的人呼啦一下子就把饭桶和人围起来。因为他们早就看见了穿着碎花内衣的莲莲,手里抓着窝窝头,嘴里吃着土豆烧肉,眼睛也没离开莲莲。莲莲忙说:“别着急,都有份,管够吃。”一个人一边吃一边说:“我说,驴三儿,今儿个日头从西边出来了?你帮别人挑挑子送饭。”大伙七嘴八牙地说:“是啊!是啊”大家一边说一边看老凿儿。老凿儿就像没听见,闷头吃饭。吕三儿说:“说什么呢?这么远的道,让弟妹一个人来,我心里不落忍。我在家呆着也是呆着,就来伸把手。”莲莲忙接上说:“是啊,得着老吕三哥了,要不我还真挑不动,不定啥时候到呢。”

这时候一个正低头吃饭的人,抬起头来说:“我说驴三儿,你这么好心,咋一次也没帮我呢?”说话的人正是以前的伙夫。大伙听他一说,更来劲了。说:“对呀。以前你咋没帮过别人呢?你小子撅尾巴拉啥粪谁不知道?”还有的说:“他呀,这是黄鼠狼子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大伙哈哈大笑。把头早看见莲莲低着头,手里忙着给大伙打饭、打菜,脸还是红了;吕三儿可能感到在老凿儿面开这样的玩笑,不好,不过也好像被人家说中了一样,脸也不由地红了。就骂了一句:“别满嘴喷粪。狗戴嚼子——胡勒。”

只有老凿儿就像说别的人的事似的,照样该吃吃,该喝喝。把头实在听不下去了,知道这些人嘴上没有把门儿的,不一定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莲莲刚来乍到,会惹出事来。就说:“不是我说你们这些玩意,没有一个好鸟。吃饭还堵不住你们那嘴。任莲新来乍到,道又远,又不熟,帮着送送饭,不应该咋的?就满嘴跑舌头,胡勒勒。快吃饭,不许再胡吣。”见把头说了话,大伙就闭了嘴。不过还有人对吕三儿作鬼脸,耍怪态。

这天晚上,莲莲跟老凿儿说了这些日子吕三儿的一些行为,老凿儿半天没说话,好一会才说:“咱们正在避乜的时候,就得忍着点。舌头长在人家嘴里,咱又堵不上,谁愿意说啥说啥。脚正不怕鞋歪,别往心里去,咱们自个加点小心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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