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铎谈话第六(7)
铎:我还有其它的观点吗?——好吧,我再补充一点给你。尽管“五四”是有点走极端,可是我认为,对于“五四”,我们不但不能说三道四,而且我们还要沿着“五四”的精神,积极的、正面的精神,继续前行。我们要用“五四”的旗帜,好好铲除一下我们国人身上的世俗的、庸俗的、或者说经验主义、实用主义的东西。也正好是你一直喋喋不休地反对的东西,嗯?是不是?
木:也就是说,我们要一边提倡儒学,一边反对儒学?
铎:对,这正是一种准确的表达。
木:什么——?既要反对,又赞成?那么,到底是赞成还是反对?
铎:哈哈哈。——让我再辛苦一下,我得好好说服你。
木:请吧。
铎:所以说,这个政体的国本不好动,动不得,那么,我们的另一个国本,我们的文化基因这个根本能动吗?敢动吗?能置之不顾,让它自生自灭,最后彻底抛弃吗?让我们振臂一挥说,不要做中国人了,我们要“西化”,西方式思维才是我们应该学习的东西,我们要做西方人!这种说法,可行吗?尽管如今,我们每个人身上都有不少西方的东西,可是,你再加一把劲,把这个文化根基也拔掉,把嫁接外来思想的砧木也挖出来,全部换成西方的东西,西方的基督文化,嗯?第一,这样的设想,能做到吗?能把我们的山水、土地、空气全部换成西方的东西吗?——因为只有那样,这个砧木才能换得彻底,不留一点痕迹。可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我们赖以生存的环境,你能换掉吗?第二,如果有人真的可以凭借神力,把我们一夜间变换成了蓝眼睛的西方人,那么,这样一来,我们建成的这个国家大厦,会是一个什么样子,你敢看不敢看?这个没有稳定基座的大厦,建在沙堆上的大厦,能不坍塌吗?
木:这个,你没必要展开论证,没有人希望全盘西化的,怎么会呢?文化是空气,没有了自己的空气,鱼也要鼓起腮帮子的。日本,搞什么“脱亚”,不是也在一再强化自己的文化吗?
铎:你看,问题不是很清楚吗?
木:好吧,兄弟,你辛苦了!你说来说去,其实说的,不过是一种必然的选择,除此别无选择。你说,当年,西方的那么多传教士,为什么不成功?利马窦在中国住了十七年,一直怀着崇敬的、战战兢兢的心情,虔诚布道,拯救世人。可是他成功了没有?他从安庆一路北上,总想有机会受到宫廷的接见,总想把明帝国的皇帝皈依在耶稣基督的名下,为什么最后郁郁寡欢,反倒差点被我们的文化给同化掉?这是个什么道理?文化体系不同故也!一种看重自己心灵的民族,怎么能想象得到,有一个上帝需要自己顶礼膜拜?一个安贫乐道,根本不看重心外之物的民族,怎么能想象得到有一种超验的存在,是不是?看不到上帝,就等于看不到理性,看不到世间的物理意义,看不到除了世俗伦理外,还有更伟大的存在,这是我们民族性的根性所在。这既是优点,又是缺点。我们的民族,每一个个体,都生活在一种温和幸福,充满了家庭成员关照的集体中,哪里需要参拜其它的精神偶像?上帝对于我们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谁能想象,谁需要想象这个,嗯?这就是我们的缺点,我们的不足。为什么?因为如此一来,对于一般大众而言,他们也很难找见虚无,更难找见理性,对不对?可是,话说回来,也许这就是我们华夏文明繁盛的根由也说不定。你再看,我们为什么可以接纳佛教?我们为什么会有禅宗?不就是它和我们的向内看的本性、心性相契合吗?可是,佛教教人学着看虚无,学着领会虚无,它成功了没有?没有,它没成功多少!我们的社会伦理,儒家伦理,把它稍加改造,就变成了一种普通人求神拜佛的日常生活内容,而且,拜来拜去,也不过是为了更好的生活,更好地行善,又和儒家的精神接通了起来。对不对?情况就是这样。这就是儒学的生命力。
铎:哈哈哈,你终于说真话了。
木:因为是发自心灵的东西,其它哪一个学说可以和儒家抗衡?我看没有了。可是,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知我罪我,福也祸也,都是儒家的功劳。这种浑厚的文化环境,闹得提倡“不以孔子之是非为是非”的李贽,最终没有了呼吸的空气,你说这不是令人哀叹的最大悲剧吗?
铎:那么,你到底什么意思,我们还要不要儒学了?
木:你说呢?你的环境论,把儒学的弊端,都分解掉了;你想做个堂堂正正的中国人,难道我不想吗?
铎:我愿意把你的意思理解为,儒学这根砧木,我们没法换、换不了了。
木:它是我们民族的东西,我们民族的根本,而不纯粹是一种人为的学说,你说怎么个换法?既然是发自于心的东西,既然是从心灵中生发出来的东西,我们有什么必要替它担心,又有什么东西它接纳不了?心灵似海,心灵大于海,历史上,我们的文化,又接纳过多少美好的东西,有什么好担心的?
铎:好!——噢,对了,还有一个严重的问题,你对这个问题怎么看?既然我们的国家,目前是社会主义社会,我们为什么要瞎闹一气,不好好研究社会主义道德,而要把儒学搬出来晾晒,并准备打包上市,嗯?这个是什么道理?
木:这个,我很明白,没必要麻烦你。知道吗?我很理解,我很明白。因为我们事实上,国家的政治道德,官方的道德,没有、或者是还不能完全安抚每一个人的灵魂,尤其是除了共产党员外的、其他的每一个普通人的灵魂。你看,我们说要建设社会主义,可是又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我们结合实际,提出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这个目标,可是,当年社会主义红遍半个地球,哪一个国家建设的社会主义,最后能逃脱本民族的特色?哪一个能离开自己文化的影子?好,也就是说,我们要搞的这些市场经济,搞的这些私有化,还不是马克思设计的那种社会主义,这是第一。第二,我们一边说要培养社会主义道德,可是一边又承认保护个人财产的必须,那么,这就难免在人们的价值取向上造成混乱。也就是经济基础,不能培育我们政府期待的社会意识。这样造成的空档,造成的道德混乱,就是必然的结果,而不纯粹、不完全是资本,不完全是利益、是市场、是人们的欲望的空前膨胀造成的。
铎:好。我们的思路又高度统一了,我很高兴。也就是说,我们的政府,不顾实际情况,在赶着鸭子上架。而鸭子们明明看到满地都是食物,爬上鸡架的要求是荒唐可笑的,是完全不合情理的,所以,只好嘎嘎怪叫几声,仅仅做出一种上架的姿态,而根本没有准备真的那样做。这样一来,就造成了一种虚化,一种娇作,一种极端的不诚实。这样一来,尽管两方都很热心,都相互喜欢的不得了,了不得,可是现实事态的互相掣肘,也闹得两个方面都苦不堪言,还找不到原因所在?
木:政治的道德,被硬生生抛进人群中,人们没有办法,既觉得是好东西,又觉得我不好自己先做,让别人取利、甚至取笑;所以一边唱着高调,一边心里空落落的,不知道怎么才是个好结果。
铎:这样的情况,表面看,好像没什么,糊里糊涂,大家就这样子朝前走吧,对不对?可是事实上,这才是一种真危害呢!因为虚假的灵魂,必然是一个没有根的灵魂;人们都成了浮水的花草,看上去营养饱满,健康可爱,可是,都成就不了大才,成就不了栋梁之材,不是吗?正直、善良的人们会很茫然,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能做什么,怎么做才是最值得的事情,这就是问题的根本所在。
木:对,你好像是把根子挖出来了。
铎:你继续看,我的分析,不是没有道理。因为,儒家的学说,基本的精神是善,而共产党的理论基础,归根到底,不也是善吗?我们的核心理念,是什么?是为人民服务。那么,什么是为人民服务?难道是在说自己可以不吃饭,只挂心别人的饥寒吗?难道是在说,时时处处只需以他人为意,不必关心自己的灵魂吗?过去,我们关起门来,像拿不出食物的大人对待哭闹的孩子那样,悄悄许诺,危言恐吓,最后难以为继,干脆大人和大人争斗、打斗了起来,反倒让孩子们忘记了饥渴,看得眼花缭乱,恐惧不安;既想哭,又想笑,就这样过了几十年,最后不得不打开门,跑出来,让孩子们各自出力,合谋新路,也就是改革开放。对不对?
木:好个比喻!可是,说事实,少赘文。
铎:说到底,所谓的为人民服务,难道不就是说要实施德政,要知民之急,要以德化民,要以德服人吗?如果你硬要把这个“为人民服务”,和儒家的仁政、德政撇清,说,“不,你在说什么,儒学?哼!一套封建帝王的东西,我们怎么看得上眼,你这不是开玩笑吗?你可知道,我们共产党人,都是一些披肝沥胆的真英雄,都是一些随时准备把自己的心掏出来,奉献给人民的真英雄,你这种提议,难道不是极其荒谬可笑的吗?难道不是一种无耻地亵渎吗?你这简直就是在搞复辟倒退!”那么,我只能说共产党,我们的党,真是“寡人有疾”,忘记“实事求是”的真意了。
木:不,不会了,什么英雄?时移世易,当年的铁胆忠心,你能找出几个来?都早已经成了记忆中的东西了,恍若隔世的东西了。
铎:对,时光不过几十年,想起那些靠理想信念武装起来的真英雄,无私无畏,为了人类的伟大事业,嗯?恍若隔世!可是,我们却不能说,我们可以抛弃这些,嘿嘿一笑说,“那是他们的不幸,和我们有什么相干?”像有些孩子们想象的那样子?
木:老弟,你正气这么充足,我一再吸纳,吸纳不完呢。
铎:我凭良心做事,这是我心灵里的声音。尽管,有点不合时宜?
木:哪里,我也是这样想的。也就是说,我们百年动荡,刚刚换来几年的安定,可不敢瞎折腾了。
铎:话也不能这样说。折腾,是一点也不需要了,可是,提振人们的精神气质,让人们的心灵,吃到真实的东西,这个却是可以做到的事情吧?
木:让每一个国民的心灵,健康成长,并惠及子孙,这才是我们这个时代需要做的事情。对不对?
铎: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