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外，台北的车水马龙，乌烟瘴气，明明已经过了上班的通勤时间。
虽然职衔是公关部媒体课课长，凯婷却觉得她比较像个高级送货员，只是收货的人不是一般顾客，而是制作公司跟公关活动公司。
这次他们配合某家庭休旅车的销售活动，她跟汉阳现在要把公关服饰配件送到公关活动公司，提供展示小姐的服装跟配件。
她跟汉阳都没有交通工具，又必须经常在外面跑，公司配的交通费有限，两个人只好扛着大包小包，能坐捷运就坐捷运，能搭公车便搭公车，真的都没办法到达，或者是遇到下雨天，才能奢侈地享受一下豪华的直达车——小黄。
“凯婷，你什麽时候要买车？”汉阳忽然问。
“为什麽是我买车！一般都是男生负责交通工具才对。”
“喔！想不到凯婷看起来那麽现代，那麽干练，还是有这种小女人的思想遗毒嘛！不过，我可不是一个大男人主义的人。”
被抢白一顿，凯婷哑口。习惯果然是可怕的事，明明平常她是个大女人，而且最讨厌性别岐视，在这些小地方依然有这种“习惯成理所当然”。凯婷脑筋急转，想到辩驳的说词。
“这跟小女人没有关系，因为你有驾照，我没有，我才会这麽说的。”
“买车这种昂贵的事情跟驾照才没有关系，跟收入比较有关。像我这种刚入社会的小伙子，连机车都买不起，不会去买那种不相配的奢侈品。凯婷薪水比我高，又出来工作一阵子了，比我买得起。”
凯婷抱着鞋子，汉阳抱着衣服，两人就在公车上抬杠，身体还不时跟着公车的大转弯左倾右倾。
“我以前的男同事很喜欢把自己放在车子里，说那是属于他的王国，女生不可以乱碰，胆敢在他车子里吃东西喝饮料，马上翻脸。我以为你们男生都是这种机械狂。”
“哈哈哈……以前我学长就是这种人耶！我最喜欢挑衅他，故意关车门很大声，故意带香鸡排在他车上吃，他气得跳起来的表情，现在回想还觉得好好笑！我才不是这种人！”汉阳津津乐道。
“你这样很故意，这样子不好。”凯婷一脸认真。
“为什麽不好？我是花很多的耐心在教他耶！系上的人都受不了他，出去玩没人要坐他的车，只有我每次自愿坐他的车上，让他那辆徒俱外表的进口车发挥一点功用。”
“他难道没有气得不理你？”
“曾经试过，却发现原来世界上只有我理他，只好再回来找我。”
“嗯……那是学生时代的世界比较小，你们之间又没有什麽厉害关系，被记恨也不太要紧。可是在社会上跟别人相处，最好别那麽直接。”
汉阳开心的笑容有一点凝结。以前他一直认为对朋友这麽用心良苦，是很伟大的！
“难道进社会后，就不能这样吗”
“这样容易得罪人。在社会上得罪了人，对方可能不会表现出来，心里却记着恨，也许过了很久再遇到，轻则阻碍你做事，重则从你背后下手报复，防不胜防。”
“喔……”汉阳看着凯婷。
“怎麽了？不以为然？”凯婷回望。
“凯婷好成熟，说出来的话又阴森又恐怖。”
“你现在是在暗指我又老又坏吗？”
“不是啦！我是称赞你的意思！”
“哼！刚才你已经血淋淋的得罪了我，我会静静的记着。”凯婷冷森森说道。
“唉呦！不是那个意思嘛，别这样就恨我！”
“来不及了。”
汉阳着急地摇手，那模样挺逗，有趣极了，凯婷忍不住多恐吓他几句。
公车快到站，凯婷按了下车钮往前走，准备让包包里的悠游卡感应，这时公车突然猛力加速向前冲，凯婷踩着高跟鞋一时失去了平衡，因为抱着东西无法及时抓住栏杆，整个人往后倒。
“哦！哦！哦！”
汉阳见状赶紧冲上前，却忘记手上还抱着衣服，衣服一滑人没扶到，两个人跌在一起。凯婷的手肘尖处直接撞在汉阳的右前臂上，重力加速度，汉阳闷哼了一声。
睁开眼睛，看到公车天板，还有好几颗人头，关心的看着他。
“呜……凯婷，你没事吧？”汉阳看不到她。
“没事，惨了！”
汉阳立刻想坐起，却因为怀中的衣服卡了一下，还是靠其他乘客在背后推了他一把，才顺利坐起。左右找寻凯婷的踪影，只见凯婷跪坐在公车的走道，拨着发丝塞到耳后，狼狈的找寻着什麽。
“怎麽了？”
“要带去的鞋子不见了一只，不知道滚到哪去了。”
全车的乘客低下头帮忙找，车子在站牌前停了太久，有点妨碍交通，没什麽耐性的司机离开驾驶座往后跑来。
“怎麽啦！到底要不要下车！”
“找不到被司机你弄掉的东西，怎麽下车！”汉阳抓了抓后脑杓的头发，好像黏到地板的怪东西。
鞋子最后是公车司机在第一排的座椅下找到了。汉阳跟凯婷终于跌跌撞撞下了车，公车立刻风风火火开走，结束了交通的暂时阻塞。
“凯婷，你没事吧？”
“有点被吓到，你呢？”
凯婷微微吐了吐舌，甩了甩头发。想到刚才真是又窘又狼狈，禁不住脸红了。上一次在公车上发生这种糗事，还是高中通勤的时候呢！刚才在公车上，她只能假装旁若无人，强自镇定。
汉阳伸手替凯婷理了理发丝，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让两个人都愣住。
他在干嘛？
凯婷狐疑，汉阳心里也自问自答。
刚刚他这样，是不是有一点“轻薄”？
“刚才，头发上有东西！”手慌乱的挥了挥，汉阳编了一个小谎。
“真的吗！谢谢，还有吗？”
“没，没了，拿掉了！”
汉阳笑了笑，抱在怀中的衣服差点又滑落，凯婷赶紧过来帮他把衣服整理一下，让他比较好拿。
“走吧，快迟到了。”凯婷说道。
呜……汉阳抓了抓手臂，右手前臂有点刺痛，他没有多加在意。
“嗯，这一次你们公司带来的衣服，跟车子很搭耶，以前我都没注意过你们公司有出这些衣服。”公关公司的专员很满意。
“说不定以后我们可以谈合作啊，结合品牌，买休旅车赠送家庭成员一人一套休闲服。”汉阳进一步提议。
“这个想法还不错，我提上去，让公司考虑考虑。”
汉阳依照公关公司传过来的模特儿照片，车子的照片来配衣服跟配件，搭配得很有美感，公关公司跟汽车销售商看了都很满意。
这是汉阳进公司后第一个负责的案子，案子不大，但他花了心思，呈现的结果也很不错。
凯婷今天只是协助的角色，在旁边从头到尾看了很久，对汉阳又有另一种改观。一般的男生对衣服的美感让人不敢恭维，想不到汉阳在这方面比别人多了一分细腻。
以前那些让她退避三舍的“弟弟”，在衣服上只会讲究“名牌”，实际上是不懂穿搭，只好打不会出错的安全牌。
“汉阳，为什麽你带的这些衣服，有一些我好像没有看过？尤其是那件红色网球服，我最喜欢，可是我很确定在这一季的的型录上没看过。”
“喔，那一件不是这一季的，我想想，应该是前年的款式。”
“前年的？”
凯婷吓一跳，趁休息时间把汉阳拉到无人处。汉阳满心以为凯婷要夸他。
“不是当季的主打怎麽拿来作公关品？”
“反正推销的都是我们公司的衣服，当不当季有什麽关系。”
“当然有关系！当季有当季的产销压力，而我们两个人在公关部的职责，就是透过公关活动去推展，曝光我们公司的产品。”
“但是我认为我们公关部的职责不只是这样，那件衣服你也认为跟这次他们展示的车子很配吧！这一季的衣服里没有比它更合适的。”
“虽然没有更合适，但还是有几件型号的色系可以搭配。”
“明明有最好的，为什麽要用次一等的？当季的销售有行销部在，我们公关部应该以公司整体的产品形象作考量。”汉阳说得头头是道。
“这一次里面到底本季的有几件？”
“连配件算起来，六，七件吧。”
“太少了！至少应该占一半。”
“不会啦，只要把我们公司品牌的质感作出来，就好了。”
“你确定不回公司换？”
“不用那麽麻烦啦！这又不是什麽大案子，只是一次车展而已。”
“……好吧，反正是你的案子，我只是告诉你我的看法，接不接受在你，最后承担责任的也是你。”
没想到汉阳这麽倔强，凯婷认为再说下去也没用了，轻描淡写结束讨论，人却跑进女厕面镜，强迫自己“平心静气”。
算我杞人忧天！随便你，随便你，随便你………
凯婷嘟着嘴，气闷。这又不是她的案子，她何必像老妈子一样，跟在后面穷着急。
气氛好像又有一点怪怪的。
汉阳用眼角的余光偷瞄凯婷，虽然她的表情还是跟平常一样，笑容还是很优雅，但是汉阳的第六感告诉他，凯婷在生气。
生什麽气呢？汉阳用力回想，今天他有说错什麽话吗？好像没有。那就不是在生他的气了，嗯！有可能是生理期，现代的新好男人，应该要体谅女性每个月一次的无奈。
“那个……凯婷，我们去喝杯咖啡吧！下午提提神，我请客。”汉阳不知道女生生理期不应该喝咖啡。
“我为什麽要跟你去喝咖啡，再说，我也不敢让你请客。”
哇！怎麽一开口就拒人于千里。但是如果这样就放弃，那他也不是马汉阳了。
“同事一起喝个咖啡天经地义嘛！再说，早上在公车上我当了你的人肉垫，既然不敢让我请客，那你请客我也可以接受。”
为什麽三言两语就变成我请客？凯婷看着汉阳，接触到那传达善意的笑容，像有股魔力似的，让人没办法跟他计较什麽。
罢了，也不是真的做了什麽事得罪了她。
“好吧，我请客。”
凯婷带汉阳到了一家角落咖啡馆，在公馆的巷子里，小小的一间，客人不多，放的音乐很特别，有一点巴西的南美拉丁风味。
“一杯康宝蓝，一杯拿铁再加半份牛奶。”
两人选了靠窗的位置，凯婷在柜台随手拿了一本杂志，静静翻阅着。
汉阳感觉有点被冷落，或者说是无视，他真想抢走凯婷手中的杂志，大声说：我们聊聊天嘛！
“你怎麽记得我喝什麽咖啡？”
凯婷依旧低着头看杂志：“上班第一天，就被诬赖是害你用咖啡洗鼻子的凶手，当然记得。”
“我真的没有诬赖你嘛！那个背影明明就是你，我记得很清楚的。”
凯婷抬头看着汉阳，眼光射出杀气。
“好啦，好啦，都是我不对！其实我也记得凯婷只喝义式浓缩咖啡，那什麽是”康宝蓝“？听起来像洗洁精，又好像速食浓汤。”
“你很过分耶！你知不知道世界上最讨人厌的人，就是看着别人吃”芝心披萨“却问他：难道不觉得芝心很像鼻涕吗？”
凯婷抡起杂志作势要打，汉阳机灵的闪过，同时被凯婷“传神”的举例逗得哈哈笑。
“听起来确实挺讨人厌的！”
咖啡馆主人将咖啡端上来，汉阳的一大杯，简直快拼过便利商店的重量杯饮料，而凯婷的咖啡小小一杯，上头打了一个鲜奶油泡。
好奇的端起凯婷的咖啡，汉阳又观察，又嗅的。
“我可以喝一口吗？你介意吗？”
凯婷听了差点绝倒。“浓缩咖啡就那麽一两口，你喝一口那我喝什麽啊？”
把咖啡抢过来，凯婷一口喝完，像乾杯那样豪气，上唇残留奶泡印渍的模样，抿唇，抽出餐巾纸擦拭，这一系列的动作一气呵成，把汉阳看呆了。
原来喝咖啡还可以是这样的。乾杯是豪气，奶泡印渍带着纯真的气息，而抿唇，擦拭的动作又是那麽成熟优雅，为什麽一个女人的身上可以同时有那麽多面呢！
汉阳不自觉被挑起了男生最要命的“好奇心”。
“看什麽？我的已经喝完了，你前面那一大杯，准备喝多久？”
“好小气，不想跟我喝咖啡，为了赶时间才一口气喝完。”
“当然不是！你真的是喝咖啡的幼稚园生耶！浓缩咖啡就是要这样子喝，放久了会变酸，会变成一杯没有生命力的咖啡。”
“可是那样很苦吧！我一定受不了的。像苦瓜，我也超讨厌的。”汉阳吐了吐舌头，频频摇头。
“小孩子！浓缩咖啡的味道丰富，层次分明，入口还有迷人的回韵，现在跟你说话，我的嘴里跟喉咙非常舒服。因为是下午，我才点加了鲜奶油泡的”康宝蓝“，缓和纯粹咖啡的力道，若是早上，就只喝纯的浓缩咖啡。算了，你是不会懂得，还是喝你的咖啡牛奶吧！”
凯婷一番长篇大论，却见汉阳望着她，不知道在想些什麽，貌似根本没听懂她的话。算了，懒得浪费力气。
看了一下手表，现在进公司还能处理一些事情，可是他那一大杯“咖啡牛奶”倒底什麽时候才喝完啊？
凯婷突然瞪大眼睛，汉阳居然拿小调羹挖了她杯里残留的奶油泡跟一些咖啡，塞进嘴里品尝起来！
“嗯，吃不出来，都是奶油的味道。”汉阳摇摇头，不解。
“废话！”
凯婷几乎失笑。这家伙，为什麽可以若无其事的做这种事情啊！好奇怪的男人。是家里有姐姐或妹妹，从小习惯了吗？
汉阳右手捧起咖啡杯，打算学凯婷，看能不能也一口乾掉这杯“重量杯”，杯子还没凑到嘴边，却差一点翻倒，急忙把杯子交给左手。
“怎麽了？烫到？”凯婷笑了，感觉好像在问小朋友：有没有烫到啊？要小心喔！
“手，好痛！”
汉阳卷起袖子，手臂上看不出有什麽异状，连瘀青都没有，那刚才那一阵强烈的刺痛是？
“少骗人了！很假！”
凯婷卷起杂志故意敲汉阳的手臂，见汉阳脸色大变抓着手臂，额头边甚至还冒出冷汗，才相信他不是演戏。
“怎麽会这样？对不起！我以为……”
汉阳摇摇头，居然低头，开始喝“咖啡牛奶”！
“你怎麽还喝！快点，去看医生，我跟你去！”
“不喝多可惜，太浪费了！”
“你！怎麽分不清轻重缓急啊！我请客你担心什麽浪不浪费！”
“就算是免钱的，不喝一样是浪费。”
凯婷都已经替汉阳拿好衣服，他还在跟“重量杯”奋战。这小孩，一定要在这时候发挥节俭的美德吗？令人啼笑皆非。
“骨折？”凯婷以为她听错了。
“是轻微骨折。可能是受到尖锐物的撞击，局部受到太大的力道，所以骨头有点裂，不是太严重，不过如果放任不管，再受到外力的撞击那就会很严重了。”
汉阳对着Ｘ光的底片发傻，医生后半段的话没听进去。都是凯婷在替他问该注意的事项。
怎麽会这样呢！汉阳低下头，感觉有点没脸见人。想也知道是公车上受的伤，但是居然会这麽严重，老天爷！可不可以现在立刻把他变不见？他不要在凯婷面前这麽丢脸啦！
这样子，真的显得他好弱……
汉阳摸着额头，手臂有意无意挡着脸，但是再怎麽躲终究要面对现实。
“医生，那他要打石膏吗？”
“这倒不必，用固定绷带绑个一星期，他那麽年轻，很快就能复原了。只要不搬重物，不受到其他外力就好。”
实习医生过来帮汉阳绑固定绷带，吊了悬臂的三角巾。
凯婷担心不已，没察觉汉阳的难为情，也还没将汉阳的伤跟公车的糗事连在一块。
“还痛吗？”
“不痛。殴！”
凯婷被汉阳的痛声惊跳了一下，忍不住责备了实习医师。
“医生，请轻一点！”
这几个字让汉阳忘却难为情，抬起头来，看着她。只是简单的话，里头包含实实在在的关心。
一起工作的这些日子，有时候汉阳几乎要认为凯婷是一个冷淡的人，虽然对人很有礼貌，应对得宜，笑容和善甜美，可是那都是职场里令人舒服的态度与友善，在界线之外被她所允许的互动关系。
界线之内呢？
除却了公事以外的私人情谊里，会是怎样的人？
汉阳想过，没有答案，因为他并没有得到允许，不是界线以内的人，当然得不到可以满足他好奇心的答案。
但是刚刚，他好像听到了，听到了不一样的凯婷。
“到底怎麽受的伤？”
“呜……就，那个……”
“什麽？难道是你骑自行车的时候，发生什麽意外？”
汉阳为难，到底要不要说实话呢？“不是……”
“你，干嘛脸红？不会是发烧了吧！”试了额温，没有。
既然不是发烧，那就是货真价实的脸红，男人不会无缘无故在她的面前脸红的。
啊！那个画面一下子跳到脑中，难道是……在公车上，跌在他身上时受的伤吗？
不会吧，她又没有很重，怎麽可能会导致他骨折。
两人四目相接，凯婷从他眼中确认了无言的答案。老天！这麽说，真的是她的错，她的责任！
挤着双眉，深呼吸，可是，怎麽脸颊还是隐藏不住，微微抽搐了。
“你要笑就笑嘛！这样忍着会得内伤，内伤可没有绷带可以绑的。”
汉阳无奈，凯婷终于忍不住笑了一声，但她马上又忍住。
少男的心是很脆弱的，姐姐不可以这样狠心的伤害他。
“我知道，从小虽然就清楚我很不”猛男“，可是也没有那麽弱才对呀！”汉阳闷闷的说。
“没有那麽弱？是啊，连女生都不会这样就骨折了。”糟糕，还是忍不住。
“凯婷你很没同情心耶！我是为了救你，你却在我心口上插了一刀！”
“好啦！是我不对，这段时间你的手不太方便，我会多帮你的。”
“只有这样？”汉阳显然不太满意。
“不然呢？”
“因为凯婷既不能帮我换衣服，也不能帮我洗澡洗头，那些才是最麻烦的事。”汉阳扬了扬被绑着的手臂。
“你自己一个人住，家里没其他人？”
“对，孤家寡人，冬天没人帮忙暖被窝的寂寞单身汉。”
撒娇！敢对着她撒娇！哼哼。这世界上对她而言，最肉麻的事情就是男生的撒娇了。
“是是是，你可以到捷运顶溪站的韩国街，那里有卖韩国的电毯，让你每天进被窝的时候保证暖呼呼的。”凯婷冷笑。
汉阳的表情马上转变成夸张的同情，大摇其头。
“哀哉，凯婷你这个硬梆梆的方法非常实际，但是由此可知，你跟我一样，也是”寂寞芳心俱乐部“的老资格会员了！”
“过份！”居然取笑她！
凯婷抡起手上的东西打汉阳，汉阳格手一挡，正中受伤的手臂，惨叫一声。
“活该！”明明心里抽了一下，还是不愿意放开身段，粗鲁的把汉阳的手臂拉过来。
“唉呦！”
“我看看，是不是脆弱得骨折更严重了！”
晚上，凯婷一回家里就翻箱倒柜，把爸妈出国前留在家里的“维骨力”找出来。
这个马汉阳这麽脆弱，一定是缺乏钙质，这种营养品应该可以让他更快速的复原吧。
“什麽，他那麽弱，那麽弱喔！”
小宫夸张的大叫，把洗澡洗一半的小杰吓得冲出来，以为家里又有蟑螂出没，需要他英雄救美。
“逊到这种地步，真的像张伯伯讲的：”丢了咱们男人的脸！“”
小杰抓了抓湿头发，听小宫把这故事夸张的重复一遍后，做了这个结论。
“那是为了救姐姐才受的伤。”凯婷找出纸袋，把“维骨力”包好。
“真想看看他什麽样子。”
“我也想。”
“见到又怎麽样？”
叫外送的比萨来了，凯婷付了钱，跟弟妹在餐厅大快朵颐。青少年爱吃这种东西，爸妈不在，有时候凯婷懒了，三个人就这样解决一餐。
“笑他。”
小杰围着毛巾也坐下来吃，很不雅，凯婷也没训他，披萨冷了就不好吃了。
“而且以后遇到同类型的男生，我才能知道要闪远一点。”小宫抢走了大姐的鸡翅。
“小宫你现在说这些太早了吧！”
凯婷晚上吃的不多，不会跟发育中的弟妹抢吃的。
“一点都不早！”
小杰，小宫又取得了共识。
即时通的音效提示，马汉阳登录了。
电脑前凯婷敷着面膜，在联络人清单上按了两下，开启对话框。
“左手的生活，还顺利吗？”按下传送讯息。
下班后凯婷总是将即时通设定为隐藏，今天晚上是第一次主动传讯息给汉阳。只是等了半天，才得到汉阳回传两个字：
“还好”
“怎麽了，那麽久才回传，我还以为你怎麽了。”
“……一只手打字不好打。”
“那，传音讯好了，体谅你辛苦。”
“感谢你，痛哭流涕！”
接上了麦克风，声音有一点断断续续，不太清楚。大概是小杰在玩线上游戏的关系，每天晚上他有四十分钟的时间可以玩游戏，发泄课业压力。
这是凯婷定的规矩，如果爸妈回来，小杰的日子就没有这麽惬意了，凯婷也是升学主义底下的过来人。
“晚餐吃什麽？”
“便利商店的便当。”汉阳的声音听起来软软的。
“便利商店的便当？我从来没吃过，一个人吃的那麽随便。”
“对啊，要是有两个人一起吃饭，就不会随便了。”
“有什麽不一样，不就是想要有个女生下了班，能够继续柴米油盐酱醋茶替你张罗吃的。男人喔！”凯婷撕下面膜，对着麦克风翻白眼，又是普通男人一枚。
“才不是，我也很会做菜，但是要两个人以上才提得起劲做，不相信下次做给你吃！”
“真的？会做蛋炒饭，番茄炒蛋，荷包蛋跟水煮蛋，还有泡面，对不对？被我说中了！”男生会几个蛋料理就爱夸口。
“才没那麽逊！哈哈，做菜方面你真的不能看扁我，我很会家常菜耶！都是被我妈训练出来的。是新好男人的代表！”
汉阳的自夸，跟晚餐时弟妹对他下的评语，根本是极端的对比。要说她比较相信那一边，凯婷忍不住笑了。
“哦！虽然声音断断续续的，但是我听得很清楚，你在嘲笑我！好，如果我的厨艺真的很棒，你怎麽办？”
“我……”凯婷眼睛转呀转，想到了一个提案：“罚我跟你吃十次的晚餐，这样至少有十天你可以不用吃便利商店的便当，我很关心你吧。”
这个打赌的筹码，怎麽听起来有其他的意思，是他想太多吗？这是主动释放机会的暗示，还是约会的邀约？汉阳在电脑那头，心情雀跃起来。男人就爱想东想西。
“好啊！这可是你说的！”
“但是你的厨艺要是不怎麽样呢？”
“那就罚我……请你看电影！”这个打赌怎麽样他都不吃亏了。
“好呀，请我看电影原来是惩罚，啊？”
“哈哈，被你发现了！”
只是想对他好一点，至少在公车上没有他，她肯定会跌得很惨。凯婷这麽想着。
所以今天暂时放下她划的界线，那条同事之间的应酬底线吧！
“唉，其实今天晚上我特别能感受一个人的寂寞。吃饭的时候，左手筷子夹不起菜，没有人可以帮我夹；洗了衣服，左手却晾得乱七八糟，也没有人帮我把衣服拉平；还有——”汉阳一时有感而发，话说一半被打断了。
“还有左手挖不到鼻孔的时候，也想要别人帮你挖！”喇叭传来的男人声音打断汉阳的话。
小杰不知道何时出现在凯婷身后，冷冷的插嘴。
“你吓死人啊！”凯婷被吓得大叫一声。
“有什麽好吓的，难道你在做亏心事吗？”
汉阳搞不清那边的状况，好不容易在讲心里话，居然被偷听，被打断，感觉真差！
“那是谁？”汉阳问。
“你出去啦！”凯婷把小杰推出房门。
“爱诉苦的男人，不要让我遇到你啊！”
小杰故意很凶地高喊，声音从麦克风传进网路，再从汉阳那有点阳春瓦数的喇叭传出来，听起来就变成一个吃醋的男人在向他咆哮。
汉阳登时脸色大变。
他……是凯婷的男朋友？听声音好像很生气。
原来她已经有男朋友了，感情还好到住在一起，难怪上一次怎麽样就是不让他上楼。……她的条件那麽好，怎麽可能没有男友！
酸酸的心情，像海浪从脚底一下子涌到胸口，又立刻从胸口退到脚底，反反覆覆。
喇叭一直维持无声，又好像有一些杂音，听不真切。
“凯婷？凯婷，你还在吗？没事吧！”
凯婷会不会有危险……
脑中跳进这个奇怪的想法，毫无根据。可是各种想像的画面不断播放，他在电脑前走来走去，走来走去，冷静不下来。
对，打电话！
拨了手机，没人接。如果没事，怎麽不接电话？
汉阳抓了外套，冲出了门。
计程车后座，汉阳努力跟司机形容记忆中的路线，绕了几次错路，终于找到了凯婷住的那栋大楼。
冲上楼梯，一推开大门，警卫陈伯伯架着老花眼镜，奇怪地望向他。
“那个……警卫先生，我找人。”
“找谁啊？”陈伯伯有很重的山东腔。
“杨凯婷小姐！”
“她知道你要来吗？”
“……不知道。”
“你等一下……”
陈伯伯按下通话钮，响了几声，是小杰接的对讲机。
“谁？”
“楼下陈伯伯，有人找杨小姐。”
“哪一位找？”
陈伯伯抬头问汉阳的姓名，汉阳迟疑了，吞吞吐吐半天。直接说名字，万一对讲机那头的人不是凯婷，是那个很凶的“男人”，会不会更麻烦……
难道有麻烦他就打退堂鼓吗？
“……就说是她的公司同事，有要紧的公事找。”
陈伯伯拿下老花眼镜，冲着他神秘地笑了一下，捂着话筒悄声告诉对讲机那头的小杰：
“是上次那个连你姐都抱不动的肉脚！”
“什麽，他来干什麽！好，我马上下来！”
挂了对讲机，小杰溜进凯婷的房间，翻出那顶彩绘球帽戴着，又到自己的房间拿了球棒。
凯婷这时还在小宫的房间里教令人头大的数学。先前小杰跑进她房间，就是因为小宫一直拿数学题烦小杰，害小杰不能专心打游戏，失去很重要的宝物，差点跟小宫翻脸，冲过来讨救兵。
网路因为游戏塞车，凯婷那句“我去教我妹数学”就碰巧没传到汉阳那里。
叮！电梯门开，汉阳转身，以为凯婷下来了。彩绘帽第一眼进入眼里，凯婷是特地戴给他看的吗？在公司的时候明明一副不想戴的样子，还让他挺失落的，没想到现在贴心的戴给他看。
等等，不是凯婷！
汉阳终于认出小杰那瘦骨如柴的青春期少男身材，不会是凯婷。
“喂！这麽晚突然跑来，说！有什麽不良企图！”
小杰故意挥舞球棒，只是一五五公分，还没开始发育的小杰，在一七八的汉阳面前显得很娇小。小杰长的跟凯婷很像，特别是鼻子，汉阳一下子就认出他是凯婷的弟弟。
“你是凯婷的弟弟？那半小时以前，对我大吼”不要让我遇到你“的人，是你？”
“没错，就是我！你想怎样？”
不会为了一句话就跑来吧？小杰架好球棒，预备战斗姿势。这个家剩他这个男人，他要负起保护家人的责任，这是老爸出国前交给他的任务。
却见汉阳长吁一口气，仰头哈哈大笑。
这莫名其妙的反应惹小杰火大了。
“笑什麽！看我矮就不放在眼里吗？告诉你，本少爷可是有练过的！”杨凯杰！“
凯婷站在电梯前，手插腰。是陈伯伯通风报信，陈伯伯看小杰一副快吃大亏的模样，赶紧通知凯婷下来。”所以你以为，我被“家暴”，所以冲过来？“凯婷失笑。”对不起。“汉阳抓头，他也觉得自己很夸张，可是刚刚就是没想那麽多。”如果真的是“家暴”，你会怎麽样？“”……打家暴专线？“”好烂……“
凯婷家附近的客喜康咖啡馆，两人坐在靠窗的位置，窗外下起毛毛的细雨，是台北今年常见的冬夜。因为事发突然，两人都穿着睡衣加一件外套，跟平常看习惯的上班正式穿着截然不同。”我单身，现在也没有男朋友，跟弟妹住在一起，听清楚了吗？“凯婷的语气有点”姐姐训话“的架势。”清楚了。“汉阳笑着低下头，不好意思了。
这个笑容有些腼腆的男生，这一刻为什麽给她一种很纯粹的感觉？
一般人不会这样就跑来吧！他应该真的担心了……”你知不知道，刚才在电梯口看到你，当下我真的以为你是那种“变态”，那种外表一副天真单纯的样子，私底下其实是个跟踪狂，莫名其妙出现在别人家楼下的“变态”。“”对不起，是我想太多了，脑袋被那些想样的画面塞爆，就失控跑来。不过你放心，我真的不是跟踪狂。……其实，我也知道应该是想太多，可是，好像不亲眼见到你，就无法安心；又好像，这只是我给自己的一个藉口跟理由，飞奔到这里来。“汉阳双眼清澈，细细陈述心里的感觉。
刚才，这是告白吗？女人敏锐的神经立刻对汉阳的话作隐藏性的解读。
如果随便回答，彷佛将有”危险“发生。最好的反应是假装没听见，无论这个男孩说这些话是有意，还是无意。”我想睡了，明天还要早起。你也是，赶快回家了！“
起身抓起了帐单，凯婷俐落地结束这次的谈话。”姐，没事吧？“”为什麽不叫我啦！我也想看他长什麽样子！“
小杰，小宫在楼上等她的门，迫不及待围着她一直问。”没事，他只是以为有人欺负我，跑来想帮忙打家暴专线，有够乌龙！“凯婷一想就忍不住好笑，半夜还发生这种奇怪的事。”姐，你喜欢他吗？“小宫贼兮兮的笑，一脸渴望听八卦的表情。”怎麽可能！“”这是第一次你的同事晚上跑来我们家。“”他只是误会了，担心我才跑来而已，没有什麽。“”没有什麽吗？“小杰大大摇头。”就算姐没有喜欢他，我看他一定很喜欢姐。“小宫煞有其事说道。”少胡说八道了！“”你看过他了，还正面冲突过，以你“男人”的眼光，觉得他怎麽样？“小宫推推小杰。”身高很高啦！可是人一点也不帅，矬矬的。“小杰耸耸肩，把汉阳评头论足一番。
刚才在咖啡店，凯婷依稀也有一点跟小宫一样的感觉，汉阳应该对她有好感吧。但是他们的关系仅止于此，男人跟女人在职场上，多多少少存在一部份的灰色地带，不需要说明白，因为最后还是维持在朋友的好感程度而已。
这些，跟国中生的弟妹说，他们也不会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