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因后果,我们之间,有那样多的纠缠不清,然而只要一句这样简单的话,便足以将我感动的涕泗交流,我们对于彼此的意义,早就超出了原来的那个‘最好朋友’的定义,我的直觉上,如曦就像是我生命里的一个死结,我牵着她的手,她的手的另一端,系着另外一个灵魂。
而那个人,就是叶景淳。
我们早就没有那么多的余情去想那些过去的事,可是有时候记忆本身就是一种罪恶,总是在人措不及防的时候突然冒出来,然后吓人一大跳。
年少的时候,家里实在太穷太穷,只得靠着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内里的心酸悲苦,无论过去多久,大概都只有自己能够知道了吧?那段时间我在酒吧上夜班,跟一个调酒师做学徒,每天晚上都要经过一段黑暗寂寥的巷子,如曦担心我走夜路不安全,每每跑出来接我,被我狠狠骂了一顿,如果连我走夜路都不安全,那她这样如花似玉的女孩子,岂不是更加不安全了?
也不知道这家伙心里怎么想的,怎么会觉得自己强悍到这种地步呢?如曦于是也很沮丧,想了想,她便叫叶景淳从此每天晚上都来接我,一开始我拒绝得很坚定,直到他们双双锲而不舍的劝说我,叶景淳更是将这件事付出了行动,我便也无声的接受了。
有一天半夜十二点我下班之后,景淳在酒吧门口等着我,笑笑道:“安雅,你穿黑白搭配的衣服特别好看,有种禁欲的感觉,你在酒吧里一定很受欢迎吧?我刚才进去随意看了看,发现很多人都围在你的周围,似乎都在想尽办法跟你打招呼套近乎啊?”
我脸上微红,囧囧地道:“胡说什么呀?都是一些见过的或刚认识的朋友,大家见了面随便打个招呼罢了,怎么到你口里,就成了故意套近乎了?”
叶景淳不说话,但是眼里满是笑意的掩饰下,情不自禁的流露出一两丝忧愁的神态,只是一晃而过,我便也没有想的太多,回家的路上,我们照常有说有笑的,直到走到那条阴森黑暗的小道上。
“这段路真的好阴森哦,”冷森森的风迎面吹来,我站在巷子口的地方,情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冷战,瑟缩着肩膀提醒景淳道,“白天的时候有一伙小流氓在这个地方打了群架,扔下许多啤酒瓶子,景淳哥,你走路的时候要小心点。”
叶景淳摸摸我柔软的头发,微微叹了口气,“傻丫头,管好你自己最要紧了。”他的眼神前所未有的柔软,看的我一阵怦然心动,赶忙将头扭了开来。
忽然间,我感觉到肩上轻轻一沉,抬头一看,走在我身边的叶景淳不知何时已经停下了自己的脚步,他微微侧转身子,以一个暧昧温暖的姿势,将自己身上的大衣脱下来披到我的肩上,那一刻温暖的潮流直涌上我的心底,有一刹那我仿佛看到了一场绚烂的烟花,浑身颤抖的不知身在何处。
就着这个时候,我做了一个这辈子最后悔的动作,鬼使神差的,我仿佛被魔神附身般,蓦地伸出手紧紧抱住了他,颤抖的身子紧贴着他的胸膛,心跳如鼓。
很显然,因了我这个动作,不止叶景淳被吓了一大跳,就连我自己,都被吓得僵在原地动弹不得,简直好似一尊泥塑木雕。
可是,无论心里多么多么唾弃自己,我的身体仿佛已经不听使唤,即便我的脑子一遍又一遍的告诫自己快快松手,可是我的双手还是紧紧环抱着他的腰身,我的头还是深深的埋在他的胸前,我哭得不可抑制。
尽管内心深处全是对自己的愤怒和谴责,可是我就是这么做了,放在以前,我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犯这么严重、这么愚蠢的错误,此时此刻,我突然觉得自己很邪恶,我的内心深处,是不是对这一刻期待了很久?
莫非,我一直一直都在觊觎着如曦的幸福吗?
我感到愧疚,心痛,甚至不敢抬头看四周的风景,我很怕像电视里小说里写的那样,如曦此时就在这条街道的某个角落,安安静静轻轻巧巧的看着我们俩,那我的表现一定像个自私的小丑,有朝一日终于窃取到了自己最缺失的东西一样。
所以,在叶景淳滚烫的手指触摸到我的脸颊上之时,我猛地如梦初醒,急急地向后退了一大步,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仿佛对他此时此刻的表现,感到不敢置信。
“景淳,我……”我颤抖的简直说不出完整的话来,眼睛也完全不敢往哪里放。
他沉默许久,轻轻一叹,也不知是怜惜还是烦恼,“我知道的。”
这一刻,我仿佛看到在这个人眼里,自己就像一个透明人,原来,他早就把一切的一切都看的通透,原来他什么都懂的,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害怕。
“你……”我震惊的飞快抬头看他一眼,双肩又重重地垂了下去,急急的向前走去,走着走着,我感到我的速度越来越快,到最后几乎是迎着风飞奔起来。
我从来没有这样狼狈失措过,似乎整个人都变得轻飘飘起来,感觉仿佛要被一阵风亟亟吹走一般,原来,这就是求而不得的痛苦,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流泪,但是很明显的,我感觉到了胸腔里仿佛裂开了一个大洞一般,空荡荡的荒芜疼痛漫无止境地弥漫开来。
我在青春年少的年纪,知道自己爱上了一个男人,可是我也知道,我永远都不可能光明正大的在人前跟他说,我爱他。
我对他的感情,将永远见不得阳光,我对他所有的期冀跟渴盼,经过这一夜,都将深深埋葬于我的心底。
哪怕挫骨扬灰,也不可能再被任何人找到一丁点痕迹。
逃离的那一刻,我明明已经做了这样的决定,可是老天爷还是不肯这么轻易放过我。
就在转角的刹那,我的胳膊被一只从黑暗里伸出来的手拖住,恶狠狠拽到一边,接着我的口鼻也被人用沾了酒精的湿毛巾捂住,我渐渐失去了全部知觉,沉入了无穷无尽的黑暗中。
那只手的主人是谁,我一辈子都不可能再知道。
因为不久之后,那个罪魁祸首便死在了一场打架斗殴事件中,但是如曦跟景淳顾忌着我的声誉,一直以来都瞒的死紧,死都不肯透露一丝风声。
因而我所有的仇恨,全部都开始找不到发泄点,空空荡荡的痛楚充斥着整个身心,开始的时候折磨的我仿佛要发疯,后来时间久了,终于也就慢慢的淡了。
在那场似乎永远也醒不来的梦魇中,我感到自己仿佛沉入了一个绝望深渊中,周围光影憧憧,而我几乎看不清一个人影,只是迷迷糊糊的,感觉到一双有力的手,将我狠狠按在一个阴冷潮湿的地方,接下来是一连串混乱的声音,我甚至不知道,那一连串非人类的叫声,喊声,嘶吼声,究竟是从我这具俨然已经破败的身体里发出来的,还是从别的野兽身体里被硬生生挤压出来。
在那个漆黑的夜里,因为我的一念之差,我离开叶景淳的身边孤身闯入黑暗的小巷子里,在那个魑魅魍魉横行的鬼蜮世界,我被人逮住,用迷药迷晕之后,浑浑噩噩的半梦半醒,也不知道在此期间被人拖到了什么地方,只觉得浑身酥软,四肢百骸都浸透着无力的迹象,我知道自己此刻彻底失去了反抗能力。
只是那样的迷药程度很轻,我身上并非所有的感觉都失灵了,我甚至能够很清醒的知道,开始是一堆小混混围着我,后来慢慢的人数锐减,在一群人的愤怒吆喝中,似乎经过一场激烈的打斗,至于谁输谁赢我压根就看不清楚,我仍旧瘫软在地,被一捆湿柴遮住了半裸的身体。
天上不知何时下起雨来,蒙蒙细雨,宛如无数细针飘落下来,在这样的天气本来不甚寒冷,可是我身上的外衣早就不翼而飞,可能是那些人正在动手的时候忽然被人打断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些人又会回来,我冷得全身发抖,内心深处更是经历着重重选择生或死的煎熬,如果我为了避免受辱,现在大可以咬舌自尽,虽然似乎也使不上什么力气。
我选择了生。
我并不觉得轻易死亡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哪怕是在为了避免受辱的情况下,这个时代对于贞操观念,难道还要像古人一样,毁人清白便只能死路一条么?
而且,我放不下我妈,我死了我不知道她还能不能承受住这样的打击,在爸爸猝然离世的时候,她的心里便已经千疮百孔,满目疮痍,我不能这么残忍,这么自私的扔下她。
只是,我从来没有这么冷过,由身到心,冰冷的雨水浸透了我身上的每一寸,令我浑身颤抖个不停,想停都停不下来。
我知道,既然选择了这条道路,那么,接下来我将要面对的是怎样一个局面,而我的身边,没有如曦,也没有景淳,有的只是那个弱肉强食的世界。
虽然现在他们在拉帮结派,彼此为了分割我而争斗不休,可是我知道一旦分出胜负来,一旦决定了成败,那么我就毫无疑问会成为那帮无良之人的牺牲品。
不对,是战利品。
果然,用不了多久,我的一切设想便沦为现实,我在半梦半醒间,被人拦腰抱起,不知道走了几时,恶狠狠扔到了一个稍微柔软了一点的地方,头脑尚自昏蒙的时候,身上陡然一重,一个人以不轻的力道压了下来,我猝不及防,却又反抗不得,只觉得胸腔内立即一阵窒息的闷痛。
整个过程,根本来不及呐喊尖叫,甚至连声音的呻吟都没有,从头至尾,这场强奸就好像一场默剧,随着衣服的撕裂,原始的律动,黑白胶片一般上演在这个小巷子里,冰冷的雨水顺着我身上那个男人的下颔滴落下来,混合着男性身上独有的汗水的味道,奇怪的是那种味道并不难闻,只是我的五感已经并不灵敏,所以从头至尾我都分辨不出眼前这个模糊的人影究竟是谁。
肢体交缠,可是却不能带给我一丝温暖的感觉,我只觉得好像有一个巨大的针筒扎在自己体内,五脏六腑都被挤得生硬疼痛,好像下一刻,全身的血管就要爆裂开来一般,然而没有,那种无止尽的压迫感还在继续,随着那个人丝毫谈不上温柔的动作,一进一出,撞击中我头晕眼花,脊背抵着僵冷的墙壁,下唇死死的咬出了血。
可我就是不肯发出任何声音。
忽然之间,唇上传来一股凶蛮的力量,一个深吻在我张嘴想要咒骂的时候压了下来,随着这个让我根本分不清是爱是恨的吻,我的大脑彻底一片空白,似乎整个人都被一股滚烫的岩浆冲刷着,在潮水的裹挟下,带往无尽黑暗的地狱中。
身体里的疼痛宛如被一柄利剑从灵魂深处剖了开来,最初的一刻,我以为忍忍也就过去了,我什么样的苦没有吃过,什么样的痛没有忍过?可是事实证明,我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能力,这场苦役进行到一半,我便已经痛得晕过去了,以至于后来那个人在我的身上发泄了怎样的兽行,我只有几天之后在医院里醒来的时候,看到自己身上密集如雨的无数青紫痕迹才略略知道。
那个凶手,还真是下了的手,简直好像对着我又咬又啃,好似要生拆入腹一般,就连我这个连着昏迷不醒了几天几夜的人,醒过来看到自己身上的伤痕,都止不住觉得毛骨悚然。
可想而知,如曦在哪所破旧的老房子里,闯进去救我的时候,看到我身上遍体鳞伤,经受了那样惨无人道的摧残之后,简直浑身都找不出一片完好的肌肤来,她心里的震惊跟愤怒是有多强烈。
据说,他们带人闯进去的时候,房内没有一个人影,歹徒早就逃之夭夭。
如曦仿佛浑身站立不稳,猛地发出一声尖利的咆哮声,一阵拳打脚踢将身后的人都统统赶出院外,这才脱下自己的外衣覆盖到我的身上,再用战栗的手指拨通叶景淳的电话,让他及时开车赶过来。
她没有报警,这样的事,她根本不想张扬开来。
但是据她手下那些小弟说,当时候如曦姐的表情真的好像要把所有在场的人生吞活剥了一样,真的好可怕,她一言不发,脸色铁青,跌坐在我身侧的水泥地板上,望着那张老旧沙发上昏死过去的我,窗外的雨水仍在继续,冰凉的水迹时不时通过破损的窗框涌进这所废弃的房子里,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好几次动了动嘴唇,似乎有千言万语的话要说,又似乎根本不知道从何而起。
此时此刻,面对那样严峻的伤势,她甚至都不敢伸出手来抱一抱我,生怕我原本还吊着一口气在,被她这么莽撞的一抱却彻底断了那一口气!
我醒过来的时候,如曦激动的眼泪直淌,她跟叶景淳轮流守了我将近一个星期,之前医生都说我的情况很不乐观,那些经验丰富的老医生,自然一看我的伤势就知道怎么回事,一边摇头叹气,一边着手治疗。
我昏迷了很久,医生说很可能是后脑遭到了不小的撞击,而且受的刺激跟伤害太大,能不能醒全靠自己的毅力,如果这几天之内还醒不过来,那便极有可能一辈子都这么下去了,永远瘫痪在床,一辈子不能自理,浑然无知无觉,就跟个活死人一样,如曦只要想一想便觉得受不了。
在此期间,叶景淳给了她很大的支持,没有他的苦苦支撑,她可能在我苏醒之前便已经倒下去了,他们本来想好,如果三天之后我还没有醒来,便打电话通知我的妈妈。
当时事发突然,谁都想不到会有这样的灾难,如曦打电话回去告诉我妈,我在他们家住着呢,我的成绩好,她想让我给她补补课之类的,我妈天性单纯,而且这样的事也是时有发生的,便也不再多加过问,毫无疑问的相信了。
被逼到绝境的时候,如曦是真的很想将事情的始末因由告诉我妈了,她一个人苦苦的瞒着也不是办法,更何况她一个弱女子守着那么重大的秘密,独自扛着那么重的担子,那种孤立无援,四面楚歌的感觉,简直能够逼的人发狂,随着时间的拖延,她只觉得都快要透不过气来,每呼吸一口都困难的好像有一根细针在心脏深处来来回回。
幸亏我这人比较争气,我在他们两彻底崩盘之前,总算及时醒了过来。
我刚一睁开眼睛,最先看到的是如曦泪流满面的脸颊,随即脸上便挨了重重的一巴掌。
“你干什么?!”如曦还打算扑上来狠狠的揍我,就被身后的叶景淳及时拖住了,他一向泰然自若的神色倏然大变,语气也不怎么好,“你疯了吗?!”
如曦二度扬起的手腕被他紧紧扣住,压根就动弹不得,她转过头来愤怒的看着他,眼睛里都要喷出火来:“姓叶的,你个王八蛋现在知道阻止我了,早先你丫死到哪里去了,出了这样的事你还有理了,敢跟我动手吗?!你他妈放手!”
叶景淳抿着唇一言不发,只是脸色倏然苍白如雪,看着仿佛几天不见便削瘦了不少,眼睛里更是因为守夜熬的通红,他只是盯着如曦,不说话。
他的这个表情,看的我们在场的人都一阵发毛。
我们从来没有看过他这样的表情。
“你想干什么?”如曦冷静下来,也觉得自己之前的举动有些不可思议,也许真的是气急败坏了吧?
一阵剧烈的咳嗽传来,她弯腰剧烈的喘息着,苍白的脸色之上却又浮起一两丝不正常的晕红,原来她守着我的同时,自己一直都因为那天淋了彻夜的雨而在发着高烧,只是之前一直都在紧张于我,以至于根本没心思顾着自己。
之前,叶景淳一直跑上跑下,给她倒来热水跟药片,她便随便服了,也不肯离开我的床边去打针,效果自然很不明显,而且反而愈演愈烈,一直高烧不退。
“你冷静点,安雅受了重伤,你现在这么恨铁不成钢的,是不是想要她的命?”叶景淳说的从容不迫,可是手上的劲头却半分也不肯松开,“要跟我清算旧账的话,等安雅出了院,我随时恭候,哪怕你想要我的命,我都会双手奉上。”
如曦冷笑一声,“放心,这件事没那么容易过去,就算安雅想要忍气吞声,我都会令那个干下此等兽行的人渣败类后悔自己出生在这个世上!”
叶景淳又是久久的沉默,脸色阴晴不定,点点头道:“好,我会动员家族所有成员,全力揪出凶手,那时候一定要叫他痛不欲生。”
我听不懂他们那种暗藏玄机的话,左右看看,发现毫无自己插嘴的余地,便也合上眼睛,不想再说任何一句话浪费自己的力气。
如曦看到我这样疲惫无力的样子,终于走过来握着我的手,然后低着头,嘴里低低叫着我的名字,渐渐泣不成声。
我被她吵的很烦,不得已只好又睁开眼,只是却没有看如曦,而是抬起眼来,深深的望了他一眼,一时之间,震惊,羞辱,百般滋味齐聚心头,到最后全部化作了无声的冷漠。
原来,这个人,什么都知道啊。
很冷静嘛。我暗自冷笑,自我安慰道,没关系,安雅,这事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横竖不是我自己送上门去给人糟蹋,该一头撞死的是别人不是我。
我承认,我当时的心态很具有阿Q精神,可是如果没有那点自欺欺人的本事,也许我现在就不能站在这里自说自话了。
我心里也明白,如曦这一巴掌,打得其实不是我,而是叶景淳,她在怪他没有好好保护我,之后发生了那样的事,也没能及时出现在现场解救于我。
如曦是真正关心我的人,只是此时此刻,我已经没有那个力气去说什么感激或者怨恨的话了,我很困很困,只想好好的睡一觉,醒来之后什么事都当没有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