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景森这一次似乎真的铁定跟我耗到底了，得不到我的回应，他觉得自己也就没了留下来与之周旋的必要，因此第二天清晨，他便起了个大早，带着正在床上呼呼大睡的妍儿就上了车，将妍儿放在车后座上，发动车子消失在了我的视野里。

只是他昨天从国外带回来的许多精致礼物，此时此刻还堆在我的房间角落里，我走过去拆开一样一样的包装，毫不意外看到许多令人咂舌的名牌服饰，有衣服外套，也有鞋子包包之类的，我挑了其中一双淡紫色的高跟鞋，觉得这样的颜色穿在脚上，看上去气质特别高华，只是不知道他是打哪里听说我喜欢这个颜色的鞋子的，就连尺码都十足十的适合，不长一分也不短一分，在这方面他能细致若此，也的确煞费了一番苦心。

我身上穿着随随便便的睡服外套，穿上这双新鞋子，在房间里踱来踱去的走着适应新鞋子的尺码，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串铃声，我一时头脑还闷着，便走过去开了门。

站在我眼前的，是一个大出我意料之外的人。

“彦霖……”我实在是惊讶的很，自打他跟如曦在一起的事情暴露以后，我们之间便几乎断了全部的音讯，我实在想象不出，我们之间，此时此刻，彼此还有什么值得倾诉或者交谈的话。

“安雅，不请我进去坐坐吗？”看到我僵硬的站在门口，他便笑了一笑，那笑容显得有些勉强，我看得出来他似乎有些心事。

“请吧。”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将他让进家门，随即请他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我给他倒了一杯香醇可口的咖啡，递到他身前的玻璃桌上。

他低头静静的瞧着手里的咖啡，仿佛都要从中瞧出什么宝贝东西来。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我端着一杯咖啡慢慢的喝着，热气蒸腾上来，彼此的面容都显得有些微的模糊。

有些感情，到底不是说放就能放下的，他跟我在一起时，还是一个那样温柔可爱的人，转瞬间却显得成熟稳重多了，那种气质估计走出去迷惑小女生挺容易吧？

“安雅，最近工作怎么样？身体还好吧？”他终于开口。

也许是之前的尴尬实在持续的时间太长了吧，我一时间显得还有些懵懂，随即轻轻笑道：“你今天来，就为了特地问我这么一句吗？”

他轻轻一愣，随即也不禁哑然，“安雅，看到你那样板着脸的样子，你别说我心里还真是有些摸不着底……”他看我一眼，“你还是笑起来好看些，看到你的笑脸，相信很多人的心情也会突然变得好起来的。”

“那你呢？你现在的心情变好了吗？”我很执着的抬起头来。

我想起了跟他在这个房间里一并生活的小场景，他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而我站在厨房里煮咖啡，一切都是如此的和谐跟有爱，岂料转眼已成空。

“好多了，安雅的笑容果然是灵丹妙药。”他微笑，可是我为什么就是觉得他有事瞒着我呢？

冷场了一阵之后，我还是决定有话直说，便道：“彦霖，咱们也是老朋友了，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看我能不能帮上你的忙。”

李彦霖振作了一下肩膀，眼神沉沉道：“事情是这样的，上个星期三，如曦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了下来，她出事了……”说到这里，他情不自禁的抱紧了自己的头。

“你说什么？！”我差点咬着自己的石头，“如曦出事了？！”在他淡定的叙述中，我的脑海里却已经除了这几个字，就再也听不见别的任何讯息，一时也顾不得什么避不避嫌，便一把抓住他的手，面色惨白道：“如曦到底怎么了？！”

从来都是这样，我所有的云淡风轻，往往在遭遇如曦的事时，都会溃败的不成样子。

李彦霖皱着眉，向我细细的说明了他的来意，我这才知道事情的始末因由，由于我之前从来没有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只觉得这件事无异于一个晴天霹雳，震惊的我就连扶着门框站都站不稳。

如曦，如曦，我想不到，这样的灾祸时隔这么久，仍旧会发生在你的身上。

我随意换了一件衣服，乘上李彦霖的车赶往医院，在此期间，我们俩全都绷着一张脸一言不发，显然是不知道到底应该说什么，他的样子看起来很是疲惫，而我则完全没有任何心思去与人套近乎，我的脑海里除了如曦的病情，什么也顾不上想了，也就连最基本的礼貌都懒得保持了。

车子在高速公路上疾驰了大半个小时，下车之际我几乎是奔向如曦的病房，正欲大喇喇直闯进去时，李彦霖在身后拉住我的胳膊，俯下身来轻声对我说：“别急，早一点晚一点都没关系，如曦现在一定是在睡觉呢。”

这个男人，无论什么时候都显得很镇定，果然是个靠得住的，我这样的女人，关键时刻就知道冲动坏事。

我冷静下来，在病房外面的长椅上坐下来，我越来越觉得身体发冷，满头满脑都是冷汗，我将脚放在椅子上，努力将自己蜷成一团好让自己至少温暖那么一点。

李彦霖在我的身旁也选了个位置休息，微微仰头的靠墙坐着，他的目光开始一直懒懒散散，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他忽然点燃一支烟，在幽幽的火光里徐徐开口道：“这是遗传至她妈妈吧，骨骼软化症很少见也很难治，全世界有的范例也就那么几个，有条件的还治一治，没条件的直接就瘫痪了，能治好的就更少了。我原本想及早将她接到国外治疗，毕竟那里的医疗设施要更先进些，我在那边人脉很广，怎么着也不会让她出事的，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去挽回，可是如曦不肯，她死也不肯离开这个地方，我也想不清为什么，安雅小姐，你跟如曦感情这么好，可以的话，你好好劝一劝她吧？我实在无法想象，如曦这样活泼美丽的女子今后不能站立，过年过节的时候，也不能当众跳她最喜爱的舞蹈，不止是她自己，就连我都只要想一想就觉得受不了。”

说到这里，他陡然想起这是医院，连忙将微弱的火光摁熄，只是那一瞬他的表情，似乎感到无所适从，而又无可奈何。

我看了看他，可是心里好像被一团濡湿的棉球堵塞着，令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这么安安静静的听着他说话，连呼吸声都是轻轻的，整个走廊里安静的有些奇怪，我知道这是特殊等级的人才会用的病房，说白了就是用钱砸出来的，整个一层才住了如曦一个人而已。

我不由自主的瞧了瞧身边的这个男人，忽然觉得他或许真的是十分在乎如曦的，比在乎我还要在乎，之前我跟他在一起时，他一定不会有这样的神情跟态度。

“既然知道安慰我不用担心，担心也无用，你不如也放松点，暂时还是好好休息一场吧？”我看的出来，他的神情很疲惫。

他苦涩的笑笑，“还好，只是现在根本睡不着。”

他说的事实话，其实我也睡不着。

我情不自禁的想起，他跟我在一起时，究竟是抱着一种怎样的心态，纯粹只是觉得闹着好玩，还是为了打发更多的时间？我是真的不明白，可是又实在不想刨根究底一番，后来彼此真的熟透了以后，有一次在酒桌上无意间套出话来，方才知晓，原来我又是一个替代品罢了。

只是这个世上，真的就有那么多的因果循环，我跟如曦都自以为是的喜欢着他，殊不知人生中总会有那么一桩桩意外，其实，眼前这个人，真正爱的根本不是我们吧。

我心里早已隐隐猜出，否则他当初跟我在一起时，不可能那么三心二意，我总觉得他的心里始终有一个人的影子，只是我不知道是谁，于是有一回趁着酒醉独处，我便随意八卦了几句：“你心里……还记挂着那个人吗？”

他起先愣了一愣，显然想不到我会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随即恍然大悟，也知道原来我至少也不是那么笨的，心里至少也知道一二吧，虽然不是全部，于是也便直截了当的承认了，语气淡淡道：“当然，只是没什么用，我们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没想过去争取？”我也想不清，此时此刻，我为何还有心思跟这个曾经抛弃了我，又靠近我最好的好姐妹的男人纠结在这件事上说个不停，也许是为了缓解内心深处的一点不甘吧？又或许，我急切的想从一些旁人口中，获得了解爱的真谛的真相吧？无论是谁，只要他曾经爱过，我便很想知道，他的爱究竟能够维持多久？

“有些事，”他轻轻的唏嘘，那神情一点都不像曾经参加过特种部队作战的钢铁男人，反而温柔的像是退役在家的亲人，“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这个晚上，我是从他口中听过有关这个男人的事，他喜欢的那个男人，叫什么我已经忘记了，只知道是李彦霖同在美军校的室友，同样是个美籍华人，但是毕业后已经各奔东西，当时候他们都那样年轻，在特种部队光是训练便已经是魔鬼生涯，更不用老美时不时就喜欢出去搞搞小动作，自然了，作为国际上的反恐组织头号大哥，在这方面的工作也是组织有序，进退有度，一向搞得顶瓜瓜的，他们这支队伍的实力不容置疑，从来都是在枪林弹雨中打滚，以至于训练出了这样一支被神化了的钢铁般的队伍，面对往往是绝境的作战计划，他们面对的困难自然都是重重的，好几次作战任务中，他们之间彼此救死扶伤，建立了深刻的阶级友谊。

他的那位室友本来就家世良好，底子很硬，在战场上更是一个铁骨铮铮的主儿，后来屡建奇功，就被最高领导层层提拔了上去，他们已经失去音讯很多年，但是这种失去联系也只是单就具体的电话号码或者家庭住址而言，确切的说，只要他们俩有心，无论什么样的国家机密，随时随地都能弄到对方的联系方式。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么多的战友之间，唯独他们俩失去了联系，似乎好像特意避而不见一样，至于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怕也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旁人都无从说起。

只知道在最后一场异国之旅中，他们俩作为老搭档，化身为敌特潜入一个国际恐怖组织中，也不知道这个过程发生了什么，总之结果是圆满完成任务，彼此都身负重伤，李彦霖的那位室友更是半边身子差点被子弹打成了筛子，险险丧命，好不容易抢救过来后，便被转移到了别的神秘之处，从此消失在了大家的视线里。

我跟李彦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自然不肯对着一个陌生女人将这些生命里最深的秘密和盘托出，只是从那以后，由于我们生命里都有一个最重要的女人——那就是如曦，便慢慢的开始在一起厮混熟了，我才慢慢的从他口中套出当年那段感情的全部真相，当然，这是后话了。

我还记得在一家酒馆里，他喝得七晕八素之后，跟我絮絮叨叨的说着这些事的时候，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我相信他是真的很爱很爱那个人。

“那时候，为了完成任务，我们假扮情侣……”说到这件事，他的眼前流露出一两丝微妙的情绪，说不出是欢愉还是痛苦的表情，只是他的声音十分温和，几乎听不出任何起伏，仿佛只是在平声静气的叙述，“同样，为了情侣的装扮更加逼真，我们把该做的事都做了……vincent——就是我爱人的名字，向来很有做大事的风范，或者按别人的话来说，是心狠手辣，可是我觉得他的这种特质，放在敌人身上，是英明果断，我就最讨厌那些婆婆妈妈的男人，而他，当时候我很欣赏他的这种性格，他是个真男人，可是后来……我却又开始有些不满，正因为他实在太过于拿得起放的下，以至于……正是如此，我们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在一起，他清醒得可怕，也冷静的很，绝不会为了所谓的情情爱爱而放弃自己的大好前程。”

就连我这个旁观者，都能感觉出来，他语气中流露出来的那种强烈的苦涩之色，那一刻我几乎以为他会哭，可是他没有，他只是一杯接一杯的灌着自己西洋烈酒，每喝一杯都跟喝水一样。

“后来我们成功打入了恐怖分子内部，他甚至坐到了第二把交椅的地步，我是第三把——我总是不如他的，我比较容易心慈手软，做事没他果敢凌厉，直到我们成功盗取了那个恐怖组织的最高机密，只可惜还来不及撤退，我就因为救了老大的女儿而彻底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因为我想不到，那个乖巧温柔的小女孩儿，实际上也是一个致命杀手，她对我下手的时候，我还是背对着她，身上所有的防护措施都没有，差点就被她一枪打中心脏命丧黄泉，是vincent救了我，他在千钧一发之际将我推向一边，并且击毙了那个女杀手，可是正因如此，他自己的肺部被子弹穿过，受了严重的伤，这下我们想要撤退就更难了。”

“那一场惊天动地的火并中，我们都以为自己这次是再也逃不出去了，我们组织有着严明的纪律，凡是暴露身份的，宁死也不能被敌人俘虏，好在任务已经成功了，就算死而无憾，所以我们占据了最后一片高地，决心打光最后一颗子弹之后，就拿出随身携带的瑞士军刀互相捅中对方的心脏……”

听他这样平静的叙述，我却仿佛能够看到那样的枪林弹雨中，面对敌人层层的火力封锁，两个自认为绝无生机的人，背对背抵在一处英勇作战，回头之际相视而笑。

这样的英雄，早在加入这个团体之时，便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对于常人而言最恐怖的死亡，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一种报效国家的方式罢了。

而他们之间，同甘共苦那么多年，所谓的患难之交，以命换命，莫不过如此，就算从来没有开口说爱，但是那样同生共死的感情，又有几分单薄的爱情承担的起？

他们是这个世上能够为对方而死的人，他们不需要那样肉麻的表白任何东西。

“那一次，他对我说，如果这一次他能活下去，他将离开这个地方，离开我的身边，从小消失在我的生命里……因为，他很怕自己越陷越深，我会让他失去准确的判断，我会扰乱他的坚强意志……他喜欢这份工作，一辈子都会干下去，而我待在他的身边，已经足够影响他成为一个最优秀的反恐特工队队长了！”他苦涩的笑笑，“我不知道听到这样的话，该高兴还是悲伤，但事实是，我跟他一样是个骄傲的人，我也有同样的感觉，我们俩在一起有诸多不利因素，虽然我们一直都是合作无间的好伙伴，但最后我同意了他那个分开的意见。”

“之后呢？”

“之后……”他的眼里，望着外界琥珀色的天空，天色早已隐隐作亮，说不出是悲伤还是别的因素，“我听说他在出别的任务时牺牲了，又有人说，他升到了很高的职位，那个职位就好像一个隐形人，只怕现在已经改名换姓，到了任何人都无法得知的地方了。本来就是这样，干我们这行的，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小命报销掉，会死是很自然的事，不死才只能说你的命大，至于会升官发财什么的，虽然我觉得不太现实，但也不是不可能，以他的能力，我相信只要他想，没什么是他做不到的，只是，他是真的如自己所说，从我的生命里消失了。”

他深深叹了口气，“直到现在，以我们李家炙手可热的势力，竟始终都没能找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