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以来,东方曦带着我逛遍了唐盟各部。
这天是第四天,明早嘉华就要回来了。不会有错,因为归期是嘉华打电话亲口告诉我的。
一大清早,向来比我还晚起床的东方曦却居然已在大厅等我。
“今天这么早起,你是想带我回美国唐盟总部呀?”
谁知东方曦听了这话,连嘴中的一口茶也喷了出来。我连忙跑过去拿起面纸掩住他的嘴,免得糟蹋了一桌子的食物。
“你是怎么回事呀?要是弄得我的早餐飞了,看我怎么对付你!”
东方曦终于顺过气来,一脸的不可思议。
“我的大小姐,你以为我要带你回美国?放心吧,我还未大胆到跑到姓陆的地方示威的地步。要真跑回美国,不出一小时,你会发现此时的我已成为那刻的“生前”。”
“没有就最好。不过,今天打算去哪儿?”
他别有深意的看着我:
“台中。”
我吃了一惊,手中的杯子掉到地上,白色的牛奶溅湿了米色的长毛地毯。
“很抱歉,未能如你所愿。”
他笑笑:
“小净,我很明白你在想甚么。可是,先回答我的问题。你能永远躲开这些人吗?一生不回去?”
我无话可说。
“小净,逃避不是一个好办法。据我所知,在你离开台中的二个月来,那边已弄得鸡犬不宁。每一个人都在运用他们力所能及的管道去找你,全都放下了自己的工作,而且已到处放出风声了。我知道,你心底也一定有点担心的。如果真的不想再面对,何不亲眼看看自己对他们的影响?相信我,这样你会比较安心的。”
“……我…好吧,我答应你。不过,我只能远远的看看他们。最重要的一点是,不能让他们发现。”
于是,我在东方曦的陪同下,再度踏进我进了差不多一年的台中市。
目的地有二。一个是去唐盟台湾总部,另一个则是去贺家。
“小净,我们现在正要去的是唐盟设在台湾的总部。唐盟发源于美国西岸,在世界各地都设有分部。前几天我们去的都是台湾分部的分部。真正的台湾分部在台中,直接受命于美国方面的总部。不过,我没想过带你去美国,那里像个冰牢,没有半丝所谓的人情味。台中这边还好一点,至少“山高皇帝远”嘛。自我接位以来,一向都是放牛吃草。还有呀,你没去过渥太华分部。那边向来很平静,甚少有事发生。大家都把对方当一家人似的,好不快活。比这里的“牛”放得还要远……”
一路上,东方曦就一直在向我解释唐盟的事。在三小时后,我们终于到了贺家门外。
今天是星期六,我想贺家人应该都会在家。这也是贺叔叔一向引以为荣之处。试问有哪一个单亲家庭可以做到他的这么温暖?儿子们和女儿全都不好向外,每逢假日大多留在家中陪他这个父亲。
贺家人陆陆续续出来了。
首先驶出地下停车场的是正大哥,他恐怕是被公司的事忙坏了,一脸疲累。也因为如此,所以他在转弯时并没有发现我和曦。
第二个是浩二哥,他仍然是那么奉公守法。
其实以他的技术,汽车在他的操控下是很难发生意外的,除非他真的被某些事情扰乱了。更别说,那辆看不出是甚么牌子的跑车,是他特地从美国一家名车厂订做的。不过,他还是那么死板,车速绝对不会超过五十。由于全部注意力都放在路面上,所以他也没有看到我。
最后一个是牧文,他正用免提装置跟人联络。
这时,身边的东方曦突然递了一个像是通讯器的“不明物体”给我,脸上带着一个微笑。
“戴上吧,这是窃听器。”
我把它挂上耳廓,随即听到牧文的声音。
“允浩,你那边怎样?我才刚出门口。”
“我?我正要去跟楚天会合,现正在途中。”
“…对了,楚天要我告诉你他的安排。昨晚你很晚才回来,我忘了通知你。他要你哥上去,在北部找找看。你南下接他的力往下一站一站的找。但台中这边也不能没人,所以他要我留守。还有,等你去到嘉义跟他会合后,他要飞回澳门去了。最多一个星期不见寒寒,他就会回来台中。至于往后的事,他说到时再说。”
“那……好的,我这就过去了。”
我扯下窃听器,面无表情。
“小净?”
他一脸担忧,似乎没想过我的反应会是如此冷淡。
其实,我好想,好想哭一场。可是,我没有忘记我的原则。
“想哭就哭吧,别闷在心里。”
我又把眼泪逼回去,摇摇头。
“不可以哭,不可以。从小到大,我都是不哭的。”无论是多大的事,而且只曾在一个人面前破了例。
他恍然大悟。
“是向楚天,对不对?”
我点点头,别开脸不看他。
他好像明白了一些事。叹口气,重新发动引擎驶离原来的位置。
“相信我,曦。别再提他们了,我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真的。”我忽然很不舍得他,“自幼,我的世界就非常小,没有朋友。我不是故意把自己弄得这么冷漠的,但我就是学不会全心相信一个人。我从不向别人提起我的家,所以在学校中,没有人敢真正自认是我的“朋友”。久而久之,他们不再来找钉子碰。他们都有一个共识:邵净寒,一座“万年冰山”!于是,我也习惯了。我不再执着于“朋友”这个名词上,因为我有一个最幸福的家。一对自己恩爱,更加爱我的父母,还有一个让人妒羡的好哥哥。我没有孤独的理由,更没有孤独的资格。我太幸福了,幸福得不再需要友谊。没有人相信我的话,他们都认为我只是在“耀武扬威”。我从不敢让爸妈或楚天知道的,因为一旦真的这样,他们会担心得寝食难安。我造成的困扰已经够多了,实在不需要再“锦上添花”。我的生活中,就只有爸妈和楚天。也正因为这样,当我发现我的依赖竟会成了楚天的障碍,我好怕,所以我从他身边逃开了。我觉得,我需要一个可以让自己真正成长的空间。没有帮助,没有疼宠,我要独自面对所以难题。这样,我就再也没有退缩的藉口了。我不能再任性狂妄的说:“怕甚么?反正,我有最疼我的家人!”你……明白吗?我不想再成为别人的负累……”
他微笑着介面:
“尤其是向楚天,对吧?”
我没有回答。因为聪明如他,早已知道了答案。
他也没有再问,默默的把车子开回唐盟,准备乘直升机回恒春。
突然觉得,自己实在很幸运。无论何时何地,身边都总是有些关心我的人。但这并不是我所乐见的,这种情况对我的“成长”大计不利。
好烦呀,人生。
如果我可以隐居山林,那有多好?不过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任何一个人,贺家人,牧文,新认识的东方曦,嘉华,乃至爸妈和楚天,都不可能放了我。
真的好想逃开,但人生不容许。依靠,不只是我习惯,连他们都习惯了,甚至已不认为我有自立的能力。
东方曦,我新认识的朋友。但我不敢相信,自己竟会碰上一个“黑社会”老大。不过,其实这个老大嘛,倒是不如想像中的可怕。
有谁见过这样好笑的“老大”?赖死在花坊不说,还突发奇想的直嚷着要我当他的“新娘”,还一脸肯定呢!
东方太太——怎么听都是怪怪的。不是“东方”这个姓怪,而是很难想像我,邵净寒成为“东方太太”的情景。
一句话总结,不–可–能。
我可以肯定,他的脑筋一定有点问题。不过看他也挺可怜的,也就算了。谁知那人再接再厉,提了一次又一次,似乎不怕我会真的跟他翻脸。
没办法,他和我是“同病相怜”——二人都是没甚么朋友的。所以,我们都特别珍惜那份友谊。
算了,我看那小子也只是说说而已,就当他在唱歌吧。
随着嘉华的归期逼近,我开始有点担心了。同学那么多年,我有些了解嘉华。平时,他是“好好先生”一个。但要真的生起气来,比火山爆发还可怕。说起来,和楚天倒是同类。
如果他们可以好好坐下来慢慢谈的的话,我不会那么烦的。但惨就惨在,东方曦是那种“蛮牛”型的人,他不会任别人对他大吼大叫的。
这样的两个人在一起,足可与“火星撞地球”比美。所以我一直都在想尽办法把东方曦赶回唐盟。
他有点明白我的用意,却故意跟我作对,打死都不肯走出千式的大门。
烦呀……
这天,嘉华终于回来了。我本来使尽九牛二虎之力想把曦先推进书房去避一避,但他老兄就是不肯合作,死跟着我不放。
可想而知,嘉华的脸有多恐怖。不过,他似乎是怕吓着了我,甚么话都没有说,只是要曦到他的书房去找他。
“警告你哦,曦,你最好小心说话。”
“我就说嘛,你口中的陆嘉华像一只“暴龙”。”
我的脸“凶恶”了起来。
“在外人面前的嘉华——“严氏”和“加特”两大集团的继承人,是冷静得不可思议的少年战将。不过,别看轻了他。盛怒中的他是很可怕的,虽然他很少真正生气。劝你别说多错多。如果你因你的口出狂言而被“干掉”,让嘉华成为杀人犯,我发誓,我一定会在你的墓碑上刻着“此子因多口而亡”!”
他不理我,把我的忠告当作废话。
因为不放心,所以我坚持跟了进来。好歹有我在场,嘉华会留点余地吧?
“东方盟主,看来唐盟最近实在是太平静了,才会让盟主你这样空闲,跑来这里做“政治交际”。消息灵通呀,居然查得出寒寒。”
“陆大少,你也未免太过奖了。”
嘉华不出声,直盯着曦看;而曦也早忘了我的话,不甘示弱的瞪了回去。
唉,这两头蛮牛……我都几乎可以看到那两道视线的交会处擦出火花了。
“东方先生,陆大少,你们没有忽略掉我的存在吧?至少这件事因我而起。嘉华,你可否…先坐下来冷却一下?还有曦,你的耳朵可能有点问题,完全忘了我的话。就当是我的错,OK?是我救了曦的,不是曦赖着不走。嘉华,是我没有先通知你一声。是我的错,赞成?花坊才刚开业,我不想把资金花在重修书房上。”
他们见我这样“委曲求全”,不约而同的叹口气,各自步出房间。
老天保佑!
不过,幸好我的如意算盘没有打得太响,所以我从不认为嘉华会就这样放过我。果然,嘉华把我拖进他的房间,要我招出这七天以来发生了甚么事。而且,他发现他的衣橱被翻过了。
“衣服是我拿的,给曦穿过。那天晚上我出去买宵夜,在街上“捡”了曦回来。我知道,你是想骂我太单纯。不过以曦当时的情况,不立刻疗伤可是会死人的。当然,我没想过他竟会是威名远播的唐盟盟主。他的衣服已经“不成衣样”了,所以我在你的衣橱里挖了几件给他。因为客房实在是太乱了,所以我安排他住我的房间,而我则过来这边。只是那天晚上喔,接着他就搬到客房去了。第二天我跟他去了唐盟在恒春的分部,他要处置一向不守盟规的下属,我当着众堂主面前泼了曦一杯水。接下来的几天,我跟着他逛遍了全台湾的分部。还有,昨天他带我去了台中市的台湾总部……”
他一脸愕然:
“你去过台中?你去了贺家?”
我点点头。
“我没有让任何人发现,只在远处看了看。”
他怔怔的开口:“他想替你疗伤?那小子在做甚么?连我也不敢贸然有所行动,他竟然就大胆的做了。天呀,他疯了,一定……”
声音是喃喃的,我听不到后面的话了。
“嘉华?”
他回过神来,一脸怀疑的看着我。
“寒寒,老实告诉我,别藏在心底。你知道,我最不希望看见你勉强自己。我不想看见那样的你。”
我笑了。
“嘉华,你是不是有点问题呀?你看我像是有事吗?没有呀。放心吧,我又不是“心碎神伤”的“离家出走”,我只是出来学习“生活”呀,有甚么好触景伤情的?我只是有点担心罢了,他们都在找我。”
嘉华忽然抱着我,让我看不见他。他的声音从我头顶传了过来,颤抖着。
“寒寒,别再吓我了!任何与你有关的事对于我,都绝对不是“玩笑”!我经不起那折磨!你知道吗?我怕!那个东方曦是好是坏,没有人可以知道。可是,他并不简单,这是众所周知的。没有人能猜透他在想甚么,也没有人能预知他下步想做甚么!就因为这样,年纪轻轻的他才能得到整个唐盟的信服,成为高高在上的盟主!老实说,我也是这样的一个人。不是故意摆高架子,那是一个掌权人必要的。如果一个人的行为一如所有人能预测的,那么他就算有前任主事者的血脉,也绝对登不上大位。我也经过这种考验,所以我太清楚了,也就是所谓的“有能者居之”。这次算你运气好,你该感谢幸运之神没有遗弃你!”
很奇怪,我真的感受到他的恐惧。那种无奈的感觉又回来了,他简直是在重复着楚天曾做过的事。
“嘉华,你真的觉得我该乖乖的活在他人的保护下,而不需要有自保的能力吗?我不是玻璃造成的,你们为甚么就是从不肯放心呢?我也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呀,而我就是为了学习“独立”才跑出来的,难道你不明白?如果已经离开了台中却还是有一个你,那我出来根本就没有意义。我不想再过那种日子呀,他人的保护会让我觉得自己很无能。”
他沉默了,似乎是在想我说的话。
“或者,我们的确是忽略了你的感受。但是,你又曾否试过站在我们的立场想过?我们不舍让你受伤,也不能让你受伤。因为,我们都不想承受那痛苦和自责。”
我也不说话了,因为我真的从未想过。
那天之后,我们都有默契的不再提“保护”和“被保护”的问题。经过那件事,我们不想再破坏那份友谊。
东方曦隐约感到,整件事都是因他而起,所以他也小心的不再去触及那个话题。
有时我会有点怀疑,贵为唐盟盟主,真的没事可忙吗?“盟主”在我的印象中,是足以与“日理万机”相提并论的。但东方曦这个盟主,真的让人跌破了一地的眼镜。
有谁见过东方曦这种盟主?一天到晚混在花坊,也不回唐盟去看看。
后来从Yves口中得知,原来曦是在避着一个女孩。
她叫司徒觅,是火龙堂堂主,也是曦义父生前“钦点”的盟主夫人。但事与愿违,曦对那个冷漠的女孩没有任何感觉。
这个东方曦,真是造孽呀!我在Yves的安排下见过司徒觅,也差点不平得拿锅子来敲曦的头。
那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美人。虽然身上散发着冰般的气息,明白地表示着“别惹我”这个讯息,但却是个百年难见的美人呀。她很冷,不理人的。但我可以清楚看得见她眼中针对曦的依恋。
她爱曦,不容置疑。
本来,我还想充当一下月老,撮合他们。但后来我发现,曦对她真的没半点感觉!
或者是司徒觅的表达方式出了问题。她一直认为曦理想中的伴侣一定是与他同等出色精明的女强人,所以她把自己弄得让曦不敢恭维。事事与曦作对,以求达到得到他注意的目的。
她忘了一点。有些出色的男人是天生的保护者,他不需要比他还要坚强的人来相伴。
她失败了,得到曦的避如蛇蠍。她的心已经碎了,却仍故作坚强。不知不觉中,“坚强”已成了她的本能,她不愿得到曦的同情。
我想帮她,却被曦反将一军。每当我向他提起司徒觅,他就总是说:
“亲爱的小净,我想你忘记了一件事。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了,再也没有“一夫多妻”存在。我要娶的是你,又怎能再娶她呢?或者你是在利用她来提醒我需要有一场婚礼——你来当新娘?”
我气得说不出话来。
我不管他了,好心没好报!
当我怒气冲冲的跑去问Yves时,他很无奈表示,这几年来他也一直在努力,但他的盟主不领情,他又有甚么办法?
只当他是在开玩笑罢了。我说过,不可能的。
我会让曦失望的,因为我向来讲得出却办不到。更别说,我还有很多债未清还。我已经害了很多人,不想再加一个。
而且,司徒觅也不肯领情。她很明白的表示,她的拒绝。
“邵小姐,这是我与盟主之间的事,请小姐别插手。早在我决定要追到盟主那一刻开始,我就已经知道,我不需要帮助。我要靠我自己的实力去取得盟主的心。不是每个人都会接受小姐这种“好意”的,希望小姐明白。再怎么说,我与小姐都是敌对关系,请小姐你别多管闲事。”
我还有话说吗?人家不领情,我做甚么都没有意义,反而徒增问题。
算曦那家伙还有点良心。据我的观察,曦似乎很怕面对司徒觅。这种现象代表着,曦是在顾全司徒觅的颜面。
感情是无法勉强的,要勉强也勉强不来。既然连自己本身都无法接受曦,那我又凭甚么去责备曦的“无情”?也或者,曦是对的。如果他对司徒觅真的没有感觉,倒不如不开始。若他听信我们的意见开始了这段感情,却还是无法放手去爱,结局将会比现在更加不可收拾。
于是,我和Yves都一致决定静观其变,不再插手。但曦仍然视司徒觅为瘟疫般,老死不相往来。
唉……
太执着了,所有人都太看重一个“情”字,得来无数的“伤心”。
李心怡的,贺允明的,陆嘉华的,司徒觅的,东方曦的,也包括我的。
害人不浅呀。如果神能让人类不再有喜,怒,哀,乐,那该有多好?
奢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