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癫疯”慢慢睁开朦胧的睡眼,映入眼帘的是树杈交织的蔚蓝天空,偶尔几朵浮云从余光中飘过,耳畔传来稀疏的鸟鸣。
“我这是在哪儿?”她刚要起身,却觉得身上沉沉的,好像披了一件肉绵绵的毯子,她抓住了时而摆动的素色条带,感觉毛酥酥的。
“啊!”原来是小絮的尾巴呀,因为手捏得力度太大,把浸在甜梦中的她给吵醒。
“慕涵,你醒了……”
“嗯,唉~~”忧愁写满了她粉润的面容,眼神流动着悠悠伤痕。
“为何叹气,是因为昨天……”
“对不起,小絮,要不是我偷着离开,玉儿和堂姐也不会葬送在桃树精的手中。”
“都过去了,还提它做什么呢。何况,你不是也杀了那棵树精了吗,也算是给她们报了仇。”她的言语中夹杂着伤痛,时断时续,犹如跌宕起伏的音符从心底蹦出。
“你真得这样想,你难道就不恨我?”“杨癫疯”口吻有些急躁,小絮的回答让她有些惊讶。
“恨你,我为什么要恨你呢。”
“有些事情,肇事者并不是直接操纵的人,虽然是他杀死了你的亲姐妹,但我也有责任的,我脱不了干系。”
“你不要再把一切归咎到你自己身上了,我都说过了,一命抵一命……”“杨癫疯”傻傻地望着她,也许这就是人和妖的区别吧。人类,亲人的逝去会让我们感到深入心底的痛,即使时光荏苒,那种思念的痛苦会变成一种牵挂,一种心惦,可那毕竟是人类真心吐露的感情。而妖,只是短暂的悲痛,只是过了一夜,竟对自己亲妖的死不屑一顾,甚至波澜不惊。两人久久对视,不言不语……
“其实,我们妖精的宿命就是‘灰飞烟灭’,你也已经看到。人类的尸骨并不可怕,那是造物主对人最崇高的情谊,无论墓碑坐落何方,都会有足迹留存这个世上,它的期限是永远。生死轮回并不让人觉得惋惜,最可悲的,莫过于我们这群妖精,就是死,也死得销声匿迹,从不留下什么,也不带走什么。这个世界根本就不接纳我们,从不吝惜我们的死活,‘灰飞烟灭’并非我们所愿……”豆大的泪珠悄无声息扑簌扑簌从她墨蓝的眸海中溢了出来,似若流星滑过她的脸,轻轻顺流到她的腮部,然后又逐滴凝聚到她的俏颔,形成一串流珠,欲滴未滴,摇摇欲坠,让人想起了屋檐的雨滴凝结了一般。
“小絮,我相信,你的宿命,不会是‘灰飞烟灭’的,而是和我们人类一样,永远留存在这个世上。”她的脸上绽放着丝丝甜蜜的笑容,阴霾从她的脸上消散。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是个善良的妖精啊……”
“善良?”听到“杨癫疯”一番古怪的言辞,她还真有些发晕,我是善良的妖精?从古至今,凡是进入“心月宫”的人没一个能活着出来,他们都被我们狐狸啃个精光,寸骨不留。要知道,我骗你到“心月宫”是……
小絮无法说出事情的真相,面对着她,她手软了。就在这时,小絮手中的圣石又一次冒出淡淡的绿芒,那缓缓流动的光芒似乎在提醒着这只狐狸精,让她芒刺在背。
“呃,这个……给你。”“杨癫疯”也很是惊悸,但石头上的血光早已消失,“杨癫疯”不由地低下头,发现一片猩红色的血迹也不见了,一切都消散了,但唯有记忆不会干涸。她小心地接过既陌生又熟悉的圣石,昨夜所发生的事在思绪间翩然起伏……
“啊,天都亮了,今天是星期一耶,我得上学去了。”
“恐怕你是上不了学了……”
“上不了学了,这是怎么回事?”
“我们好像是穿越到了另一个世界,我是说好像,因为这个地方好陌生,我从来都没有来过。”小絮看了看自己身处的环境,不知道在寻找些什么。
“我们家本来就是三面环山,这么大的山,你怎么可能全都转遍呢?”
“别忘了,我都活了快一千年了,这座山算得了什么?”她朝树林挥一挥衣袂。
“小……絮,快看,那里……那里好像是一座陵墓。”
“别瞎说,谁有病啊,把陵墓建在这儿?”她全盘否认“杨癫疯”的所见,这荒郊野外的,渺无人烟,山崖峭壁到处都是,如果说要祭祀先人,岂不是先要踏过泥泞的沼泽、赶着野兽吗?
“喂,不要这么盛气凌人好不好?我告诉你,我从来都没有看错的时候,你要是不信,走,我们过去看看。”
“好啊,如果不是陵墓呢?”小絮带着稍显邪昧的口吻说。
“我……我把这颗圣石给你。”
“呃,我才不要呢。算了,我们还是过去看看吧。”说完,两人朝前走去,前方犹如野草泛滥,几棵荆棘独霸鳌头,仿佛绿海的海盗在浪中驰骋,苍白的墓碑被深长的野草无情地覆盖,唯能露出零星的墓首,几只乌鸦发出刺耳恶寒的叫声从头顶掠过,似乎是在为被最后的吞噬所作的挣扎。树丛的蜘蛛网在淡淡的阳光下泛着丝线的光芒,但却很难分辨它们的存在。
两人越过湿润的树丛,郁闷脸上沾着该死的蜘蛛网,轻轻扒开通向陵墓路旁疯长的野草,眼前是一大片的坟墓,那里终日无光,周围被密密麻麻的树所包裹成一个椭圆形,那斜穿到墓碑上的光斑,犹若一双双狰狞的眼睛,眈眈地盯着这两个擅闯此地的不速之客,阴森而恐怖。
“怎么样,是坟墓吧,我们还……进去吗?”
“咦,这陵墓怪怪的,好像能指使花草树木的生长。”小絮拉着“杨癫疯”冒着冷汗的手慢慢移动着步子前进。
脚刚没入草中时,忽然像踩进了深不可测的荷塘,她们仿佛觉得自己在沼泽中行走,鞋底黏乎乎的,每踏一步都要废好大的力气。
“啊~~”“杨癫疯”一声尖叫,突然有一只手从参差不齐的草丛中伸了出来,死死地抓住了她的右腿不放,然后往下拽去。刹那间,她的下身全部没入土层中,就是走进撒哈拉大沙漠遇见风暴也没这么快!
“小絮,救命啊。”她见此,也不由一惊。
“何方妖孽,快快现身见我!”眼前依然没有任何风吹草动,只有她的回音在无谓地回应着她,但那块用烟粉色花纱铺盖的墓碑显得有几分诡异,“杨癫疯”的身体依然往下陷。
“别怕,我带你飞。”她拉起“杨癫疯”快速朝上空滑行,犹若冲浪的白帆,小絮悬在半空,但她的身体还是没有“出土”。小絮又用尽全身的力度将她向上拉。
“喂,你这只死狐狸,在这样被你拉上去,我会四分五裂的啦!”
“不会的,你顶多会少根胳膊少条腿。”
“那我也不要,快松手,好痛……”
“你难道想变成陪葬品吗?”“杨癫疯”终于又发起了势不可挡的“羊癫疯”,连叫带抽,没想到,这一次小絮把她从土中拉了出来,两人像是挣脱了引力的束缚飞了好远。还是自己的这招救了自己,她在空中和小絮飞旋,怡然自得!
“求妖不如求己,此言不虚啊~~”她闭上双眸,故意摆给一旁不语的小絮看。
“别得意忘形了,看看你的腿……”
“啊,这……这只该死的手怎么还在上面呀?”那只苍白纤细的手还是仅仅抓牢住原处,手的末梢还保留着一小段胳腕,末端竟然露着骨头,血肉模糊。
“难道是一个刚刚被埋的活人?这不可能的,若是人,他哪来的那么大力气?若是妖怪,都是同类为何不现身?”小絮鸟瞰陵墓,发现在墓碑上那块烟粉色的花纱随风舞动起来,不一会儿的功夫就不知了去向。而那座被花纱包裹的墓碑,伴随着一阵巨响轰然倒塌,随之出现一口雕花细致的棺材。
两人大吃一惊,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口惊现在面前的棺材,虽然上面有一层尘土,但还是能看得清上面雕刻的是一幅别有韵味的烟雨图,雨滴轻轻洒下,栩栩如生。这画面看似空旷,却给人一种幽怨的情怀。
“呯——”一阵声响,那口棺材盖突然错了位,然后立起,乍然惊现一位身穿粉白相间裙纱的女子,她的头发乌黑细长,披散到肩上,如潭黑的眸充满着忧郁的神情,几颗尘埃在棺材的上方隐约飘着,她的脸颊有一抹淡淡的尘土,但她高贵的气质却未被堙灭。她的肤色,苍悴无垠,好像完全融入了透明的空气中。
女子慢慢从棺材中走出,用哀怨的目光瞅着自己残缺的右手,而后又将眸扫向“杨癫疯”的右腿的那只苍白的手,只听她喊了一声:“回来!”她立刻感到那只紧紧抓住自己的手安静地”撤离”,裤褶也悠地微微松动,脱离了肌肤。残缺的手随之朝那个半鬼不人的女子飞去,竟“天衣无缝”地和她的右臂衔接了上去,完好无缺。
她得意地看着那只复得的手,并且五指不停地活动,这惊悚的一幕差点没把“杨癫疯”吓个半死,她是在小絮的搀扶下才勉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你……你到底是谁,是鬼的话就应该去投胎!”小絮就知道她肯定是个不祥之物。
“你们家鬼能站在太阳底下呀,我乃‘僵尸公主’,灵吉儿。”
“啊僵……僵尸,小絮快逃,她会吸人血的……”听到她自称是“僵尸”,“杨癫疯”吓得魂飞魄散,恨不得一屁股赶快溜走,但自己的腿早就不听使唤了。
“至于吗,本姑娘以前也是个人,唉……”女子微微张着皤然丝粉的唇瓣,仰望天空不禁叹息了一口气,她倚着树干,不屑地拨弄自己绵长没有尽头的发丝,瞳眸来回不定,好似有什么心事。
“既然你已经死了,为什么尸体不会腐烂?瞧你现在这样,和人没什么两样了,把我都给迷惑住了。”
“想必你也不是人吧,如果是人的话,也不会有足够的力量把我的手给抽离掉。”
“嗯,我也不是人。不过,这位杨慕涵小姐她可是人耶!”小絮把“半活不死”的“杨癫疯”推到僵尸公主面前。
“谢谢你,要不是你的到来,我可能会在棺材里呆一辈子的,就像个能喘气的‘死人’,被土覆盖得不见天日。”原来,一段悲惨的经历不幸降临在这位僵尸公主身上……
她本是奕月王朝的公主,名灵吉。她有两个貌美如花的姐姐,但父王却很宠爱他这个小公主,视灵吉公主为掌上明珠,对她呵护有加。五年前,灵吉公主刚满十八岁,按照奕月王朝千百年来的习俗,刚满十八岁的女子需用淡奶配上露水洗浴全身,而且还要去见自己未来的夫君。灵吉公主的未来夫君乃东鸾王朝的睿熙王子,她在谈到王子时,狂野清澈的眸中闪烁着颗颗晶莹的泪珠。
“公主,睿熙王子帅吗?”“杨癫疯”非在这个时候忍不住问了一句。
“你是不是吃春药了,不帅能叫王子吗?听公主说就是了。”原来,在小絮的世界里王子都是这样形成的。两人坐在公主身旁,四眸望着忧伤的灵吉公主。
“事情还是那次闹鬼开始,五年前,我们王朝夜里总是闹鬼,每天晚上都频繁有宫婢莫名失踪,发现时她们的尸首全都被抛到荒郊野外,而且死后面目狰狞,身上没有一滴血了。”
“这么严重,再这样下去,你们王朝不是变成僵尸王朝了吗?”
“好可怕,应该请个道人算算,要不给你推荐一个,我大姨。”
“你脑子进水了啊,你今天所看到的陵墓,正是奕月王朝的。”小絮忍不住捅了捅她干净的脑门,“杨癫疯”又朝僻静阴森的墓景望去,不禁打了个永久性的寒噤,为了缓解自己的紧张情绪,她还自作多情来了一句:“唉,怎么说灭亡就灭亡了呢?”
“父王得知朝中闹鬼,心里不由犯起了嘀咕。一日,不知从哪儿来了个相貌及其丑陋的女巫,见她身上穿着一件绿色的袍子,衣服上穿了许多光怪陆离的霞珠,样子冷漠无情。她自称可以解了我朝闹鬼之事,父王听后,当然很高兴,不仅赏赐她许多金银财宝。果真,经过了她的开坛做法,从此王朝上下再也没有闹过鬼,父王让她留到朝中,可是我总觉得这个女巫有些怪怪的,因为我发觉自从她来了以后,睿熙和我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了。有一天我实在是按捺不住了,于是便偷偷尾随她出朝,令我没有想到的是,她竟变成我的模样和睿熙幽会。我当然很气愤,但知道自己不是这女巫的对手,因此不敢轻举妄动揭发她。”
“唉,你应该告诉你的父王,让他斩了这贱货,我最讨厌第三者了,而且还是个极丑无比的第三者!”“杨癫疯”激动得忍无可忍。
“我以为她喜欢睿熙,女巫暗自给父王下了‘迷魂汤’,让他整日混混沌沌从此不再参与国家大事,女巫凭借着父王的权威滥杀无辜,并用酷刑残害了我的两个姐姐,父王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不久便在她的手中毁掉了。但她还有那么一点人性,把死去的人的尸体一一埋葬此地,朝中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小絮,这女巫是不是你老妈的转世呀!”
“闭上你的‘乌鸦嘴’,我老妈才没那么丑呢。那个女巫是用妖法迷惑公主的父王,而老妈用得是美色!公主,那她为什么不杀你呢?”
“这只笨狐狸,公主这么美,她是想记住公主的模样好趁机接近公主的心上人呗。”
“你只说对了一半,就在王朝灭亡的第二天,她又一次跑出了朝。和平常一样,我小心翼翼地跟在她后面,竟然跟到了‘梦湾’!一个熟悉的身影久久伫立,他正是睿熙。我不敢相信所看到的这一切,我和睿熙彼此之间许下诺言,‘梦湾’的某个角落,只有睿熙和灵吉!那个时候正是晌午,人烟稀少,睿熙将女巫楼在怀里,一副亲昵的样子。我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怒火,一气之下现身在两人身旁。见我到来,女巫又变回了她原来的模样,伴着一阵刺耳尖锐的奸笑,我毫无知觉得和睿熙被狂风卷入一个洞中,地面上还零散得堆积着成山的骷髅尸骨,我很怕,睿熙知道事情的真相后紧紧抱着我,不让女巫伤害我。女巫说,她一直在找一种叫‘麒麟胆’的东西,但得知它在我体内,女巫本想杀了我取回‘麒麟胆’,可是它在我的体内正好十八年,早已与我的躯体融合。因此,她杀了我也必将破坏到‘麒麟胆’。”
“那你是怎么死的?”
“虽说她杀了我以后‘麒麟胆’也会俱灭,但如果我自杀的话,她依然可以从我身上得到‘麒麟胆’。”
“那这么说来,你是自杀的喽。我说灵吉公主,你也太傻了吧,为什么要……”
“她拿睿来威胁我,如果我不死,她就和睿熙在我面前上……况且,她变作我的样子故意使我跟踪她,好让我起嫉妒心,甚至像逼我死。我就算是死也绝不能眼睁睁得看到他被别的女人抢走,其实,我与睿熙早就有一份永恒不变的誓言,很简单,但做起来却不那么容易,不能同生,但愿同死。在那一刻,我毫不犹豫掏出本想用来刺死女巫的匕首狠狠地插进了自己的胸口,气绝之前,我永远都无法忘记他说过的话,灵吉,我会在阴间和你相会的,等我……我并非感情用事的人,真得不想死,不愿看到睿熙为我流泪……”公主的眸角残存着一抹泪花,晶莹剔透。
“那你现在……”
“我死了以后,她顺利从我身上汲取了‘麒麟胆’的精华,毕竟它寄存在我的身体好一阵子,所以死后我的尸体暂且还不能很快的腐烂。据说,生前和‘麒麟胆’共体的人,死后会在阴间记住一切生前所经历的事。女巫自知作恶多端,她怕我会在阎王面前告她的恶状。以防阎王折她的寿,女巫勾住我的魂魄逼到体内,并用三黄符咒将其封存体内,让过路的黑白无常察觉不到我。就这样,女巫把我封在地下,我忍受着快憋死虫咬的痛苦,整整熬了五年之久。”
“那刚才你……”“杨癫疯”不解地问道。
“俗话说‘一物克一物’,只要心灵纯净的人踏过我葬身的地方,封印便会自己消除,所以我就出来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你还一个劲的谢我呢!”灵吉公主突然跪在二人面前,这让她们俩实在受不起。
“呃,灵吉公主,快起来,我只不过是‘瞎猫撞上死耗子’,偶然走了进来……”
“我求求你们,帮我一个忙……”
“有话好商量,既然你都这样了,你说什么我们都会去帮你的。”只见“杨癫疯”轻轻瞥了一眼身旁的小絮,她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温柔?
“真的?请你们替我杀了女巫,只有杀了她,‘麒麟胆’才会破灭,使她不能再继续作恶。而我身上的符咒才能解开,这样,我就可以在阴间找到睿熙了。真恨不得杀死那个女巫,可是她养了一只七彩乌鸡,使我无法接近她。睿熙在下面一定苦苦地在等我。睿,我马上就来了。”
“嗨~~原来是杀人呀,这小事一桩,正好我狐小絮最近手痒得很,如此可恶的女巫,我当然要好好替你教训她一下。”
“还有我,虽然me只是个人,而且刚才也闹了不少的笑话,但我有女娲娘娘特赐给我的圣石,可以打烂那个臭三八!”
“什么叫女娲娘娘‘特赐’给你的,你少臭美了,还不是‘傻人有傻福’,你自己捡的。”
“喂,死狐狸精,我要是和女娲娘娘无缘,哪来的圣石?你就做一辈子狐狸吧。”
“好了,你们再这样吵下去天都快黑了。”这两个人竟不知好歹,灵吉公主到现在还跪在地上,她们这才晓得去扶起公主,不觉皮肤感到一触即发的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