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子璇被电话吵醒,她昏头昏脑地抓起床头柜上的手机接听,没声音,而电话铃仍在响,她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家里的固定电话来电。子璇下床走到起居室去接听。
“子璇,你还没起床吗?你妈妈知道了,又要说你了。早饭肯定还没吃。这样不好,你一定要按时吃饭、吃药。”子璇刚拿起电话,还没来得及开口,爸爸的话就一股脑地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爸爸,你放心,我一直按你的要求做的。我刚才在露台晒衣服,所以才接迟的。”子璇扭头看了看墙上的钟,原来已经九点半了。
“子璇,这星期你又没回来,你爷爷生气了。下周五下午,我让司机陈师傅直接去你学校接你。你到时提前准备好。”子璇的爸爸还想再说下去,可她的手机响了。
于是她赶紧说:“爸爸,你等一下,我手机来电了。”
“那今天就这样吧,我挂了。”子璇爸爸先挂了电话。子璇快步走向卧室,手机还在响,子璇有预感:高寒峰的电话。子璇对高寒峰的电话在心底还是有所期待的,所以子璇觉得自己有点卑劣。她拿起电话,果然是他的,子璇平了平有点紊乱的心跳,才接通电话,说了声“你好!”
“子璇,我是高寒峰,中午一起吃饭可以吗?”
子璇想说有什么事电话里说好了,可出口的却是:“可以,在什么地方?”
高寒峰听到子璇的允诺,于是赶忙说:“我现在在东郊加油站附近,你住哪?我去接你!”
“不用麻烦,那我们一小时后在那见吧。”子璇不等他回话,就挂了机。接下来子璇很快完成了漱洗、吃药,然后她打开衣橱门,试了一件又一件衣服,但都不满意,不是衣服不漂亮,而是她觉得过于刻意了,让他会怎么想呢?眼看离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了,子璇干脆关上了橱门,把昨晚穿的衣服重新穿上,一件紧身黑色无领过膝的连衣裙,瘦长的脖子上围了一条水红的真丝围巾,外面是收腰的银灰色的风衣,脚蹬黑色长靴。她拎着同风衣同色的包未施粉黛出了门。
从子璇居住的小区走到加油站大约要十五分钟,子璇看时间来得及,就没打车,一路闲逛过去。快到加油站时高寒峰发来信息:“我在加油站对面的停车场。”
子璇没有回复,直接往停车场方向走去。她远远就看见高寒峰那高高的身影,在左顾右盼。很快高寒峰就看到了子璇,他快步迎上来,把子璇领到他的路虎前,帮子璇打开了车门。
子璇坐在车里,细细打量身旁的他,近五年的时光,没在他俊秀的面盘上留下岁月的沧桑,光洁的额头舒展着,眼角洋溢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竟然没有一点笑痕。老天爷未免对他太厚爱了,三十二岁的他,穿着得体的西装,开着名车,整个人流露出的气息无不在告诉别人:我是成功人士。子璇不由自主地又一次拿他和李志刚比较。二十九岁的李志刚虽然已经褪去了清贫的形象,但举手投足间仍不难看出过去生活的辛酸。
子璇突然难过起来,在心里埋怨自己的冒失,和他见面不是自找难看吗?高寒峰敏感地觉察到子璇情绪上的细微变化,关切地问:“子璇,你怎么啦,身体不舒服?”
“没事,没事。”子璇连忙解释,并在心里讨厌自己刚才的喜怒于色。
高寒峰把车停在了“向阳渔港”酒楼门前,领着子璇走了进去。迎宾小姐领着他们来到预先定好的一个小包间里。服务小姐随即进来倒茶水。高寒峰示意小姐拿来菜单让子璇点菜。子璇看了一下菜单,海鲜、水产类比较多,而子璇一直在忌口,海鲜鱼类几乎不进口,因而她就点了两个蔬菜:青菜香菇和清炒西兰花。在他的要求下,她又点了一道蹄髈麻鸭木耳汤。之后高寒峰自己点了鲑鱼和河虾。服务小姐退出后,高寒峰和子璇坐在沙发上聊天。
“子璇,你身体真的不要紧吗?”
子璇笑着摇着头说:“不用担心,真的没事。”
“子璇,你在网上好像说过你曾经做过手术。这是你换手机号码和单位的原因吗?”
她见子璇不吭声,继续说:“那天下午,我们聊得很愉快,可晚上就联系不到你了。当时我真的很生气,心里狠狠地发过誓再也不对你热脸相迎了,即使以后见到你也要把你当陌路人。可是昨天见了你以后,我就又忘了自己曾经的誓言。”
子璇不敢正视高寒峰投过来的热切的目光,故作玩笑道:“谁说你违背誓言了?现在你是天一,我是砾石,我们可是新认识的朋友。”想了想,她抱歉地说:“对不起,那时我做得确实过分了。”子璇的声音越说越低。
“你身体不好,情有可原。”高寒峰安慰性地说。
听他说得这么通情达理,子璇的嘴角稍稍一挑,脸上的笑意顿时生动起来,高寒峰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的脸,近乎痴迷了,忘了说话,面面相觑的两人越发尴尬了,她的脸就这样不期然地倏地一下红透了,就像诱人的红苹果。高寒峰为了弥补自己的忘形,无话找话地说:“子璇,老天真的很厚爱你,将近五年了,你还是那模样,别人不嫉妒你都难!”
“你也别矫情了,老天爷对你也不差,谁会相信你超过三十岁了?”子璇脸上的红晕渐渐消退,神情自然就大方起来,说起话来也带着调侃意味了。
高寒峰张开嘴刚想说什么,却听见门被轻敲了一下,随后服务小姐端菜进来。他打住了话题,站起身,伸出右手,做了个“请”的姿势,然后带头走到餐桌前,并帮子璇拉开桌前的椅子。
高寒峰本想让服务员开一瓶红酒,子璇摇摇手制止了,并吩咐服务员给她上些米饭。高寒峰也没坚持,于是让服务员顺便送来热玉米汁。
子璇点的菜就是平时钟点工为她烧的品种,但比钟点工烧得好吃。所以她吃得很香。高寒峰见子璇只吃蔬菜,试图为她夹鱼虾,被她婉拒了。“谢谢你,我喜欢吃什么,不会客气的。”
子璇和高寒峰似乎吃饭时都不喜欢讲话,吃饭过程显得有点沉闷,但很快就结束了。他们俩谁也没提出走,很自然地又坐到了沙发上。接下来的聊天很随意,漫无目的,想到什么聊什么,只是有几次高寒峰有意把话题转到子璇身上。问她工作忙不忙,在哪个学校?是不是一人住,住在哪?子璇把学校名字告诉了他,住的地方只是说住在学校宿舍里。
聊天过程中高寒峰接了几个电话,他说了声对不起就当着子璇得面接听了。其中一个电话子璇听出了小宋的声音。“寒峰,你在哪?”
“我在向阳渔港和朋友吃饭聊天。”高寒峰如实回答,但省略了聊天对象的名字。
“那我去找你。晚上我们去唱歌。”“你不要过来,不方便,晚上我有事,改天再唱歌吧。没其他事,我挂电话了。”他说完就先把电话挂了。
此时,子璇的电话也响了。子璇一看是学校里的同事张允惠,也没避讳,在他面前接了。同事邀请她下午去城北服装城购物,子璇爽快地答应了。子璇看了一眼正注视她的高寒峰,没多想他眼里流露的是赞成或反对的眼神。子璇和同事约好半小时后在服装城门口见。
子璇放下手机就向高寒峰告辞。高寒峰坚持送她去,子璇也就没拒绝。
路上高寒峰主动提到了小宋。“小宋是我姐夫姑姑的女儿,今年二十九岁。我高中毕业后就去美国求学,她和我一年去的,那时她初中毕业。因为有亲戚关系,年龄又比我小三岁,我被委托承担了照顾她的角色。”说到这,高寒峰扭过头来看子璇,但见她没任何表情,也没有应话的意思,于是他顿了顿又继续说,“不过那时我们的关系也仅于此。两年前她奶奶过世,她回来奔丧后就没肯再回去了,之后她经常来找我,双方父母乐见其成。在他们的积极推动下,去年我们订了婚。等她奶奶孝满三年后我们结婚。”
高寒峰自说自话是第一次,向别人详细地介绍未婚妻也是第一次。他知道自己这样做很不明智,子璇以后肯定不会轻易地单独和他出来了。也许这就是他希望的。他了解自己,在子璇面前,他没有免疫力,他的眼睛会不受控制地追随她的身影。在外甥的家长会上他第一次见到子璇,他的心就不受控制地跳起来。当时他才回国不久,才把自己和朋友合伙创业的外资投资公司迁到国内,工作还未上轨道,经常加班、出差,可只要有时间,他一定会向父母主动申请去接外甥,只为了能看到子璇。
和子璇失去联系后,他失眠焦虑了许久。有时他在心里想:我为什么这么作践自己,在自己身后转的女孩不少,何必对一个心不在自己身上的人关注太多。想是这么想,可是落实到行动上,却是当年暑假结束后,他送外甥去学校报到,顺便到子璇曾经的办公室去找她。同事告诉他子璇调走了,至于什么学校,也不清楚。他的心还是不由自主地担心了:没有预兆就调动工作,还切断了和熟悉的人的联系,莫非出了什么事?之后的周末,他去月牙湖父母住处,到317车站附近,他总要减慢车速,下意识地搜寻子璇的身影,希望子璇能像上次一样在这里出现。随着时间的推移,公司营运正常了,他越发忙碌,出差更是三天两头的事,他对子璇的记忆也逐渐淡忘。他先后谈了几个女朋友,除了他的初中同学宫雪晨和他纠集了将近半年,其他的都不超过一个月,他的寡情,他的冷淡无不在向她人表明:我对你没兴趣。所以那些女孩主动怯步了。
小宋的全名叫宋昕颜,外表靓丽,最可贵的是她的脾气比较好,没有富家女的娇纵,在美国时就对高寒峰很迷恋崇拜。那时高寒峰有女朋友,对她只有邻家小妹的感觉。她回国前,在美国读硕士研究生酒店管理才一年,奶奶的突然去世,让她有了回来的借口。那时高寒峰刚和他的初中同学分手,身边没有其他女人,她发现自己还没消散掉对他的迷恋,她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所以她说服父母,留在了国内,在自家的酒店上班。在宋昕颜的积极主动追求下,在父母的殷切期盼中,已经三十一岁的高寒峰也觉得如果不想独身,这年龄也该筹备结婚了,而宋昕颜无疑是个不错的选择对象,订婚就在顺理成章中了。
高寒峰说完这番话后,边专心开起了车,但他的眼角不时地瞥向子璇。
此时子璇的内心并不像她表面那样平静,她的心似乎咯噔了一下,划了一个缺口。她几乎都听到了心流血的咕咕声……
到了城北服装城附近,高寒峰想找停车场,被子璇制止了。“我就在这路边下车,你就不用下车了。”
“这里打车不方便,我还是等你吧。”高寒峰仍旧那么热心。
“真的不用客气,我不买东西,回去坐公交就行。你回去小心开车。”子璇下车后朝他挥挥手,就转身向服装城大门走去。
子璇上大学时就来过这里很多次,对这比较熟悉。购物大楼很大,一至三楼是服装,四楼是床上用品,五楼好像是家电之类的东西。这里的东西以批发为主,质地中低档。子璇很少在这买东西,都是陪别人来的。她负责帮同学、朋友参谋服装的品质和式样,至于砍价格不是子璇的长项。楼上楼下多跑几趟,在里面也能淘到比较满意、价廉物美的服装。
子璇到达购物城正门时,张允惠正站在门内朝外翘首张望。子璇赶紧走上前挽着她的手说:“我接了电话就赶来了,结果还是迟到了。”张允惠领着她边走边说:“我也刚到,到处堵车。”
张允惠是个开朗的姑娘,去年刚工作,今年24岁,目前住在学校由多余的教室隔成的单间宿舍里。她的老家在外地,是个比较贫困的山区。师范毕业后,考上了这里的在编教师,成绩非常优秀,完全可以留在市区重点小学,但因为没有背景,被分到了这个条件一般的城郊结合的郊区小学。好在她很知足,觉得这里比她家乡好上百倍了。在学校,她和子璇搭班,她教语文兼班主任,子璇教英语。她刚工作时一直喊子璇“王老师”,子璇和她熟悉以后,觉得差不了几岁,就让她直呼她的名字了。
子璇陪着张允惠穿插在各家店铺之间,试穿了一件又一件,最后她买了两件质地还算不错的风衣和三件夏天穿的连衣裙及短裙,还买了现在穿的单靴和夏天穿的凉鞋。张允惠很会还价,嘴巴又甜,商家几乎都是按批发价让她拿货的,所以这么多东西也就花了千元左右。
“子璇,你今天一直有点心不在焉,你试穿的那几件衣服都很漂亮,怎么不买?”她们拎着大包小包出门时,张允惠问她。子璇心里一惊,平时喜怒不惊的自己何曾这样失常过,不是一直以来以平常之心生活着的吗?此时为没把握的事心不在焉又何必!
“你觉得我平时的衣服不够多吗?”子璇笑着说,“我工作快六年了,工资几乎都买了衣服。生活费都要父母赞助,说起来脸红呀。”
事实上,子璇身上从来不缺钱,从小她的零花钱就比较多,工作以后,父母还是按时给她卡里打钱,但子璇从不瞎买东西,身上的衣服大多数都是父母陪她去买的,钱也是父母付的。平时吃的东西也是妈妈帮她买好的。钟点工的费用也是妈妈帮她出。父母的心念,子璇很清楚,只要她健康,比什么都好。她把身上的钱都买了基金和股票,前两年她翻倍赚了,但今年股市不好,虽然没有赔掉本钱,但被套住了一些。忍痛割掉不现实,好在不等钱用,她也就无所谓了。
子璇帮张允惠把东西送回宿舍时已经晚上六点,张允惠坚持要在学校门口的快餐饭馆请她吃晚饭,被她婉谢了。子璇自从生病以后,就被父母三令五申地禁止在外面小饭馆吃饭,不卫生且不说,最不放心的是食用油的来源。子璇在车站等了几分钟,不见公交车的影子,刚好来了一辆空出租车,子璇招手坐了进去。望着窗外街边的灯光,来来往往的车流,行色匆匆的行人,静下心来的子璇神情有点恍惚,落寞寡欢在她脸上尽显无疑。
子璇回到家时,钟点工做好晚饭已经走掉了。她随便吃了两口,就放下碗去洗澡。很快她就躺在了床上。这是很少有的现象,即使她化疗期间也没这么早睡过觉。她逼着自己什么都不去想,但脑子里还是一片混乱。
“我这是怎么啦!生不如死的化疗我都能熬过来,还有什么是我不能承受的呢?我有稳定的工作,有漂亮的脸蛋,有令人羡慕的有钱的父母,最主要的是我现在还好好地活着。这不是比什么都强吗?”子璇想到这里,从床上爬了起来,上网查看汶川救援的新进展。
包里的手机有信息进来,子璇拿出来扫了一眼,是高寒峰的。子璇没有理会,随手把手机扔到了书桌上。她不屑地想:有主的名草我不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