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下的时候，鬼姬已经发呆到了一种混混沌沌的状态，车门打开的时候，她用涣散的目光往外看了一眼，月落星疏，看这样子已经是到了第二天清晨了。

云雨欢坐在车板上，将一些吃的推到鬼姬面前，他始终低着头不敢看鬼姬，“吃点东西吧。”

人说一旦犹豫了太多就会失去勇气，现在的鬼姬也是如此，之前的时候她一直在想着自己该要如何报复云雨欢，怎样将他的脖子割断，可是此刻她只是有气无力地看着云雨欢。

他的眼睛中能看到愧疚和悔恨，可尽管如此也不能让鬼姬的心里舒服一点。“这是自己的仇人”，鬼姬要不断对自己这样说，才能让她的心稍稍坚定一点。

云雨欢看到鬼姬默不吭声，心中也是难受，“你不想说话我不会逼你，我也不会祈求你的原谅，我只是……”

鬼姬哼笑了一声，不耐烦地打断了云雨欢的话，“你现在想要带我去哪儿？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杀人灭口？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反正我鬼姬在江湖上无名无号无权无势，就算是随便找个地方埋掉，连个给我上坟的人都没有。你放心，当年我全家除了我之外已经全都被你杀光了，不会有人为我报仇的。”

这酸溜溜的话语在云雨欢心中变成了利剑，万箭穿心的滋味儿让他几乎窒息。

“你这又是何必？”

“何必？”鬼姬斜睨着云雨欢，“难道我说错了？”

云雨欢知道这时候不管自己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长叹了一声，“算了，我们不说这个，你先吃点东西，我带你继续赶路。你放心，我没有别的想法，这就送你去找鬼三千。”

鬼姬曾经在心中设想过千万种可能，但是偏偏没有猜到云雨欢会带自己去找鬼三千，这是最不可能的答案，“你带我去找他？”

“是啊，”云雨欢苦涩地笑着，“我是说认真的，你不用再费力猜测了，这次我没撒谎。我知道你不可能留在我身边，送你去他那里至少我还能放心一点。”

云雨欢的话让鬼姬不知道如何回答，她看着云雨欢的眼睛，感觉他好像不是在欺骗自己。

没错儿，云雨欢是一个喜欢撒谎的人，不，准确来说，他并不是喜欢撒谎，只是很擅长撒谎而已，这世界上总归没有一个生下来就喜欢撒谎的人，一切都只是不得已。云雨欢不是泼皮无赖，知道撒谎的意义，知道背负一个谎言会让人感到怎样的心力交瘁，可他只能告诉自己，那也是不得已。

可这次云雨欢并没有撒谎，他想勉强自己做出个笑容，脸上的肌肉却已经僵硬凝固，根本笑不出来。

让他要怎么把自己喜欢的女人拱手让人，还要自己亲自送到对方面前。那简直好像从他身上切掉一块肉，或是挖掉他的心，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能行尸走肉一般活着，还要忍受撕心裂肺的痛苦。

云雨欢感觉鼻子发酸，就快要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一直以来，他都好像是一个疯疯癫癫爱玩爱闹总是不正经的男人，好像从来不会悲伤也不会难受，看起来比任何人都要坚强，那只是因为他还没有碰到这样一个让他无法控制住自己的女人，他多年的暗中保护，多年的尾随跟从，多年的朝思暮想，在这一刻已经全部画上了重点，从今天开始，这个女人今后来往何处去往何方都已经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想到这里，云雨欢就感觉到全世界都已经黑暗下来，再也看不到前方，再也没有希望。

看着沉默的云雨欢，鬼姬心中竟然泛起了阵阵心酸，竟然也对云雨欢产生了同情！

鬼姬不知道云雨欢现在的感觉是怎样的，但是她明白，如果让自己将鬼三千送到琉采面前，她将会是怎样的痛不欲生，而且还要强颜欢笑，心里却泪已成海。

这时辰太阳早该升起来，可天上却还是泛着青灰色的一片，雾蒙蒙的天看起来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云雨欢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只埙，放在嘴边轻轻吹唱起来，颀长的手指在埙上跳跃舞动，骨埙特有的声音悠扬醇厚，在阴霾的天空下，仿佛化作了千丝万缕，随风飞向了那被阴云遮盖住的天穹直上。

那声音让鬼姬心中酸涩，多年间的往事一一浮上心头，这么多年来任人斥骂、驱逐，最后才为自己寻得了一席之地，每每她看到别人家的丫头在父母肩头，看到穿着绫罗绸缎的少女在街上行走，心中就有着说不完的苦楚。

而这一切都源自于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

鬼姬激动的情绪犯上心头，猛地冲上前来将那骨埙抢过一把摔在地上碎成了几片。

云雨欢的手还在空中保持着刚刚的姿势，回过头来冲着鬼姬无奈地笑了，曾经有无数次，他都想过要将这个丫头捧在手心中好好呵护，他喜欢她无理取闹的耍赖模样，喜欢她睡着时的安静，喜欢她那双乌黑眼睛狡黠转着的样子。

可一切都碎了，或者说从未完整过，像地上的骨埙一样，就算看起来和好如初，上面却依附着太陈旧的桎梏。

那笑容让鬼姬万分痛苦，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声音呜咽发颤，“不用在我面前装腔作势，你以为你能弥补我？你夺走的东西这一辈子也弥补补回来，更何况我不稀罕你的弥补，你欠我的，你云雨欢这辈子到死都是欠我的！属于我的我早晚都会夺回来的！”

云雨欢始终是微笑点头，“你放心，只要是你想要的，不管是我心甘情愿给你还是我欠你，总是都会还给你，我说过，这世界上只要是你想要的东西，我云雨欢全部都会双手奉上。”

这样的话语让鬼姬感到内心备受折磨，她还是希望云雨欢是个十恶不赦的混蛋，这样自己一刀下去，彼此都能痛快，他越是这样就让鬼姬感到越是痛苦，一巴掌打在云雨欢的脸上，“住口！不管你说什么，你都是我的仇人。”

云雨欢依旧点头，“对，我是你的仇人，这辈子挫骨扬灰也削弱不了你对我的仇恨。”

这好比是打架，一人若是还手的话，对方打得更凶，可如果死不反抗的话对方反倒也懒得再动手。云雨欢这样“配合”，倒是让鬼姬的火气无处可法，她双手掩面心如刀割，“云雨欢，我早晚会亲手杀了你！”

云雨欢还是笑着，“好，我知道你早晚会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