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深秋,我和琳儿月儿都上了夹衣,马希振说让一向周到的王嬷嬷跟在我的身边就好,不必所有人都跟上,船上自有人照看我们,又让我们都备上棉衣,后唐比长沙府更北,想必也会冷些。
贡船一共有四艘,其中一艘专门是贡品,由大内侍卫看守,除了马希振,闲杂人等是不能靠近那艘船的,一艘是随行的官员,还有一艘是马希振专用的船,这艘船上只有我带了琳儿、月儿和马希振以及他的护卫们,剩下一艘船是空船,底舱放置着一些货品压舱用的,那是以防路上出什么意外的话,备用的船只。如果能顺利到达,压舱的物品也可以在后唐出售,再换了后唐的物品运回长沙府,顺便就将生意做了。
我自己是相当佩服皇上的,自他统治楚国以来,楚国国泰民安,国立强盛,楚国有自己的货币,与旁的国家都不相同,虽然别国都不太认可楚国钱币,不过在楚国境内,楚国人却只认楚国钱币,以至于其他国家州郡在楚国销了货品,只能又从楚国购进货物拿回自己国家出售,一来一往,让楚国经济一时间是所有国家最盛,虽然楚国依旧向后唐称臣,作为其属国,定时给后唐纳贡,不过却让其他诸国忌惮,无人来犯。
本来朝贡之事应当由皇上亲行,不过自高郁丞相逝后,皇上越发疏离二王子马希声,只是圣体也越发是一日不如一日,此次由希振代为朝贡,其用意不言而喻,只是马希声权势之盛日久,虽然皇上手中握有高郁丞相留下的军队,但是此支军队多在外驻扎,虽然一时可以牵制马希声控制的京师拱卫,不过若是有什么突发事件,想来还是远水解不了近渴,若是当真有事发生,命途难料!
原本找船的时候并不是船难寻,只是去后唐一路的商队难寻,我们要坐船经洞庭湖支流进入长江,然后到达江陵府换陆路,进入后唐境内后,一路要经过数个州郡,每个州郡都需要文碟才能通过,很是麻烦,所以很少有商队愿意在这样的冷天出行。
船在水上行了数天,已经能够大致看见江陵府的轮廓了,掌船的人说,再有一天应当就可以进入江陵府了,在哪里换了车马,就可以脚踏实地的走路了。
哄两个女孩儿睡下,从舱里出来,正看见马希振一人立在甲板上,湖风吹的他的衣摆猎猎作响,他却如一尊雕像一般一动不动,只有飘飞的青丝还在显示他是个活生生的人罢了。
湖面的风极大,吹的我的头发打在脸上麻麻的疼,我走到他身边,说:“这样吹,也不怕生病了!”
他偏头看着我,眼神少有的凝重,手抚上我的脸,挺在被他家王妃抓过的地方,问:“还疼吗?”
其实抓破的当夜小顺子便送了药来,虽然还有淡淡的印子,但是不仔细已经看不出来了,不知是他牢记了那个地方,还是他眼力当真了得,这样昏暗的甲板上,也能看见那浅浅的抓痕。
我有些尴尬的偏一下脸,从他的手底下让开,说:“早就好了,哪能疼到这时候啊。”
他放下手,继续望着黑漆漆的湖面,说:“兰芷,我很累。”
我说:“我知道。”
他的声音越发飘渺,说:“兰芷,我不知道我前路何在。”
我说:“我也不知道。”
他转过头来,眼神那般迷惘,从来不曾退却的星芒在这样的夜里似乎被风吹散,显得脆弱游离,他说:“兰芷,你说我该怎么做?”
我知道他不想做出兄弟倪墙的事,可是马希声却不如他所想,只对王位步步紧逼,却置楚国黎民罔顾,如果日后皇上将王位传与希振,那么就有可能形成外军攻打京师拱卫的情况,一旦这样的情况发生,必然会使楚国动荡,给其他诸国可乘之机,日后是否发生倾国之祸,王位不论归属谁家,都是不可而知的,唯一知道的就是,发生这样的事情,必然会让皇上一生心血打下的江山支离破碎,希振不想这样,也不敢让楚国在他手中发生这样的事!
他一路踩着这样多的尸骨辛辛苦苦走过来,如今却要面对这样的情况,无论他如何努力,都不能圆满,他的脆弱,也只敢在这样的夜里,让他们飘散在风中。
我将他的头轻轻放在我的肩上,也许我是这样纤弱,也许我的肩头也和宽厚挨不上边,但是此时,我且将这纤弱的肩头借给你一靠,希望能让你有一方停泊的岸。
他用臂膀松松的围住我,将头埋在我的颈窝。
累了,就且歇一下吧!
突然听见船尾有人喊:“有刺客。”
他一惊,抬头只见眼中瞬间清明,和我对望一眼,急忙朝喊声的方向而去。我亦赶紧向琳儿、月儿睡着的舱里去。
喊醒琳儿、月儿,将他们用斗篷围了严实,便往甲板上去,这艘船上只有我和希振,希振遇刺,除了贡船其他两艘船一定会及时驰援,我们只有在甲板上,才能在第一时间将琳儿、月儿送到安全的船上。
希振和他的护卫已经且战且退到了我们刚刚在的这边甲板上,刀剑杂乱,我只能暂时和琳儿月儿躲在舱里,船尾已经起火,一点点向我们这边蔓延。
其他两只船只已经靠了过来,搭了舷板,向我们船上驰援。
船上的刺客见官兵众多,终于放弃抵抗,一个个跳水而去,只是火势也蔓延到了我们躲避的舱门,只微微拉开一点门,便被火苗撩了裙摆,我努力的喊,声音却被淹没在一众官兵的嘈杂之中,我眼睁睁的看着官兵们护着马希振走过舷板,站到安全的船上,心急如焚,却无可奈何。
终于发现床边的屏风后面有一只马桶,马桶里还有半桶尿水,于是急急将尿水泼在棉被上,护着琳儿、月儿和我的身体,猛的拉开船舱门,踉跄的跑到甲板上,被子上的水已经被蒸发大半,有的地方已经起了火,忙将棉被丢进湖里,朝马希振呼救。
救援的船已经收了舷板,已经开始开离这艘着火的船,马希振似乎听到我的喊声,也或者才有人告知他并没有见到我和两个女孩儿,我看到他急急从那艘船的船舱里走出来,还是刚刚被火燎过的那身衣裳,甩过一众阻拦的人,俯身在船栏上,眉头紧锁的看着我和两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