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多日来我第一次踏出房门，刺眼的阳

光带来些许不适。毫无生气的脸上早已退却红润惨白一片，只有那殷红的薄唇越发的鲜艳欲滴。银发未梳些微杂乱的垂至腰间，末梢随着清风不时摆动。四周寂静不乏有宫娥侍卫路过，然依旧踮脚蹑步，皆暗自垂目惶恐多视。

背后突显的泠然气息令我稍稍停滞，小腿掩在裙下不可见的抽痛着。忽的整个身子凌空而起，耳边却是沉哑的低音，“将靠塌搬至中庭！”

在侍女迅捷的动作下，殷墨锡抱着我沐浴在日光下，我舒适的眯起眼，慵懒安然的卧在

他怀中。

“还没好利索就下床走动……今日值殿的人下去领三十廷杖！”

我不置可否淡淡怅惘，“怕是永远也好不了了……这副身子也该到极致了。”

殷墨锡无言只是缓缓收紧手臂。

“让我瞧瞧，当时应是咬破你的手吧……那么

熟悉的味道，时至今日我才肯定那夜喝的是你的血而非他的……其实我们都是这般矛盾，唯恐他人轻易发现自己的兴趣弱点，即便拥有那也要抹杀……累么，这么多年是否疲惫过？”

“我不是姬冥辉，任由你从情理出招。”

我不

经意的瘪瘪嘴角，收回了那抹隐含的笑。“这些年，你也该有子嗣了吧？”

“……没有。”

闻言我讶异的转身诡怪的盯着他瞧，直至他满面阴沉，我才拉开些距离放慢语速，“我却有一个女儿……可惜从生下她那日起，我就再也

不曾抱过她，不曾见过她蹒跚学路的拙巧，不曾听过她开口呼唤娘亲的稚语……不知她是否生病，不知她噩梦时是否在哭闹……甚至不知她长得究竟像我多些还是……”

顿了顿半晌我才轻叹，“这般的眷恋不适合我……但正由于这

样的羁绊我才毅然要活下去……殷墨锡，我要回霰羽国。”

“魅萝，为我生一个孩子吧。”此话一出仿佛惊雷般将我震在原地，思绪断了弦有些跟不上。

殷墨锡恍若无感失言般继续，“那些女人不配留下我的血脉……”

我轻轻勾

唇魅惑妍笑，“你该知道我要的是什么……我更不会与人去分享，既然能站在巅峰我便要独占一切。若你真得做出承诺，此生只会让我一人诞下你的子嗣，我便会永远待在你的身边，不离不弃……”

殷墨锡眸中闪过一丝复杂，仍

在回味着我这番话。这只是长久以来形成的本能，然却直接的道明，我们从未相信过彼此，任何话都要斟酌是否存在着阴谋陷阱，笑容不由变得戚然。

既不回头，何必不忘。既然无缘，何须誓言。

今日种种，似水无痕。明夕何

夕，君已陌路。

***

“笃笃”一阵轻缓的敲门声，接着响起了熟悉的嗓音，“不知娘娘是否准备妥当，主子命我先护送娘娘去霰羽国。”

对着这样的称呼，我不自觉的揪住衣衫的一角，良久才适应过来尽量平静的回应，“已经备

好，即刻上路。”

颠簸的马车使得周身酸楚更甚，急行中强压住波波袭来的疼痛，紧咬覆身的毛毯不肯出声。而镜端坐在车外，驾着马匹不发一言，却努力使马车保持平稳，如此诡丽的画面却叫人心里发颤。

只有失忆时才能坦

然面对，而如今明明是他亏欠我的，却不知如何相处，恰似这般的讽刺。

挨过这轮阵痛，我如同散架般，虚汗淋漓的歪在一侧，若是叫他们发现我这般隐忍怕是霰羽国之行就要做耽搁。为了转移自己对抗疼痛的精力，我从怀中

摸出那封信，楼澈留下的，里面记载了我想要知道的答案。

然而刚撕扯开信封，马车却停了下来，镜出奇的冷寂，“先在这家客栈休息一夜，明日我们便能赶至霰羽国都城汴京。”

我脉脉颔首却意识到他看不见，收起信有些哽

咽般的沙哑道，“好。”

饭菜是被送进里屋的，表面上看到我对他是极其厌恶，却只有自己知道，只要接触一小段时间，他那敏锐的洞察力定能发觉我的异样。

当店员退却时，我再也忍不住扑到床上，闻着发霉的床褥，难以动

弹。没过多久却传来叩门的声音，我艰涩的抬首克制道，“我已经休息了，有事明日再说。”

“……潆，你还想瞒到什么时候，难道你以为凭我的功力会察觉不出你刻意压抑痛苦……”随着开门的声响，我只能埋头苦笑。没错，

镜曾是这个世上最了解我的人，欺瞒他对我来说委实困难。

镜稳稳的将我扶起，伸出手探向我的脉搏。看着他抿起嘴角皱着眉，那张俊颜犹如往昔，我忽的觉得胸口曾受剑伤的部位灼痛无比。

回忆起那些被驱赶至角落的点滴，

我冷冷的抽回手，却不料镜加紧了力气竟有丝颤抖。

“为什么……那是些不相干的人，为了他们把自己伤成这样……”

“在你们眼中人只有利用的价值……而他们对我来说亦如是。”

“你好好休息，这是镇痛的药丸。”只一瞬间

镜恢复冷若冰霜的模样，仿佛先前是种错觉。杀手本就不该有另一种表情，或是多余的感情。镜，总是那样理智的无可挑剔。

我咽着药丸有些发困，也许因为药里还带着些安眠的效用。只是我真的有勇气面对下去么，这样不可

遏止生生不息的痛，我如何继续抵抗……只要到料理完一切便好，我要活着。

第二日黄昏日落前，终于看到了霰羽国皇城的楼门，城内依然繁华，边境的战乱不曾波及这里，军民依然奢靡缺乏警惕，只是增强了城门的守卫。谁

能料到上一役莫名损失了十万军马，还增加了万余人的叛乱，杜碾宇文冀应该躲在暗处晦韬养略，林宛儿的儿子姬亦骞也应与他们在一起了吧……并不该怀疑他们的忠诚，只是当可望不可及的一切摆在眼前时很少有人不动心，

再者拥护一个幼童，如何能知他有能力成为一代贤明的帝王……罢了，一切不过是个理由而已，何必较真，又哪里存在真的无私……

现如今的我，暴露出足以令各君王疯狂的一面，以一己之力敌千万军马。又有谁知道此生我又要

负担些什么，然此咒术只能发动一次，我却能以此为筹码使他们忌惮。

换上洁净的白衫，罗巾覆面，堂而皇之的步向皇宫，霰羽国，姬冥辉，我们该做个了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