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睡意，栖梧在床上辗转反侧，听着外间的沐风绵长的呼吸，可一闭上双眼，出现在眼前的便是她羞涩的脸。

书架上搁着不多的几排书，栖梧百无聊赖地随手翻了几册，却听到另一侧的墙壁上发出“轰轰”的低沉的声音，转头看去，却见一个半人高的青釉瓷的花瓶后面，一堵墙壁正在往后缓缓的退去，一扇狭窄的门赫然出现在眼前。

有秘室？

栖梧有一些惊讶，但还是放下手中的书，端了灯盏走了进去，秘室的空气很混浊，但却没有南方的潮湿，半大的一间屋子，搁了两张凳子和一排楠木的架子，堆了一只方形青釉瓷的画瓶和一只紫檀木的匣子，时代的久远，匣子上已落了厚厚的一层灰。

画瓶是十多副画卷，打了开来，画的是一个女子的千姿百态与千娇百媚，署了名是清风明月秋白露，栖梧猜到画中的女子便是皎皎姑姑说的美若天仙的五婶婶，确实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可是再细看时，却仿佛有洛儿的影子，不禁苦笑。卷了画，吹落了匣子上的积尘，里面竟然是厚厚一匝书信。

“爱妻兮儿，来月芒已三日，甚为思念，一路而来，遇月影旱灾，半年无一滴甘露，百姓怨声载到，可官府却视若不再，……夫一人之力，又何能扭转乾坤？”

“爱妻兮儿，夫昨日救了从不败，想其战功赫赫，却落得如此悲惨凄凉，夫不忍，兄过于残暴，然其为天子，夫唯有尽已所能，望可感化上苍，以恕我月家之罪……”

“九弟去了，他来这世间才一岁，刚刚蹒跚，可却遭了他的毒手，仅仅一片桂花糕，就让一个幼小的生命结束了。糕里有五魄散，又是五魄散，曾经夺去了二哥的命，现在又让九弟命赴黄泉。兮儿，本是同根生啊！他怎么会下得了手？……”

“夫前日去了摘星的星寂城，见了他们的君王，如父皇样，是位明君，也是位仁君，他的眼睛告诉夫他不愿作这一战，可是我圆月的大军却挺进了边城。夫告诉他，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治天下可运之掌上……”

“爱妻兮儿，我们的孩儿可好？再过一年，明年的这个时候，我们的孩儿一岁了，我们就搬来月芒可好，夫在清风阁种了金桂，中秋的时候，一起摘了渍成桂花糖……”

“夫今日将五魄散交与了水前辈,若水前辈能寻到其解药，兮儿，会有很多人会免去血光之灾,或许也包括你我……”

“爱妻兮儿，夫心如刀绞，夫想念妻温暖的素手……夫为轩王，夫谨遵父命，全心辅佐皇兄，可换来的却是猜忌！……”

“夫不想当这皇子，夫宁愿是一介村野农夫，与爱妻隐于此，日出而耕，日落而息，享儿女满堂，儿孙绕膝之乐……”

……

几十封信,或数行字、或长长两三页。

字里行间，隐隐有着泪水滴落的痕迹。写着一个男子对爱妻的思念、对爱妻的倾诉，对自己的身不由已、矛盾、纠结、家族使命的放不下！

谁曾想到，曾经谈笑间强弩灰飞烟灭的轩王也会如此脆弱、如此落寂、如此的不堪一击！

或许男人，再坚强的臂膀也需要一个温暖的港湾，小憩、停靠。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或许在五叔的心里，他的爱妻亦是知己，相濡以沫，默默地分担，静静地倾听，抚慰灵魂的孤寂、抚平内心的创伤。

人生得一知己已然不易，且知己又有着倾城的容颜与七巧的玲珑心，那这一生，足矣！

栖梧无力地将散落一地的书信一一地收起，他看到每封信的信笺上都落有容若兮的名字，只是不知为何，所有的书信都没有快马加鞭地送出去。

为何？

栖梧不想多想，五叔的信中那么多的“他”刺痛了他的眼，他知道“他”是谁，如果不是那晚中秋家宴，他怎么也不敢相信，他最崇敬的父皇会双手沾满自己亲人的血。

二皇叔、九皇叔、齐妃、小顺子、锦儿、画屏、卫公公……一串串自己都不知道是谁的名字从书信里跳出来，这些人，都死在“他”的手上！

五叔说要替“他”赎罪，替月家赎罪，五叔拼命地去救“他”要伤害的人，拼命地散尽钱财，去救苦救难，救世济民，去减轻“他”的罪孽，可“他”做了什么？

可“他”是自己的父皇！

罄竹难书！

墙壁的门在栖梧拖着沉重的脚步后又合拢上，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痕迹。

如果可以，栖梧宁愿没有打开过这样一堵门，宁愿没有看到过那厚厚一匝的书信。窗外，是漆黑的夜，几处廊灯忽闪着，有巡夜的护院走过，有孩童在夜啼，如此宁静的夜，本该在温柔乡里沦陷，可现在，心却在纠结。

万丈冰崖，雪莲花落，片片如星雨；听谁露咽萧管，十指苔生，寥落吹新曲。

人影肥瘦，玉蟾圆缺，昆仑千秋雪；斜斟北斗，细饮银河，共我醉明月。

奈何二月春风，心如桑叶，又是花开时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