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洋行过若芊的厢房,发现还亮着火烛,突然涌起想见伊人的念头,就轻轻敲了敲门。
门开了。
许洋反倒愣住了,他压根没指望若芊这么晚还会开门。
“咦。”若芊捏着鼻头,皱眉道,“满身酒味,臭死了,快出去!”说着伸出纤纤细手,毫不客气地将许洋推出大门。
许洋并非头一次在她那儿碰上钉子,洒然一笑便准备离开,哪知她却跟了出来,轻声细语的道:“我们坐在台阶上说话吧。”
能与若芊夜谈,许洋高兴都来不及,哪会管它是在香闺里,龙床上,还是石阶上呢。
“最近我会离开一趟。”若芊垂下臻首,似在喃喃自语,“清明快到了,我要回家乡拜祭父母。”
许洋当然舍不得她离开,连忙问道:“若芊的老家在哪里?”他心里打着护送小美人回家的算盘。
“太湖边上,很美……”若芊说着便沉默下来,一双美眸像隔了一层雨雾般的朦胧。
“你是否想起父母了?”许洋柔声问道。
若芊没有回应。
“唉,他们怎么忍心丢下像你这么可爱的女儿,撒手而去?”这本应是放在心中的喟叹,他却一时口快说了出来。
“我爹娘很疼我的。”若芊幽幽的道,“爹曾经有很多女人,但娘是他最后一个,也是他最爱的女人;爹也有许多子女,可我是他最小的女儿,也是他最疼爱的孩子。”
“娘对爹的爱更是毫无保留。我娘最爱自由,喜欢四处游历,一个夏日,她在太湖遇上了温文尔雅、带着几分忧郁的爹,一见钟情,便毫不犹豫地跟了爹,从此安定下来,在太湖边的小园里一住便是十八年。”
许洋暗叹,难怪若芊对齐伯侯念念不忘,原来是一见钟情的情结作祟,这个把他害苦了的情结,就算不是来自于遗传,也是受到她母亲的熏陶。
“你知道吗?我爹因为某些原因,不能再要子嗣。当初娘怀上我时,是以死相逼哭求着让爹留下孩子,幸好我是个女娃,若是男孩儿,一生下来就会被淹死吧。可能因此,爹加倍地疼我,几乎把全部的爱都灌注在了我和娘的身上。”
不知是否清明节临近,若芊今夜分外地伤感,轻轻吐出许洋平日费尽心机也套不到的谜样身世。
“我爹走的时候很幸福,因为有娘陪伴在身边。娘走的时候也很幸福,因为终于可以再见到爹,永远地和他在一起了。”若芊仰起臻首,凝视着夜空中那两三点暗淡的寒星,笑着落下几滴眼泪。
许洋虽然听得心潮起伏兼满肚子疑问,却不敢打扰,乖乖地在一旁默默陪着她。就在这一瞬,他忽然发觉自己也很幸福,并肩坐在她的身边,聆听着她那悦耳动听的吴浓软语,真希望一切可如此这般地继续下去:永远不会改变。
“这些话我以前从未对别人说过。”若芊别过俏脸轻声道。
许洋和她秋波盈盈的湿润美眸一触,心儿一阵狂跳,拉起那双微冷的柔荑,温柔的道:“虽然没了父母,但你还有我。我会一直陪着你,陪你回太湖的家,陪你做所有你喜欢的事,一辈子陪着你、守护你,直到没有尽头的永远,即使你不要我了,即使我死了,我也会化作天使来守护你。”他的情话如潮水般,一不留神连天使都蹦了出来。
若芊的脸颊飞来两朵红霞,有几分害羞地低下头,却又任由许洋握着自己的纤手,低声道:“建康这么多事,你怎么走得开?”
“有什么事能比得上若芊重要呢!别说是淮扬帮、凤天楼,如果我是皇帝老子,为了若芊,江山都可以不要!”许洋大放爱情豪言。
“油嘴滑舌的家伙,本姑娘会信你才怪!”若芊微耸香肩冷哂道,说完便缩回双手,起身飞快地跑进了房,随手将大门一关。
许洋追晚了一步,无奈地徘徊在门外,他那一箩筐的情话还没有说完呢,看来只好留待明日了。
※※※
流芳舫的雅间内,檀香袅绕。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小熙果然厉害,这局我输了。”东方珏笑着放下手中的黑子,棋盘上白子的五子连珠之势已成。
秦小熙微微一笑,嗔怪道:“你都未尽全力。”她说着将棋盘移到一边,柔声问道:“是否还在烦心太湖帮之事?”东方珏前日刚从三吴地区和东南沿海率船队返回建康,秦小熙关心他此行的结果,便试探地问了一句。
东方珏搬过邻几上的茶具,优雅地沏着茶道:“三吴地区水道稠密,但非是无迹可寻,太湖帮在会籍附近的新基地已经被我们寻到并攻克。不过,他们在海上还有其他巢穴。大海茫茫,远近岛屿无数,搜索起来谈何容易。想要彻底根除此患,恐怕还要费番工夫。”
说到这里,他的脸上不仅没有忧烦之色,反而露出愉快的笑容:“在下也因此会在建康多逗留一段时日。”
秦小熙接过他递上的热茶,轻缀一口,满足地一笑。
这时,越黛香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琅琊王又遣人来和小熙约定日子。”
秦小熙黛眉蹙起,司马道子自逼走谢安后,行事益发没有顾忌,这已是他五天来第三次派人来流芳舫,上两次,自己均以身体不适推托,这回要想个什么借口好呢。
“请越娘回话说小熙这十日都没有空。”东方珏直接替秦小熙回答,他的声音轻柔,语气上却不容商量。
越黛香既没作声,也没有离开。
东方珏也知这样会令越黛香十分难做,于是笑道:“这点小事何须劳烦越娘,我自会遣邢烈去办。”
说完便起身和候在外厅的刑烈交待了几句,不到片刻就返了回来,重新入坐。
秦小熙无奈的道:“我真不希望你为了我而得罪司马道子这种权贵。”
东方珏却是一派轻松,仅将其视作举手之劳,柔声道:“小熙不必感到不安,东方家和桓氏的关系已注定我们会与司马道子站在敌对的立场上。”为了让她释然,他接着道,“这个王爷虽然在建康威风八面、一手遮天,可若放眼天下,他这半个龙椅坐得一点都不安稳。且不说北方有强悍的胡虏,就说南方,下游有谢家坐镇的广陵、京口两大北府兵重地;而上游的荆、江、豫三州皆为桓氏所据。在这种情况下,他决不会蠢得现在便和我们东方家翻脸。”
门外再次传来越黛香的声音:“王爷的人已经走了。”她稍顿了一下,笑道:“不过又有人求见小熙。”
秦小熙向东方珏歉然一笑,光听越戴香的口气,她已猜到来人。
陆易姚在两名俏婢的引领下上了三楼,恰巧东方珏正从厢房中步出,两人在过道上不期而遇。
“陆兄。”东方珏微一颔首,落落大方地打了声招呼。
陆易姚笑着问候回去,看似漫不经心的目光将这个情敌好好地打量了一番。
眼前的男子身形修长俊逸,五官清爽,眉宇间有着江南的灵秀之气,脸上似永远挂着淡淡的笑容。论起俊俏高贵,丝毫不比王献之逊色,只是少了分倨傲与不羁,多了分沉静和儒雅。
“果然没有令我失望。”陆易姚一推开秦小熙的房门,便无头无脑地扔出一句感叹。
秦小熙望向他:“你碰见东方珏啦。”
“我一向喜欢挑战。”陆易姚语带双关的道,将角落处的竹椅拉过来坐下,“流芳舫今天下午够热闹的,我先是在岸边的街上望见阮尚君登上一辆由皇家侍卫护送的大马车,接着在门口撞上琅琊王府的茹千秋铁青着张脸带人离开,最后在三层遇上久闻大名,却一直无缘一见的东方珏。”
秦小熙先解释了一下茹千秋之事,随后若有所思的道:“阮老师估计是进宫了。皇上今年新纳了一个张贵人,据说有倾国之色,能歌善舞,极受宠爱。阮老师算是建康歌舞届的权威,所以偶尔会被请到宫中为她编排歌舞。”
陆易姚对皇上的后宫之事不感兴趣,岔开话题道:“小熙到底对东方珏了解多少呢,你知不知道他已经娶妻生子?”
秦小熙神色丝毫未变,点了点头道:“他从没打算瞒我,二十二岁时他便遵从家族长老的意见娶了川蜀另一大族毛家之女为妻。这场婚姻,并非出于他个人意愿,完全是为了整个家族的利益。唉,谁让他是宗主呢,凡事都要以家族为先,其实活得也蛮辛苦的。”
她不仅不在意,语气中反透着同情,陆易姚多少有些吃味,道:“毛家女无论是美是丑,是好是坏,与他有没有感情,终归是正妻。”
秦小熙微耸香肩,笑道:“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陆易姚一愣,一时猜不准她话中之意,难道她为了爱可以包容一切?还是她心中对东方珏确实没有男女之情?疑问归疑问,陆易姚却没有问出口,秦小熙是有分寸有主见的女性,而且最反感别人过问她的私事。这事既然她早已知晓,且摆出一幅满不在乎的样子,自己若执意插手,就是有失风度,反令她生厌。
他只好转而说起去广陵的正事,向她交待了做出这个决定的原因,最后道:“不过还要看小熙的想法,我们当然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建康。”
他的话音刚落,秦小熙就已经笑道:“你们已经得到我这个盟主的批准。”
“其实我巴不得赶快离开建康。”她想起了司马道子的纠缠,轻叹了一声,旋又喜滋滋的道:“幸好我与流芳舫的合约还有十日便到期了,从此即可恢复自由之身,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陆易姚心头涌起难以言喻的喜悦,他一直不喜欢秦小熙过着卖艺生涯,不喜欢她总离着他那么遥远。如果她不再是流芳舫的花魁,没有了秦淮河水的阻隔,没有建康高门和司马道子的制约,也许两人之间的关系会是另一番景象。
“我和小洋明日出发,先去广陵探路,然后再回来接小熙。”陆易姚还觉得不放心,又道,“我们不在的时候,你若遇上什么难事,可找王献之或者关勇。”
“我自己会照顾好自己的。”秦小熙毫不领情的淡然道。
“有东方珏护驾,我能有什么不放心的!”一句话即招来对方冷冷的逐客令。
出了流芳舫,陆易姚先到淮扬帮总坛向关勇等人作了最后的安排,然后才回到凤天楼。
后院中,许洋正埋首坐在若芊房前的石阶上,直到陆易姚走到跟前,才晃了晃手中的信,哭丧着脸道:“若芊走了。”
惊愕过后,陆易姚皱眉道:“那你还坐在这里干吗?”
许洋如梦初醒,立马从阶上弹了起来:“对!我这就去追她。”
“广陵之事有我。”
感激之情尽在不言中,许洋拍了拍好搭档的肩,飞快地回屋拾了几件衣物,策马出门,寻佳人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