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月出
作者:滟之岚 时间:2023-08-25 15:00 字数:3014 字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忧受兮,劳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诗经·陈风·月出》

皎洁清凉的月光透过清疏婉约的碧纱橱斑斑驳驳地照了进来,夜色清凉如水,流泻一地,隐隐听得鸳鸯瓦下更漏声声。

空荡荡而沉寂的屋子笼上了一层清幽的朦胧之色,仿若踏进了一个童话般的世界,神秘而宁静。

檀香冉冉,炭火彤彤,月光的清辉投射在银色的屏风上,依稀听见银屏上有一只毛色鲜丽的天堂鸟儿,低低地哀鸣,声音凄凉而婉转。

起身披衣下床,辗转在一室的清幽里。

东篱把酒黄昏后,寂寞凉初透。借酒消愁,酒似情浓,荡气回肠的爱情在清冷岑寂的酒里打转,消磨,慢慢地滑入愁肠,化作点点的相思的泪珠儿。

偌大的房间,如同被掏空的心,白茫茫,空荡荡,我四处辗转。

隐隐听得前殿轻歌曼舞,丝竹管弦,歌台暖响,春guang融融;舞殿冷袖,风雨凄凄。一日之内,一宫之间,而气候不齐。

这就是我要的生活?

我想要的,至始至终很简单,一颗真心足矣。不求富贵闻达,不求享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殊宠荣华,只求相爱的人患难相与,不离不弃。

而这些,容若给不了我,他终是离开了我……

是凌子皙他救了我,照顾我,给了我一个家,我很感激,也很知足。

进来精神颇为不济,白天睡思昏昏,头脑昏沉,到了夜晚,却是数着窗棂间洒进来的月光,星星点点,难以入睡。于是,许多个无眠的夜晚,我思念着远在塞外的容若,独自拿着一瓶酒,自斟自酌,烈酒飞流直下的进入肠胃,激起一阵火辣辣的感觉,辣的直掉眼泪。

自从沙场下来,整个人坚强了许多。再也没有轻易地掉过眼泪,心里虽苦,眼泪却已流干。喝着苦酒,整夜整夜,独自坐到天明。更为可怕的是,我会忽然间忘记许多事物,比如青竹姐刚刚给我倒好的茶,我会以为我没有说过,再让她重新倒上一杯,比如明明青竹姐就陪在我身边,我会觉得她已经走出了门外,我分明看见她轻轻地关上了门,可事实上,青竹姐只是一直陪着我,脚步都未挪过。

还有那天甬道里,我看到墙上的古怪的画面,我分明看到那个狼头人身的男子正拿着叉子正插进了蛇身女子的胸膛,我分明看见那些古怪的文字下面忽然出现了一道神秘的红叉,难道……

心里隐隐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仿佛一场未知的暴风雨将要来临,我这一叶飘零的孤舟,在风雨中沉浮跌宕,却始终看不清前面朦胧未知的命运。

现在我头脑产生的短暂失忆,幻觉恐怕只是冰山一角,我真的有点害怕了,我怕我会忘记了一切,忘记了许多我看得比我生命还重要的记忆,忘记容若,忘记我们那场轰轰烈烈,荡气回肠,刻骨铭心的爱!

如果没有那场生死之恋,我不会发现自己内心柔软脆弱的一面;如果不是那场爱,我不会如此地感谢上苍,让我在人生中最美妙的年华,遇上了那个让我终其一生都难以忘怀的男子;如果不是那场爱,我不会懂得能挚爱一个人,是那么的幸福……

夜是那么地凄寒,冷厉,我努力找寻着雪浪纸,却又生怕吵醒了为我忙碌了整整一天的青竹姐。

明明记得我把雪浪纸放在橱窗的,却怎么也找不到了,身着单衫的我使劲地敲打着脑袋,急出了一身的冷汗,却怎么也想不起雪浪纸的所在。

急急地在原地踱着步子,忽觉脚下有些生涩,俯身查看,原是被我弄翻了一地的雪浪纸。如获至宝的我,惊喜欲狂地铺开雪浪纸,肆意挥毫着心中的容若。

容若,我要用我仅存的记忆,来珍藏你。可我的记忆,是那么地混乱,不可信,我生怕有一天我所有视若珍宝的记忆会偷偷溜走,一滴都不剩,我知道,我知道我稚嫩的笔尖画不出你宛若天神般的容颜,更别说去端详你那颗变幻不定的心,可我还是努力地画,用尽一生的画,我疯狂地涂抹着笔下的雪浪纸,没有一丝一毫的停顿,生怕一不小心,脑中端详了一千遍一万遍的容颜会突然间溜走,变样……

不一会儿,我脑中的容若已渐渐幻化成形,身轻如燕般地停落在雪浪纸上,那流光溢彩的星眸,那微微紧抿的性感薄唇,那坚毅的脸庞,挺拔的鼻梁……还有他那招牌似的孤绝的神情,深邃的眼眸,一切的一切,令我尘封已久的心忽然间轰然崩塌,任由着泪水一滴一滴地冲刷着画上的绝世容颜。

卷起画轴,心思翻滚,难以平静。

提笔。写给容若。

如果他还能拼死杀退匈奴,如果他能活着回来。

只怕那时的我已是“狂风落尽深红色,绿树成荫子满枝。”了。

现在我能做得,只是和他划清界限,告诉他,我爱过他,怨过他,恨过他,不过现在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我只要他能平安归来,我原谅了他对我所做的一切,我真心的祝福他!

夜太漫长,凝结成了霜。北风呼啸着,吹过了朱红色的窗,窗棂上的轻沙在微风中沙沙作响,仿若红尘千丈中,谁遗落在轮回中低沉的叹息,幽幽不尽。

烛火摇曳,我终于提笔,只怕有一天我会忘记,忘记我曾在这个世间生活过,存在过,而像一只没有思想的怪物,苟延残喘。

容若,请不要怪我,只因我已再也没有颜面去乞求你无法企及的爱,那一切,终是我年轻时的一种奢望,现在,我孕育了一个小小的生命,我该为他着想,给他一个完整的家。

曾记得,霸陵河上,你轻扬指尖,琴音飘零辗转,你如墨的发丝,飘逸在懵懂的岁月里,你缓缓抬头,轻扬着嘴角说,看懂了么?

我怔忪地点头,随后,急急地摇头,我根本没在学琴,只为再细细地看一眼你侧脸绝美的轮廓……

那是我一生的迷惑,一生走不出的漩涡,你孤绝深邃的眼眸,有我一生不悔的情缘,一世飘零的沧桑。

琴,是你一手传授于我,看着它,仿若看到一世孤独的你,令我不忍猝读。我的琴,只为你而谈,现在我就要离开你了,我把它还给你,从此,不再摸琴。

凌子皙待我很好,我会努力地学会忘记,学会享受幸福。

如果,如果还有来世,我们还能在人海中相遇,那么,请你默默地走过,请不要叫住我,只因此生,我已承受太多……

千言万语,只能说声对不起,你会找到更好的女人,来爱你,守护你!

容若,再见了!

这一次,我没有流泪,只因不想让容若再见到我的哭泣,我的软弱,默默地把信装入了信封,遥远的天边已渐渐翻成了鱼肚白,那幅画是我留给自己的,只因我怕有一天,有一天病魔吞噬了我的意志,我会忘了最不该忘记的他……

画画放在别处,人多眼杂,一是怕凌子皙起疑,二来我怕我会像忘记雪浪纸那样,忘记了它的存在。

于是,那幅画最终被我藏在了贴身的亵衣里。

拖着微凉的身躯,我挪到了暖阁里。

眯着眼在床榻上,躺了一个多时辰,门外想起了青竹姐的声音。

“蓝紫,该用早膳了。”

“哦,青竹姐,你先进来吧。”说着,披衣下床。

“蓝紫,你怎么了?又熬夜了,怎么眼圈像涂了黑炭似的?”青竹姐看着我的脸色,很是讶异。

“没事的,只是昨晚没睡好!”我含糊其辞,任由着宫女端来一盆温热的洗脸水,胡乱擦了擦脸。

“你看,你看,都都成什么样子了?”青竹姐拿了一面硕大的鎏金云纹铜镜,指着我的脸说道。

镜子上赫然出现了一张不似人脸的脸,只见苍白瘦削的脸,有点蜡黄,带着斑斑点点的孕妇斑,眼眶深陷,大大的眼睛空洞无神,整张脸看起来就像吸血的僵尸,了无一点生气。

这竟是我么?

“啪!”的一声,手中的镜子应声落地。

“娘娘恕罪!”几个宫女吓得花容失色,跪倒在地。

“不关你们的事,都退下吧。”我有气无力地说道,伸手从地上捡起了那面镜子。

早就知道自己的身子早已破烂不堪,没想到竟然已经虚弱到了这种地步。

“青竹姐,帮我弄点上好的珍珠粉,黄瓜片,牛乳,生姜片,我要美容。”我说。

起身回房,穿衣叠被。

正好看到枕头底下,完好无缺的一封信,上面清秀的楷体书着几个小字:容若亲启。

我明明记得今天早上已经把信交给青竹姐去寄了,我分明看见她亲手把信从我手中接了过去,怎么会这样?

难道,是我的幻觉?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到底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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