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妃去得很快,谁也不会想到,就在那么个夜晚,一个再也普通不过的夜晚,良妃病殁于永宁殿,卒年四十七。这个从最初起,便已伴随于君侧的女子,就这么结束了她的一生。
沐思寰坐在床榻边,神色哀痛。床上,是用白绢蒙住脸的良妃。
姚琴站在他身旁,低道:“皇上,你已经坐了两个时辰了,休息一下吧。否则,身体会吃不消的。”
沐思寰双手交握,置于唇边,眼中布满血丝,显然是一夜未睡。静默地闭上双眼,他并未出声,半晌方低道:“什么时辰了?”
魏喜上前低回道:“皇上,再过一刻便该早朝了。”
深深看了眼床上之人,沐思寰眸中沉痛之色愈甚,缓缓起身,他慢慢抚平了龙袍上的褶皱,低声道:“上朝吧。”
行至云驰身边的时候,他停下了脚步,抬起手,重重地拍上他肩侧。云驰抬起红肿的双眼,望向自己的父皇,父子二人就这么相顾无言。沐思寰终是什么也没说,迈步往宣政殿而去。
屋内,湘儿瞧着二人的模样,不禁也悲戚起来。生离死别的场景,实在不适合她,总觉得身处于其中,自己也会变得悲伤不已。
姚琴目送沐思寰离开,沉默片刻,复又回头看向床榻,眼中并未流露过多的情绪。再次回头时,眸中已深沉一片,视线直直看向了云驰。
良妃位列四妃,资历又最长,早在皇上登基之前,就已随侍在侧。多年来德行兼修,与世无争,实乃温良之表率。皇上特命礼部置办丧礼,复命工部加紧陵墓的修葺,欲葬其于郊外皇陵。
陆文夫身为礼部尚书,竟要亲手准备自己妹妹的葬礼,不知该作何感想?
钦天监卜卦了出殡的日子,棺椁会先停放于太和殿。仪式后,再运往郊外陵墓。
看着封好的棺椁,沐思寰陷入了沉思,良妃最后的话浮现在他脑海中:“皇上,臣妾一辈子……只求您一件事,千万……千万别让云驰那孩子……卷入皇储之争。如果可以的话,让他远离皇宫,越远越好……”
良妃下葬后,云驰照例守孝一月。初春的时候,他向沐思寰辞行,说要离开皇宫。
看着他,沐思寰凝眉问道:“为何突然要离开?”
云驰恭谨道:“回父皇,母妃临终前交代过儿臣,她说自己一辈子栖居于皇宫,还未饱览过南楚的壮丽山河,望儿臣能代为一游,也算是了却夙愿。”
闻言,沐思寰沉下了眼眸。良妃啊,若后.宫众人皆能如你般豁达,又怎会生出这些恩恩怨怨?如今你想保全驰儿,朕又岂能辜负你的心意?长叹一声,他拍了拍云驰的肩膀,意味深长道:“好好看,等回来了,一并说与你父皇听。”
云驰低下头,回道:“儿臣遵旨。”
云驰的离开,并未大张旗鼓,湘儿也是偶尔听人谈起,方才知晓的。这宫里发生这么多的变故,倒显得越发冷清了。即便时值春日,万物欣欣向荣,却也难藏隐伏于宫中的危机。
沐思寰的病,在良妃病殁之后,算是一天比一天重了,终是到了无法上朝的地步。如今朝中大事,皆由六部各司其职,再汇于宰相,择其重而告之于他。
这日早朝之后,卫宗文照例去了养心殿。
沐思寰卧于床榻,听着卫宗文的汇报:“南方大雪,灾民饥荒,臣等商议,认为应拨发款项,抚恤民生。”
点了点头,沐思寰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卫宗文接着禀报道:“东齐靖州的平遥矿,工部已拟定好了方案,不日便可进行开采。届时,大部分将用于军备的扩充。”
听到此,沐思寰略微凝眸,复问道:“北漠的动向如何?”
卫宗文恭谨答道:“暂时未有侵扰边民的迹象,骠骑将军与三殿下戍守边防,一有变故,即会派人来报。”
点了点头,沐思寰又道:“羲儿那孩子,离开皇宫也有好些时日了,不知一切可安好。朕如今卧病于榻,方才觉得亲情可贵。”说着便长长叹出一口气。
卫宗文低了头,恭谨道:“诸位皇子均仁义谦善,望皇上勿要为此忧愁。”
看向卫宗文,沐思寰双眸若有所思,沉寂半晌,他沉声道:“即便个个仁善,也会有优良之分。不知在爱卿眼中,谁人才是这最优者?”语调不明,带着浓烈的探寻意味。
卫宗文并未多做考虑,即拱手答道:“臣乃凡夫俗子,岂敢评判皇子优劣?圣上英明,想必心中已有答案。”
沐思寰看着他,复道:“朕心中所想,也并非全然正确,爱卿不妨说说自己的意见,也好让朕作一番参考。”语调中,压迫意味明显。
卫宗文面色沉稳道:“皇上既已有了论断,又何须因旁人的见解而改变初衷?不管皇上作何决断,臣等均会理解支持。”
凝起的双眉渐渐舒展,沐思寰面色恢复了平和,浅道:“爱卿能这么想,朕也就放心了。”
凤仪殿
姚琴看着卫宗文,薄怒道:“你为何要那么说?皇上意图已十分明显,他是在问你立储的事,你怎就不帮着谦儿说上两句?非得顾左右而言他,浪费这大好机会。皇上他一心念着老三,如今心中已是有了动摇。你难道要看着他下定决心,把原本属于谦儿的位子交到别人手中吗?不要忘了,你答应过孤,会把谦儿扶上位的!”
无怪姚琴会这般紧张,太子在位多年,身体孱弱不说,更是没有什么建树。若非嫡出长子,早就难以服众。况且南楚历来就有择优继位的传统,皇子年满十岁便可立为太子。国不可一日无君,不可一日无后,也不可一日无储,册立太子,只为安定人心。若其资质实在平庸,间或犯有重罪,即可废而立贤。虽也受到朝中百官牵制,但最终决策权,仍在皇上。
卫宗文低眉道:“臣不是不愿,而是不能。”
闻言,姚琴诧然道:“为何不能?”
卫宗文仍是低了首,平静道:“臣若是说了,那皇上必会认定臣乃太子一党,臣今后所说所做,他便不再相信。相反,臣若是什么也不说,就能保持中间立场,亦不会使皇上与太子生出嫌隙。”
姚琴这才意识到问题的所在,真亏他想到了。如果皇上知道自己与朝中大臣勾结,欲谋取私利,那必定对谦儿不利。结党营私,一向是他最厌恶的。看来,在运筹帷幄方面,她也只能是得胜于宫闱之中了。
看向他,姚琴怒气顿消,却仍不免有些着急:“那总不能寄希望于此,认为皇上会念及旧情,就什么也不做吧?万一他铁了心要立老三,那孤和谦儿又该如何是好?”她一向是主张未雨绸缪的。
卫宗文浅道:“娘娘莫要挂忧,皇上若能念在多年情分,让二殿下继承大统,自然最好不过。即便不然,娘娘也只需做好几件事,就能免除后顾之忧。”
姚琴一听,来了兴趣:“那依你所说,是哪几件事?”
卫宗文并未回答,而是揭开茶盖,用手指沾了茶水,于案上写下几笔。
姚琴看着桌上文字,复又看向卫宗文,眸中渐渐带上笑意:“有你帮孤,孤何愁大事不成?”抬手抹去桌上水渍,她的眼中,尽是自信的神采。
青衣巷,三皇子府邸,一个美丽的女子正伏案书信。片刻后,她将信笺封好,递给了身侧的仆役,吩咐道:“即刻快马加鞭,务必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信交到三殿下手中。”顿了顿,复道:“这件事,绝不能泄露出去。”
仆役恭谨道:“奴才明白。”
花莲起身踱至窗边,望着满天星斗,她眸中焦急之色愈益明显。南楚,恐怕是要变天了。这一趟,可千万要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