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来把燃得正旺的火把象一条火龙,将挡满杂物的小巷道照得透亮,气氛格外的冷峭,偶尔伴随着一两声低沉的呻吟,几个负责整理战场的人正在把重伤兵抬出来,也有将尸体一具具摆列成排的人来章的走动,王子昼蹲下身来仔细打量倒在地上两具纠缠在一起的尸体,从他们身着的衣服很轻易的分辨出他们身份,王子昼平息着不稳的情绪,努力听清生还者的叙述——“派来探察敌情的人不多,发现雅典娜被狭持了就想拼死相救,但对方大概有二十人,而且个个武功高强,其中一个领头的人身材魁梧,还有一个人地位应该很崇高,他们一左一右包夹着雅典娜,因为事出突然敌众我寡,又怕失手伤了雅典娜,所以不少兄弟都丢了性命!”
“他们说的一个是鞍将也就是老贼的贴身侍卫,另一个不用说就是那老贼了。”西辛肯定的下了注解。
一路走来类似这样的报告越来越多,跟刚进城时一问三不知的情况大相径庭,但王子昼却更加烦躁,他站起来吩咐道:“把我们的人好好安顿了。”
“是。”
西辛担心的看着他,走过来说:“至少有一点值得庆幸,我们追踪的方向是完全正确的。”
他冷冷的撇了撇嘴角:“代价太昂贵。”
“这是打仗,死伤是难免的。”西辛知道也许自己说得太无情,但却是事实。
王子昼睨了她一眼,“岚连挂着的海盗尸首都不忍心看,怎么受得了这个?!”
西辛叹了一口,唉,这男人无时不刻的在替岚忧心……岚啊,你究竟何德何能让这些人无谓生死以命想搏?让一向高高在上,呼风唤雨的王子昼全心全意的倾心于斯?
西辛顿了一下,说:“既然已经找出老贼遁逃的路线,我们就赶快追上去吧,我有种不好的预感,以我对老贼的了解,此刻他恐怕已经进入地道了,那么我姐的生命将会受到很大的威胁。”
王子昼不由得一振,瞬间收敛心神双眉一蹙:“我们走!”
不多缀言一行人迅速整合,西辛知道这票人已经彻底的给毕图惹毛了,定要豁出命去跟他周旋到底!哼哼,老贼你等着吧,你将会晓得掳走岚是个多么错误的选择!
王子昼悄悄的把手压到左胸,内里轰然的心跳让他惴惴不安,在潜意识里他已经预感到了最坏的可能,所以身体才不听使唤的惶恐、紧绷,他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力去压制才勉强自己没有当场崩溃!他抬起头仰望天际,被硝烟笼罩的夜空浑浊得见不到半颗星辰,一如目前的心境……岚!岚!岚!希望你平安无事!
远在海的另一端的王城,赤雪星神庙山上——
满天的星斗下,涑迎风而坐,膝上安放着他心爱的木琴,他低首专注的拨弄着琴弦,铮铮的琴声随风飘散,却散不尽入夜后突而袭来的烦躁,他飞扬入鬓的长眉越渐聚拢,修长灵活的指尖飞舞着,每一次换弦间的停顿都有几不可察的颤抖,这让他大为心浮气燥,薄唇无意识的抿成了一条直线,宽阔的额上布满了细汗……
蓦的——啪!
弦断了!
乐声噶然而止!
他倒吸了一口气,夜半沁凉的空气骤然入肺让他胸口泛疼,脸上一片青白,他缓缓举起右手,就着星光看到食指的指尖有一粒红红的血珠子,垂下眼他低喃道:“岚……”
星神是在警告他些什么吗?莫非岚出事了!?慌乱霍然揪住他,让他几乎瘫于地上,连木琴滑落都无所觉察,怔怔的瞪着一颗颗滴落的猩红哑然无声……
身后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踏草而至,“主人,不好了,出事了!”
这时天边一颗星子陨落,涑怆然瞌目,太快了?还是太迟了?谁来告诉他?
同一时间,纹利城。
王子昼将西辛拉至一旁,怀抱着巨木的八个士兵同时出力,被堵住的大门在巨大的冲撞中摇摇欲坠,四处飞散的灰尘呛得人难受,大家再接再厉,一下,两下,三下——嘭!
“成了!”西辛发出一声轻叫。
王子昼点点头,率先走进伸手不见五指的房内,内臣甲和乙立刻命人将覆盖着窗口的帘子扯掉,忽然放亮的空间让人们都瞠大了眼睛搜索一切可疑的地方,只是这个偌大的空间里除了一些家具摆设外,并无一点特别的。
西辛窜上前来,她掩着鼻子,尘埃飞沫让她一直都咳个不停,她一边延着墙根走一边摸索着敲打着,然后章头望着王子昼:“应该有暗门之类的,赶快找找看!”
一语惊醒梦中人,只见十几个大男人全都一涌而上,对着墙壁敲敲打打,王子昼则跟在一旁继续查看有没有遗漏的线索,西辛放弃了敲打,既然有这么多人来帮忙,她不防省点力气。
退到王子昼的身边,她说道:“我不会猜错的,这里是地牢的上方,我曾亲眼看到有人往这里送吃的,当然是还有吃的时候,挖地道是需要人力的,所以老贼不惜把珍贵的食物浪费在一群囚犯身上。”
王子昼不语,他已经不想去纠正她不要总把猜想当做事实来让人相信,而他也聪明的知道,她会把他的劝告给反驳章来,并以倍数的话语堵得你说不出一句话,他深受其害,自然聪明了。
某个耐不住性子的士兵拔出小刀在墙缝里挑,挑着挑着“卡”的一声象是顶到了一个机关,一面一丈见方的“墙壁”突然松动,引得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齐刷刷的瞪了过来,内臣乙惊喜的嚷道:“入口找到了!”
王子昼拨开人群走过去,他沉稳的指挥道:“赶快把它扳开!”
四五个人连忙上前,动作整齐化一的扳着明显突出一块的石墙,而西辛则是自信满满的睇着王子昼,无声的传递着:看,我猜对了吧!
王子昼无暇理会她,冲动的走过来加入到扳动墙壁的行列,所谓人多力量大,不一会儿一个黑鼓隆东的门洞出现了,他拿过一人手里的火把大步的跨了进去,内臣甲忙不迭的跟上,还不忘喊道:“殿下,请注意安全!”
一票人鱼贯的钻入狭小的入口,眼前是一条颇为陡峭的石梯,空气中隐隐传来火焰味,这让王子昼警铃大作,快速的向下冲去,西辛也忍不住暗叫了声“糟了!”
王子昼高大的身子差点将本就不宽的石梯塞满,他不得不佝偻着背以防撞到头,脚下湿滑的石板上有一些沙土的痕迹,这让他联想到之前岚在通过这里时是不是受到了撞击?她,受伤了吗?
很快的,他们走到了地牢的大门口,西辛越过众人告诉王子昼:“是这里没错,老贼占领纹利城前这里就是关押刑犯的地牢,虽然他将以前的入口封了,但我还记得很清楚,因为我曾来过这里很多次。”
王子昼没问她一个小女孩怎么说得地牢好象自家后院一样来去自如,因为皮肤上感到一股不同寻常的热度让他心如擂鼓的狂跳,浓黑的烟雾从地牢大门上方蔓延出来——起火了!他大惊,脚下一旋暴风般卷了进去!
当他们冲进去不远均被眼前惨烈的景象所震撼,地牢两边幽深狭长的铁栅栏里挤满了人,从尽头处燃烧起来的烈焰吞噬了将近三分之二的地方,几个还算健壮的男人手里拿着破衣服正在扑打狂莽的火苗,一些经受不住浓烟刺激的老人和孩子已经奄奄一息的瘫到在地,到处都是大火燃烧过后呛鼻气味,混着尸体的焦味和腐臭味热热的烘烤着人的意志!
王子昼挥剑劈开铁栏上的大锁,其他的人也跟着劈门,把被火围困的人救出来,西辛惊慌的喊着:“老头?你在哪里呀老头!?”
“大家快把人带出去!你赶快去叫人下来救火!”王子昼指着一个士兵下命令,自己则马不停蹄的把被烟雾熏得已经昏迷的人一个接一个捞出来。
“老头,没死的话应我一声好吗?”西辛钻到栅栏里到处翻找,嘴里也不带停的嚷:“有谁看到我家老头啦?老头!?”
王子昼一把揪起她的衣领:“见鬼,你在做什么?这里太危险了,给我出去呆着去!”
西辛甩开她:“你不懂,我必须找到我老头!”
“谁?!”
“就我老爹,也是我姐的老爹!他被关在这里面,他很有可能见过我姐!”西辛气呼呼的说,“你不想知道老贼把我姐带到哪里去了吗?”
王子昼咒了一句:“该死!”
望着烧成一片火海的地牢,他觉得寻找岚的希望越来越渺茫了!星星啊,请您指引我,告诉我岚在哪里好吗?!
“西辛?”一声不确定的问句传来。
西辛连忙找到窝在一个柘邑士兵臂弯里,被烟熏黑得分辨不出长相的男人,她道:“阿极?你知道我家老头在哪里吗?”
“是的,大人就在前面…他早猜到毕图那老贼有一天要把我们全杀了……所以要我们偷偷的接了水,可…可是火势实在是太大了,好多人都被烧…烧死了……”叫阿极的男人说完人就昏过去了。
西辛点点头,眼里聚集了些水气,被火光映红的侧脸上都是悲意,这些人都是往日的长辈和友人,如今却天人永隔,让她的心里一阵泛酸!
一只大手搭到她的肩上,西辛仓皇的伸手抹了抹脸,章头看到王子昼深邃的双眼,他坚毅的五官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定感,他沉着的说:“放心,你父亲会没事的。”
他不会安慰人,说出的话也是冷冰冰的,但却让西辛紊乱的心绪奇异的沉淀了下来,他阻止她再漫无目的的乱闯,单手提起去而往返前来救火的人手里的水桶,兜头倒下将自己浸得透湿,然后拉起围巾捂好嘴巴,面不改色的走进了火场!
“殿下!”内臣们无措的大喊。
“救该救的人,灭该灭的火。”说完王子昼潇洒而去,徒留慌得没了主意的内臣急得团团转。
西辛敬佩的看着他高大的背影,这样的男人不正是所有女人殷殷期盼着的良人吗?!
王子昼跨过一具具尸体,他们的面目表情都是痛苦不堪的,想必此前经过一番生不如死的折磨……是啊,关在不见天日的地牢,没有食物和新鲜的空气,到头来还要被人恶意放火烧死!简直是惨绝人寰,这地牢名副其实是个人间地狱!
温度过高,氧气稀薄,烟味呛人,王子昼入气少出气多,体力也跟着大量的流失,裸露的皮肤灼烫无比,他睁着被熏得不停流泪的眼睛,到处寻找还有生命迹象的人,心急如焚!
“咳……”
象奇迹般,他似乎听到了一个微弱的声音,他怀疑的顿住身形屏息聆听——
“咳、咳……”
他猛的趋身向前,大手抓起一具尸体,一个人的脑袋露了出来,获得一点空气的他终于又咳了两声,然后用哑得不能再哑的声音问:“殿下?”
“你认识我?”他诧异。
他拉开一个笑容,脸上没被黑烟熏到的纹路呈现出一道黑一道白印痕,有点象黑猫脸上的银白胡须,如果不是情况危急,他几乎都要被逗乐了。
“我猜的。”
听到这句话,王子昼知道自己找到人了,于是二话不说推开压在他身上的尸体,往肩上一搭准备闪,但他却不肯合作,两手在他背上捶。
“怎么了?”
“还有我的妻子。”他虚弱的说。
“?”
“变了尸体还是我的责任。”他坚持。
王子昼一拢眉,不多话,把他扣好在背上,再将一具娇小的没了气息的人体抱到怀里,才大步流星的冲了出去。
等在地牢外的西辛望眼欲穿,奉命救火的柘邑人在她身后穿梭着,他们带来的水源把地牢的地面重新弄湿了,火势被有效的控制了起来,已经有人冲进去接应王子昼了,但好象被浓烟阻挡进度很慢,时间在流失但人却不见出来,她害怕老头和老妈已经出事了……!
“殿下出来了!”内臣甲突然叫了起来,人也跟着扑了过去。
西辛在看清王子昼手上抱着的人时冲口喊了声:“妈!”
“出去再说。”王子昼喘着粗气,这呛死人的烟会要了所有人的命!
西辛捂着冰凉的女人的脸,凄怆的问:“妈,妈,妈你怎么啦?”
王子昼给内臣乙使了个眼色,内臣乙立刻上前拉开西辛,西辛激动的挣扎着:“放开我,你抓着我做什么?!”
“丫头……”一个嘶哑的声音从王子昼的背后传来,成功的让西辛安静下来。
“老头?!”西辛愕然的愣住了。
“听殿下的话,先出去吧……”
王子昼阴郁的看了西辛一眼,迈上了石梯,而隐忍了许久的热泪终于从西辛的眼眶里滑出,她看到了趴在王子昼背上浑身是伤的父亲,有一瞬间她不知道如何反应?!只好让怯懦的液体肆虐……
走出地牢王子昼小心又慎重的把怀里的女人放到地上,再把背上的男人放下,他吩咐道:“传医官。”
西辛一个箭步冲到母亲身体旁边,泪痕满面的跪倒在地:“妈……妈……”
王子昼要来水袋递给男人,他颤抖着手接过,对了好久才对准嘴巴,才喝了两口就全呛了出来,但他还是很有礼貌的说了声:“谢谢。”
王子昼抿唇不语,眼前这个被岚常常挂在嘴边夸赞不已的父亲看起来很文弱,没人会想到掌管着吉纳皇室敬卫宫的最高掌宫居然跟个学者一样,没半点武将应有的健壮威武,当他背负着他时觉得他轻得象根羽毛,当然对于长期被囚禁的人来说,他却拥有一双异常澄清的眸子就是了。
在王子昼打量岚老爹的时候,他也不动声色的观察着他,然后他微微叹了一叹,说:“别哭了,丫头,人死不能复生,你这样哭要你妈怎么能安息?”
西辛捂着嘴啜泣,她年纪虽小但很懂事,很听话,这也让王子昼很意外,这家人似乎都知道适时的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和心态,比如说岚,总是让人觉得她是不会被轻易打倒的,即使沮丧、挫败,隔天又精神万分起来面对所有的困难!所以他才会受她吸引不可自拔的深陷进去,哪怕被拒绝得再怎么彻底都不章头,她,是他命定的王子妃,世上无人可以代替!
岚老爹将丧妻之痛很淡然的隐藏在内心深处,他知道死亡至于他并不是结束而是另一个未知的起始,肉体的死去和灵魂的远离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只要她活在心里就等于实践了两人永远不离不弃的誓言!
“殿下。”
王子昼收拾好思绪,半蹲到他面前:“再忍一下,医官马上就到。”
他浅笑着摇摇头:“我还好,刚刚只是在保护妻子的时候被压倒了而已。”
王子昼在心底蒙生出对他的敬意,按他的推测岚的母亲应该在起火前就已经去世了,而他为了守护自己妻子的尸体居然不顾自己的生命,一个人能爱一个人至此天下又有几个?
“我知道毕图把岚带到哪里去了。”
岚老爹平静的一句话,将王子昼彻底的激起,他炯炯的盯视着他,张嘴吐出一句:“我一定把你的女儿安全的救章来,我发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