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节、拼死吃河豚
杨浩皱眉道：“为兄愚钝，曦儿不妨明言。”我点头道：“在集市中贩卖的河豚，主要有四种，也并非什么特别贵重、罕异之物。但有一种毒性极强的，反而甚是名贵，价钱高出几十倍。只因河豚的毒性愈强，愈是美味……”杨浩无奈道：“这河豚亦曾吃的，确然鲜美，但也不至于以性命交换吧？每年开春，因河豚有人送命的消息不绝于耳，世人真是愚……”
我笑道：“皇兄想说，世人愚不可及么？既是河豚如此危险，料想中，世人自该敬而远之，为何还有这许多人，敢拼死一试呢?其实，只要宰杀烹调得法，是并不会一吃就送命的。还有，亦是因这河豚，在传说中太过鲜美，以至鲜美到了神秘的境地。好新奇、好探索，本是人之天性。这自然就是诱惑人心、引人入胜之处。因而，吃河豚的人，有时其实是在吃传说，吃传说中的神秘，传说中神秘的鲜美，早已不是河豚本身了。”
杨浩点点头，看我道：“曦儿也是为此才吃河豚的么？这便是吃得最高境界么？”我摇头笑道：“不是，若如此时，也称不上最高境界了！吃河豚，重要的是此中的过程与回味。吃之前，面对河豚的色香味俱全，虽知危险，亦不免食指大动。内心的踌躇、矛盾、徘徊、思量，在吃与不吃之间，游疑不决。而或因人见你之举箸不定、殷勤相劝，或因被美味与心底的好奇蛊惑，终于决定吃了。其实，若当真不敢吃，又岂会坐于席中？！”
我喝口茶继续说道：“这就好比人生中，必有许多挫折、磨难、选择，是你不得不面对的，虽然不愿，亦不得不耳。及至开动，因其味胜，嫩而爽口，鲜而不腥，与其它鱼鲜之味迥异，往往不知不觉中，盘中已然见底。不由猛然警醒：吃了这许多，可会中毒?！急忙抬头看天，发觉时辰已过，才长舒一口气。事过多日，河豚之味犹在，而后悔之心渐生。至于后悔何事，就要因人而异了。而回味河豚的鲜美与有惊无险，更觉余味无穷。好比你虽做了选择，他日必然在心中思量，此决定可对，可还有更好的选择？虽然明知，有些事未必对，未必最好，却还是去做了。即使后悔了，当时，却非要这么做不可！这便是拼死吃河豚的意义，远非对时鲜的品尝，而是对人生态度的考量。”
杨浩微叹道：“曦儿是说，过程与结果之间么？”我点头道：“不错！人生在世，匆匆不过百年。归宿，不外一掊黄土，一缕轻烟。所以，我从来觉得，人生，只有过程，没有结果！只要想做什么，便放胆开怀去做，不问是非成败，只求痛快而为！只为尝鲜，性命亦可相搏，区区脾胃之祸，又算得了什么？！”杨浩深深看我一眼道：“曦儿，你这脾气，早晚……要吃苦头。不过，我就是喜欢你这一点……”我们同时一惊，杨侑亦有些惊奇的看他。
他才自觉失言，赶忙缩住了口，挟了些菜吃着，淡笑道：“为兄怕是醉了，话也不会说了。三妹从来便是这样敢做敢为的脾气，我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杨侗却大笑道：“好个痛快而为，以前吃时，不觉得如何，听姑母这么一说，倒想再去吃一次了！”我点头道：“此鱼生食比热烹更为绝妙，当然也更危险。那鱼片切得薄如纸、细如丝，色如雪，多拌上些姜丝、椒丝，其味比此远胜多矣！侗儿若有兴致时，明年开春，我定为你至之！”杨浩微笑道：“你不会就是都让我们也来体会这境界吧？”
“切！你想得美？现在哪有什么河豚鱼，这是……”我掐腰大笑道：“就不告诉你，有本事你自己猜啊，这是什么鱼？”杨浩又吃了一块，摇头道：“以前哪里吃过生食，猜不出来！”我嘻笑道：“这个简单，我给你个提示！听好了，再猜不出来罚酒三杯！举网得游鱼，巨口细鳞状，渺渺若松江，它在草中央！”
杨浩皱眉道：“这是什么鱼？”杨侑双目一亮，冲杨浩微使眼色，略一张口。我伸筷在杨侑手背上一敲：“当着我，作什么弊呢？！”杨侑面上一红，就低了头。杨浩却笑道：“我知道了，这是鲈鱼。怎样曦儿，我猜得可对？”我翻个白眼：“算你过关了。”
那什么，我当然知道生鱼片的最高境界是金枪鱼。但是，公主家也没有余粮啊……啊不是，是公主家也有办不了的事啊！这鲈鱼是御膳房养的，金枪鱼是洄游鱼类，这季节，早跑深海眯着去了，上哪逮去啊？！
其实，偶以前也不喜欢生食的说，连生鱼片都米打动俺纯洁的心灵。但是，在吃过生拌的鹿肉丝之后，偶就彻底的折服鸟！那种酸甜细嫩、入口即化的感觉，是多么让人难忘忘忘……无限回音中。不过，小小声说，这个七彩鹿肉丝是广东做法，偶个人觉得，不及偶吃得那家泰国菜馆子里的地道，因为泰国菜里有俺不知道的神秘调料。据说是当地特产，商业秘密，不告诉俺，告诉俺也买不着……顶锅盖，无责任漂走……
云儿忽然扛着那两根大铁钎子进来了，就是我特别（吩咐御膳房）制作的、土耳其烤肉的那种，当然上面有满满的大块牛羊肉。云儿片着一根，我刚叫了一声：“小寻子……”杨浩赶忙说：“我来吧，我可不想让我，那个最……讨厌以为，我们在抢它东西吃！”
我笑咪咪的看他一眼：“浩哥哥，我知道你最好了！”趁他发愣，我一把抢过他切好的肉片，倒进自己盘子里。杨杲哧的一笑：“曦姐姐就会抢东西吃！”杨浩不发一言，只是宠溺的看着我。我心里一跳，隐隐听得，殿外远远传来的丝竹之声。不知是笛子还是洞箫，因着远，更显出悠扬与凄凉，偏生又有异样的高亢。听不出是什么曲子，只是混着窗外朦胧的月影，室内潋滟的烛光，陈酿甘醇的酒气，烤肉诱人的浓香，心亦有如丝弦被撩拨得凌乱。
我怔怔看着杨浩削烤肉的手，不觉拿起筷子，轻敲瓷盘道：“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灸，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嬴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