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林沁在身边后,尚杰朝中宫中事事顺心:朝中,有韩缜和宁谌一老一少两个丞相替他盯着百官,协助他处理各方事物,往往事半功倍;宫中,自有了皇后,秦安便不在来烦他,什么事都回禀林沁处置,让他耳根清净不少。于是,左右之人,明显就可以发现,皇上气色好了许多,脸庞也丰润了些。
闲的时候,尚杰也无非和林沁在一起下个棋,弹弹琴,有时指点一下昭朔的武艺,偶尔换了装束,溜出宫去,也不跑远,就在城里走走,免不了遇上一两桩欺男霸女的事,就悄悄的管上一管,也有时,就只是一起坐着,品一杯香茗,说两句闲话,或者,相对无言,也不觉得闷,心中自是欢喜无限。
自己欢喜了,也就更有闲情去管别人的事了。尚杰的身子一利索,就催着杭书彦娶妻,并说要亲自主婚。
杭书彦本就定下今年春上成亲,皇帝如此吩咐,自然也乐得顺从,就让人开始准备。倪放最是闲,把自己府里的人派过来帮忙不说,自己也在杭府指手画脚,说是为将来嫁女娶媳妇做准备——他家大郡主明年就及笄了。杭书彦由着他添乱,心里不知怎的,却有点淡淡的失落。
毕竟还是忘不了啊,已在遥远的彼方,自己永远也看不见的那个人。
可是,就一直这般拖着,被皇帝和诸多大人们关注着,也毕竟不是个事,何况,卓氏,的确是个很好很好的女子。也就这样了吧。
人生有诸多的不如意,他的,又算什么呢。
走了一阵神,回头时,见他的府邸在倪放的操纵下,已经变得喜洋洋的一片红了。忙上前向倪放道谢。
倪放笑道:“这点小事,谢什么。往后我嫁女儿,你送上一份大大的嫁妆就够了。不过,你这新郎官,怎么这么没精神啊,这几天准备这些累的?”
杭书彦苦笑道:“有一点,也没什么大碍,还多亏您帮我把大部分的事都处理好了,不然真要焦头烂额了。”
倪放了解地拍拍他的肩膀:“难为你了。”倪放想到自己成婚时,什么事都有人操办好了,自己只是由着他们吩咐,试一试衣服,迎亲那日去迎个亲就完了,可杭书彦家中没个长辈,没有什么人帮他主持,下人们什么事不得报他知道,让他决定?婚礼的各项事宜又繁琐,难怪他一脸疲惫。于是便道:“这些事都交给我吧,我保管一点漏子都不会有,你还是好好养一养精神,免得迎亲的时候,人家一看,还以为你对着门亲事不欢喜呢。”
杭书彦也不与他客气,只道:“多谢王爷。”
一时又有人过来回话,倪放就大包大揽地道:“以后这些事都回本王就好了。”一面就赶杭书彦去休息。
杭书彦只得领命,离开了闹哄哄的前厅,自去找点事做。
尚杰也到府来看过,问了几句,就丢开手了,这毕竟没有他插手的地方。只叫倪放给了他一张单子,然后就照着单子把东西赏下。等杭府准备得八九不离十了,他定下了个日子,让杭书彦去迎亲。
卓氏老家在杭州,真叫杭书彦到杭州迎亲,有点折腾。卓氏反正家中银子不少,当初定下亲后就在京城的南城里买了一个院子,装饰妥当,安排了人看管,时不时来住几日。等日子排定了,就举家进京,安顿下来,与杭书彦,倪放等一起筹备婚礼。
正日子这一天,尚杰带着林沁几个,穿了便服,早早地就到了杭府。
倪放也早早地过来了,带了几个老于为人操持婚事的喜婆,再三交代着相关人等需注意的事项。府中仆婢也已经开始忙碌,各个又紧张又兴奋,全都忙得脚不沾地。
最最要紧的人物,新郎官杭书彦,则成了扯线木偶,任由人排布。时辰还没到,已经穿戴好了新郎官礼服,坐在厅堂上,等着别人发令叫他去迎亲。
尚杰看了这般情景,不免想起自己当初迎娶林沁的那一段,转目去瞧林沁,林沁也正转过头来,双目对视,会心微笑,又一起把视线转回到杭书彦身上。
“真好。”林沁低低地说了声。
尚杰明白她的意思:“是啊。”总算,当年的那些人里,有一个能安享幸福。
昭朔和金鸾以前只是远远看到过花轿,这还是第一次真真切切地看人成亲,很是好奇,虽没有见什么就问,两双眼却忍不住到处看。更是盯着新郎官看了很久,看得本来就有些不安的杭书彦更不自在了。
林沁见了,便忙把他们两个打发出去,叫他们自己找地方玩去。
倪放看书彦这副样子与他开了会玩笑,后就认真地道:“书彦,今日你成家了,以后要多顾念家中,对妻儿要多多怜爱,别老是自请驻守边塞,在京中长住吧。”
尚杰也道:“是啊,你就给朕管京中防务吧。也免得朕挂念。”
杭书彦便笑道:“多谢皇上和王爷体恤,臣自当从命。这段时日,臣也闻知接替臣的马将军做得极好,臣也能放心了。”
“如此甚好。朕过几日就下旨。”
说了几句话,已经有客人陆续来了。
文武百官听说皇帝要去杭府为杭书彦主婚,不管平日与杭书彦的关系如何,凡得闲能来的,都备了厚礼亲来,不得闲,不得便,来不了的也叫家中亲眷带了礼前来。于是,近开席时,杭府门前院后,车轿云集,杭府内,冠缨济济,偌大的杭府几乎都要容纳不下。
虽然很多人想一睹圣颜,在皇上面前露个脸,但人实在太多,哪里找得到一角龙袍。向府中下人打听了,下人也不知,自能自叹福薄。
不管各色人等私心如何,总是让杭府多了许多热闹。
尚杰听得客来,就交代别露了他们的行藏,避了开去和林沁寻了个清静角落说说闲话,等着花轿回来给杭书彦主婚。外面那些王公贵人,自然是交给倪放去应对。而杭书彦,时辰已到,在一众迎亲队伍地簇拥下,骑着高头大马,前去接亲了。
婚礼的诸般琐碎且不去提,这场婚事毕竟是好好儿了结了。卓家自然是兴高采烈——皇上亲自主婚,多大的荣耀;列位大人自然也是心满意足的,多好的一个可以同皇上拉近距离的机会啊;倪放见一番辛苦没有白费,整个婚事丝毫没差错,自然也很自得。
见上上下下一片欢欢喜喜,尚杰和林沁主持完婚礼,便趁着热闹开溜了。
本还想在街上走一走。但毕竟还是不得清闲:出了杭府没几步,便有人暗中送来了宫里的消息,请皇上回宫。
尚杰不免对着林沁苦笑一声。
回宫后,秦安马上送来了几分要紧的书奏,其中一份是安南郡王的急奏。
安南郡王与滴露长公主一家驻守南疆多年,急奏自然是有关邻国南蓂的。
邻国的南蓂王已在不久前驾崩,太子南思成登基,太子妃,尚杰的妹妹沐霞公主已成王后。
安南郡王的书奏中还提到,南蓂派遣的使者是段家之人。
“段家啊。”尚杰皱了皱眉。
林沁在旁自然看到了,便问:“这段家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段家自然有大大的问题。
段家是南蓂除王室以外最大的家族,世代为官,到这一代的家主,手握兵权,门生故交遍及朝野,已隐隐对王权造成威胁,然而已成尾大不掉之势,南蓂王也奈何不得。
这本是南蓂自己的事,原与尚杰也没多大干系,南蓂乱了,作为邻国,倒能趁乱取利,若有野心点,还可趁机打着冠冕堂皇的旗号,把南蓂并入自己的疆域。然而,自家嫡亲的妹妹嫁在南蓂,尚杰可无法纯粹站在皇帝的角度思考这些问题。如今妹妹成了王后,更得担心南蓂的局势了。对这段家,便不得不防。
安南郡王便是出于这样的考量,对南蓂的局势时刻注意,一有点风吹草动便加急文书送到宫中,让皇帝对南蓂的情况了如指掌。这次南蓂王驾崩,新王登基,遣使来朝,他更是一早就打听了方方面面的消息,并前往南蓂致奠致贺——尚杰早就给过他事急时全权处理对南蓂的事务的权利——他的夫人滴露公主也进宫去探望了妹妹沐霞公主,含蓄地说了几句话,并带了封信出来,这信是也随书奏一起送达了。
只是沐霞公主的信中,无非就是自己过得很好,请兄长不必挂念,多年不见,对兄长有些想念之类的话,没有一句让尚杰操心的话。可尚杰又岂能因此就放下心。
“五驸马曾建议朕与南蓂再次和亲,和段家。”尚杰解释了一下段家的情况,对林沁道,“这段家照此发展下去,迟早要取而代之。”
历朝历代权臣篡国的故事多了去了,没什么稀奇。被篡位的皇室的下场就不好说了,命好的,给个名号养着,形同软禁,战战兢兢活多久算多久;命不好的,不立即处死也要找个名目找个好时机或明或暗地把你这祸根给除了。
这段家兴盛如此,若再有个野心,看皇帝不顺眼,要废了皇帝实在太容易,而这分容易又很容易滋生他们的野心,如此南氏实在是岌岌可危。如今新帝初登基,又不宜对段氏动手,免得朝局震荡,反而不利,而拖延日久,段氏又不免更根深蒂固。这的确是个难题。
林沁却没有尚杰那般在意,这对于她,毕竟没有那么切身的关系:“他们自己国家的事,就让他们皇帝去操心吧,你想那么多也没用。”上次扁肃还说要他尽量少思少虑,可他哪里能少呀,本国的事务操心不够,现在还要操心邻国。
尚杰便道:“你说的也是,我又不能插手南蓂的朝政,想再多也没用。不过,五驸马提的和亲,却是我该想想的。”
“和亲?怎么和?”林沁觉得和亲之议荒唐之极,从来吃亏的只有女儿家,便问,“是段家的女儿嫁过来,还是我朝宗室女儿嫁过去?”
“五驸马的意思是让段家娶我朝公主,那么自然多少会偏向我朝,且对沐霞的地位也有利。”南思成虽然是皇帝,威胁可不小,除了段家以外,他自家兄弟也不是很安分的,且那兄弟娶的还是段家的女儿。
“嫁?”林沁想了想,“我朝未出阁的公主就只有你那几个宝贝女儿,连十岁都没有;宗室里面也只有荣亲王家还有两个小郡主,最长的也才十岁,对了,简亲王家还有个小郡主刚满月,别家就没了,你倒是怎么和亲?”
尚杰道:“我早想过了,这些女孩子的年龄到还是其次的问题,最主要这和亲有利也有弊,未必恰当。我料想南朝对我朝的情况也应有所了解,如今应不会提及此事,暂且先搁置吧。过几日南蓂的使臣就该到了,先瞧瞧来人的言行。”
这事便暂且放在一边了。几日后南蓂的使臣来朝,来人果是段家,据说是段家的世子。礼部自有既定的安排,比不得当初南蓂太子来时那般慎重。面见皇帝的时间既少,也说不得几句话。不过是通报一下南蓂帝位更迭之事,再说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尚杰没再向林沁提及了。
林沁也没再过问。朝中之事,她每每都是了解一二,并不会过分干涉。后宫才是她该管的地方。
对后宫的妃子们,她的心情总是矛盾的,她对她们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像姐妹那般相处,只要想到在她错失的那十年,而她们却离着这么近,她就泛酸。可是她也可怜她们,也,明白错不在她们,所以,面对她们的时候,总是有些不自然。
可作为皇后,想不见她们是不可能的。后宫寂寞,唯一可操心的儿女都各自有一堆人操心着,除了折腾一下琴棋书画,便只能找人聊天。林沁见多识广,待人温和,妃子们有事没事就来给她请安问好,然后一呆就是大半天,偶尔还能趁此见见皇上,表现一下自己的温柔贤淑,多好。林沁又不能拒绝,这竟成了她日常最主要的工作之一。
这日,那些妃子们也不知道从哪儿得了消息,有女儿的都来问是不是要和南蓂和亲。
林沁不免觉得好笑:“咱们天朝哪里就用得着几岁的小姑娘去和亲了,诸位操心过甚了,再过十年担心此事也不急呀。”
众妃子都笑了,放下心来。南妃便道:“臣妾们也不过是借这个理由来找娘娘说说话。再说,臣妾也不抗拒同南蓂和亲,臣妾从南蓂而来,臣妾的女儿又嫁到南蓂去,这也是段佳话。”
林嫔便道:“姐姐,这可是你说的,若真要和亲,就让三公主去,我们可不舍得把女儿嫁那么远,连个见面的机会都没有。”
南妃道:“妹妹还真会顺竿子,放心,要和亲,在怎么着也必先轮到我们秋姗公主,我说过的话可不会不算数。”
“姐姐就舍得?”
“没什么舍不得的,皇上不是也把沐霞公主嫁到南蓂?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缘法,嫁到南蓂也未必不好。”南妃悠然道,“臣妾只希望有朝一日能回故土去看一眼就好。”
说起这个,众妃嫔都心有戚戚。历朝历代的妃嫔,进了宫后,大抵都是老死宫中,有几个能归宁的?当朝的规矩没那么严苛,如妃嫔们想见哪个亲人,也是能偶尔见个一面,实在想家了,求的皇帝的恩准,在某些情况下,也未尝不能回个家。可这对于南妃就完全行不通了。背井离乡来到这里,娘家只有一个妹妹在此,也不可能日日进宫来陪伴,皇上便有再大的恩典,也不可能送她千里迢迢地回南蓂省亲。自古以来,出嫁到异国的公主,想要回故国,除非是夫家国灭,至少也得是她的夫君已死。因此倒都有几分同情她。
这个话题未免沉闷了些,林嫔忙找话题岔了开去。
“公主们如今都还小,我们的心思倒少些,过几年公主们大了,就算没有和亲的事,我们还要考虑给她们选驸马呢。”
芷妃柔声道:“驸马应该由皇上决定吧。我们在后宫又怎知哪家子弟好些。”
南妃笑道:“妹妹这话就错了,哪家子弟好些,皇上未必比咱们清楚。比如就现在,你问问皇上,在博文斋的那些子弟,哪个好些?皇上必说不上来。”
林嫔瞧了眼皇后,笑道:“皇上怕只知道大皇子是样样绝佳的。”
林沁淡淡一笑:“妹妹过誉了。那么妹妹们的印象中,那几家的子弟人品好些,将来可以做驸马的?”
南妃道:“我对百官也不甚熟,只听宫人们说起,诸位伴读中,顶好的就是倪家的世子,其他的便不知了,林嫔妹妹只怕知道得多些。”
林嫔忙道:“臣妾也只是在娘家的嫂子姐妹们进宫时才偶然听得几句,也做不得准的。”
南妃催她:“快说吧,又没人准备就拿你给的名单选驸马,不过听听闲话罢了。”
林嫔瞧皇后也点了头,才道:“也没几个人,听说韩丞相家教极严,几个孙儿都是极不错的,吕侯家的小世子,南妃姐姐也应该见过,过了年才九岁,聪明伶俐,可怜可爱的……”林嫔絮絮地说了七八家的子弟,每家都是极好的,“只是不知道将来怎么样,且看着吧。”
芷妃便问:“这些都是世家子弟呀?”
林嫔笑道:“普通人家的子弟我从何打听去?要等他们建功立业了我才会有消息。”
“看来妹妹对驸马人选上心得很啊,将来公主们恐怕都要仰赖你做月老了。”
“娘娘取笑了。”
说说笑笑中,又是小半日过去了。妃嫔们陆续都辞了。
林沁方舒了口气,却见杭嫔走了没几步,又回转身来。
林沁心中有几分不悦,面上却仍是微笑着问:“妹妹可是忘了什么?”
杭嫔有些犹豫着道:“回娘娘的话,奴婢并没落下什么,只是有些事,觉得还是让娘娘知道比较好。”
林沁神色不动,语调不变:“妹妹只管说便是。”对杭嫔过分谦卑也没说什么。她对杭嫔本人的印象平平。只觉得她一直都是低眉顺眼地,在众妃的聚会中,也甚少开口。
知道她是杭书彦的妹妹,又曾是尚杰的侍女,对尚杰纳了她,觉得比其他女子还令她分外不满:这么亲近的人也下得了手,可不就是好色,还能有什么理由牵强解释?
杭嫔看看左右。
林沁向莲姑示意,莲姑忙带着宫女太监们退了下去,林沁这才道:“说吧。”
杭嫔迟疑了片刻,想着如何措辞:“娘娘,奴婢的女儿凤芙并不是皇上的骨肉……”
林沁吃惊地看着她。
杭嫔轻轻地道:“奴婢当年喜欢上了荣王府的尚候公子,本想请皇上做主,成全奴婢的痴心妄想。不料公子意外身故,奴婢伤心不已,又不愿哥哥担心,没有告诉哥哥其中缘故。哥哥一心想为我觅一门好亲事,奴婢如何肯嫁,所以就求皇上别把奴婢放出宫。皇上发觉奴婢身怀有孕,为了奴婢和哥哥的名声,皇上就修改了起居注,把奴婢纳入后宫,给了芙儿一个尊贵的身份,奴婢一直感激不尽。这事除了秦公公,连哥哥也不知道。”
杭嫔抬头看向林沁:“奴婢曾听哥哥多次提到您,又跟您相处了一段时日,知道了您的脾气,奴婢才敢把这事告诉您。娘娘,皇上是一个很好的人,奴婢越矩,请娘娘别太介意其他妃嫔,皇上心中,从来只有您。”
林沁淡淡地笑了笑:“我知道,多谢妹妹。”
杭嫔很快就告辞了。
林沁想着她的话,难道我对石郎不好么?为什么杭嫔会这么说?还是说,我对其他妃子们的疏离表现得太明显了?她心中暗暗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