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里的女人，想做的不是皇后，是皇太后。”王太后长叹一声，望着眼前的弟弟。

田蚡低头唯唯喏喏：“是，姐姐您说的是。”

“可惜阿娇不明白啊。”王太后替她惋惜，再问田蚡：“你这一趟又来做什么。”

“听说宫里要选秀，我那里……”

“宫里都不让选，外面的还想进来。”王太后有些烦燥地说起刘彻的打算。

“啊？这，这，陈阿娇也太，太过份了！”田蚡吃惊地张大了嘴。

每一个人都这样想，都想是她的主意，因为她妒嫉。

王太后也不为她分辨什么。

这样也好，阿娇不妒嫉，等于没有良机。

夜深人静的时候，阿娇一个人在椒房宫待着。

刘彻不敢再去，每次去，她都不见，听见里面摔东西的声音，刘彻只有走。

他不生气，他怕她生气，更怕她伤心。

急着裁人，以为可以安抚，但是不能。

刘彻不知道自己的举动，看在阿娇的眼里，是虚伪，是心虚。

所以她只有更生气，更伤心，更恨他。

因为爱，所以恨。

爱得越深，越受罪。

阿娇想起了馆陶对她说过的很多话，有一句的印象最深刻：“这一辈子，在他心里，你永远都是第一个，谁都追不上你！”

那是在馆陶给她南宫玉梳，叫她给刘彻的时候。

她听了她母亲的话，她这样做了。

可是那不是为了这个，是为安抚他的心。

她当然知道他是难受的，不管为了什么，她都不愿意看着他难受，连听说也不行。

可是这么快，他就伤害了她，什么第一个，早已经落在后面了。

纳妃的事，是早晚会来的，本来可以让的，但现在，寸步不移。

为了爱他，不是不可以让，可是现在这么恨，那爱，就被深深地摁下去。

阿娇想着，自己对他只有恨，没有爱了。

她恨他，却伤害不了他，她砸东西，闹脾气，伤害的只是她自己。

当她这样想的时候，她觉得很不甘心，因为她是女人，所以这是她的命运。

她以为自己可以例外，因为有金屋藏娇的诺言，她以为自己可以例外，因为他在她面前那样真诚，那样多情。

多情。

皇帝最多情。

这多情，可以对皇后，但更多给予的，是妃嫔。

皇后只有一个，妃嫔可以有无数个。

他的爱，他的情，是要被细细地分。

分多分少，全在他自己。

阿娇爱他，可是无法控制他，就像她现在这么痛苦，她也无法控制。

她想起母亲对她的告诫，她很后悔为什么自己这么大意。

她更后悔嫁到这里来，嫁到这个笼子里。

很快地，她否定了这念头。

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爱就这样失败了，她不相信他对她这样无情。

阿娇吩咐阿依娜把东西收拾好，然后安安静静地说：“请陛下过来一趟，我有话说。”

刘彻不安地去看她。

阿娇乖乖地坐在床上，见他来了，上前行礼。

“阿娇，别这样。”刘彻当然抢着拉住她。

她没有趁势抱着他哭，尽管她的心里有太多的委屈。

她望着他，轻声说：“我的样子难看不难看，刚才我砸了不少东西。”

“没有关系，这是应该的，阿娇，你有没有伤着手。”

他们坐在床上，刘彻把她的手拉过来，居然真的在看她的手。

阿娇把手撇开，扭过头去，刘彻站起来，到她身前，俯身去看她的脸。

“我真的不知道。阿娇。”纳妃的事，刘彻不愿提，可是现在阿娇的态度好些了，不去哄，是浪费时机。

“你肯把她们送回家去。”

“我肯，我现在就是要裁人的，等裁了宫女，再裁她们，随便找个错，让她们出去。”

“那以后呢。”

“没有以后。”

“不可能的，这句话连你自己都骗不过，为什么你还拿来骗我，我宁愿你说实话！”

“阿娇，我答应过你的，我不会忘记。”

“你答应了什么，答应了金屋藏娇，那又怎么样，现在才多久，你在做什么。你说你不纳妃，等你做不到的时候，你以为我只有看着。可是我不会好好看着，我不会让你称心如意。”

“阿娇，我要怎么说你才能明白。”

“那么，这一辈子你都不纳妃么，陛下，您做得到么。”

古往今来，没有一个皇帝做得到，再痴情，也做不到。

说做得到，无人相信，是真情，也变成假义。

刘彻只有沉默，他不愿意这样说，让阿娇觉得，自己将她当作白痴。

但是，不说等于默认，等于告诉她，自己的心意是多情。

阿娇明白了，很明白了，自己的丈夫，和过去的皇帝，完全没有区别。

她没有办法，她想起馆陶说过的话，他是图新鲜，皇帝对她的新鲜感，看来已经过去。

他的位子，是她的母亲，大长公主扶上去的，扶了上去，到眼前，阿娇受到这样的对待，是不是咎由自取。

阿娇气疯了，大叫道：“早知道，我选刘荣不选你，我为什么要选你！”

刘彻愣了愣，然后，他笑起来。

他不知道她的心是这样，原来他所以为的爱，是被比较过的。

废太子刘荣，在成为临江王后，死于牢狱中。

是为了新太子的前程死的，景帝为了政治因素，为了不让别有用心的人利用刘荣兴风作浪，借用臣子的手，逼死了他。

当然，也包括刘荣的。杀了他，等于杀了他的野心。

同样是儿子，形势所逼，杀了就杀了，绝不犹豫。

政治和感情，没有关系。

当初王皇后和长公主定下姻亲，这里面，难道是感情。

刘彻还是很感激的，因为不管大人们的心机出于哪里，他和阿娇的嫁娶，毕竟两相情愿。

可是现在，这么快，她就后悔，她不能明白他的心。

这不要紧，刘彻甚至觉得高兴，她在乎他。

但是很快地，她使他知道，他以为她对他的爱，原来，是有出处。

被比较过，考量过，权衡了好处和利益。

这也叫爱？

刘彻只有笑，笑他自己。

他自己是太幼稚，居然真的相信这世上有真情。

从南宫离去，馆陶欺瞒的作为中，他就应该看出来。

从韩嫣遇刺，亲人们无情的决策中，他就应该相信。

从他们联手闯宫，不问景帝的生死，他就应该死心。

他看出来了，他不相信，他更不死心。

他相信的是，这世上是有真情在的，至少阿娇和他，那是百分百的真情。

可她说的是：“早知道，我选刘荣不选你。”

原来对刘荣，她是后悔的，她后悔没有选他。

也许和他才有情，为了馆陶的利益，无端被牺牲掉了，追悔莫及。

嫁给自己，是追悔莫及。

要是刘荣还在那个位子上，嫁了他，等他登基后，阿娇也是皇后。

可是这个皇后，比现在如意。

因为她喜欢他，她对他有情。

对着无情的，当然会痛苦。

刘彻现在很痛苦，他不愿意再看阿娇哭泣的眼睛。

她哭得很厉害，很伤心，刘彻想她一定在追悔和刘荣的感情。

心中的火焰燃烧起来，她的泪水是滚热的油，浇在他的心底。

他站起身来，一字一句地说道：“其实我也后悔的，我后悔为什么没有早点把她们娶过来，你有没有想过这是皇后应该考虑好的事情，现在你的所作所为，真的很有皇后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