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着逐渐变冷的身子,突然觉得很累,如果是梦,我好希望有人可以快点来叫醒我。
“不用伤心,很快你们就会再见的。”阴冷的声音带着彻骨的寒意几乎要将我冻结。
我转头,木然的看着手握长剑的男子,仿若是看一个毫不相关的人。剑缓缓的举起,复又快速的落下,我几乎能听到剑与风相撞的时候发出的摩擦声。
“当——”
另一把剑横空出世挡住了那只剑,慕容宏被震出几丈远,“嗤”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
“公……若若。”子墨挡在我身前,转头关切的看着我。
“杀了他,子墨,杀了他!”我撕心裂肺的大叫,将红儿的身子抱得更紧。红儿,有我在,你就不会冷了。
子墨震惊的看着一脸悲痛的我,视线顺着我的手,看见我怀中毫无血色的红儿。
剑与手指之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子墨愤怒的抬眸,眸中酝酿着暴风雨,似要将眼前的男子生吞活剥了。
可是——
子墨突然转身,收回长剑,颤抖的想要扶起我。
我挣扎着,死死的抱着怀里的红儿,怎么也不肯松一根手指,“子墨,为什么不杀他,杀死那个恶魔为红儿报仇。”
“若若,对不起,子墨绝不能杀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手无缚鸡之力?那个恶魔手无缚鸡之力?!这就是所谓的侠义之道吗?这就是锄强扶弱的侠义之道吗?狗屁!”我紧咬唇,从未如此恨一个人,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你不杀,我去!”
我无比轻柔的将红儿放平,拂开她凌乱的额发,然后踉踉跄跄站起身来,抢过子墨手里的青冥剑。
“若若……”
我头也不回的向那个恶魔走去,全力拖着青冥剑……
“对不起,若若。”
只觉后颈一阵酥麻,眼前一黑便直直倒了下去。
恍惚间,一阵银铃般的笑声钻入耳中,“公子。”
红儿?
我一阵激动,“红儿,你在哪?你没死太好了!”
“公子,”红儿一顿,“要好好活下去,红儿会祝福你的。”
“红儿,你别走!”
我正准备迎上去,一阵风吹过,白雾挡住了我的视线。
“红儿!”
“红儿,红儿……”我猛地睁开眼,入眼的却是陌生的罗帐。
“若若,你醒了,太好了!”子砚满脸喜色,轻轻的扶起我。
我抓住子砚的袖子,急忙问道:“红儿呢。”
子砚一僵,怜惜的理了理我的额发,“红儿她……”
“子砚你不用隐瞒,红儿这个臭丫头一定偷懒去了,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我絮絮叨叨地说着,像往常一样。
“若若……”
“什么都不必说了,知道子砚是烂好人一个,一定会为她求情的。”
“她死了!”子砚大吼,将我的脸掰过来,迫使我正视他,一字一顿,“她。死。了。”
我推开他,不相信的捂住耳朵,“不,红儿没死,红儿她活得好好的,她活着……”
说着说着,眼睛涩涩的痛,喉咙慢慢收紧,欺身上前,紧紧抱着子砚,眼泪簌簌的流了下来。
“子砚,红儿死了,红儿死了,死了……”
子砚轻轻的抚着我的背,将脸埋进我的脖颈里,轻声安慰道:“若若,过去了,过去了……一切都会好的。”
出城的那一天,我远远地看着红儿的尸体被挂在城墙上,下面的百姓指指点点。他们什么都不懂,有什么资格评价?愚昧的百姓!
子砚紧握我的手,关切的留意我的神色。我浅笑,对他摇了摇头,离开了。
我不是傻瓜,自然知道这是一个陷阱。现在的隐忍,只是为了让长乘王付出更加惨烈的代价,我发誓。
天越来越冷了,雪英大陆终于要入冬了。
此时虽然还未到冬天,却依旧天寒地冻,再加上刺人肌骨的冷风,我只觉得牙齿直打颤。
我骑在马上,虽然还有些生疏,但已经能够单独御马了。我深知,只有保护自己,才能让周遭的人不受连累。而骑马,是逃亡最快的途径。
去往无悲城的路上,依然有许多无家可归,只能背起贫瘠的家当,拖儿带女的百姓。他们顶着寒风,赤着脚或套双草鞋在泥泞的野道上,听着怀中小儿或是饥饿或是寒冷而发出的哭声……
乱世,百姓苦;乱世,出英雄。
我骑在马上。望着那或绝望或悲哀或麻木的眼神,心中一阵涩痛。
可是——
有一双眼眸深深的吸引了我。棕色的眼眸,棕色的……
那是一双异色的眼眸,那样的神色却如陷入迷惘的泥潭,像栓了线的鸟雀而无法像鲲鹏般翱翔在蓝天……
我勒住马,俯视野道边濒临死亡的男子。他那么坦诚,一丝挣扎也没有,等待死亡的到来。
鬼使神差,我跳下马,从包袱中取出一块馒头,蹲下身子递到他面前。
他没有接过,甚至连一眼也没有看,而是仰望苍天,仿佛是在质问上天的不公。那样的举动更加让我好奇,是怎样的苦难让堂堂的七尺男儿对世间没有半分眷恋?是怎样的绝望让他对周遭的一切都漠不关心,一心求死?
我暗叹一口气,这个人就算救活了,也是行尸走肉。
他的心死了!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应该好好珍惜自己才是。”
男子无动于衷,悠悠闭上眼睛。
“身处乱世,身陷荆棘,‘达则兼济天下,穷着独善其身’。”
他的眼睑微动,我捕捉到了他内心深处的暗涌。
“‘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只要有希望,就会有期待。”
他一愣,迅速睁开眼睛,棕色的眼眸虽然没有太大的波动,却仿佛有了生气。
我站起身,将馒头扔在他身上。转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爬上马。
“子砚,耽搁了,走吧。”
“你是何人?”嘶哑的声音带着一丝急促。
我回过头盈盈一笑,“我是何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何人。”
天是阴冷暗沉的,可是眼前的人仿佛本身就带着柔和的光芒,点亮了他的双眸。那张如玉无暇的脸上有这温柔而静谧的微笑,那双如深海而无波的眼亮如繁星,让他感觉不到任何的恐惧与疲惫,卸去一身的凄苦与寒冷。那些话更如世间梵音,似荡起飘渺的回音。
我,韩绝,一定会有功成名就的一天。那时,一定追随公子,效犬马之劳。
远处响起了轻扬的马哨声,似有隐隐的烟尘,马蹄踏地之声由远而近,纷沓如雨,尘土飞溢。
“凌宇。”欧阳致远勒住马,淡淡的一笑,“听说云剑山庄遭伏击,为兄可是担心得很。今日贤弟毫发未损而归,为兄终于放心了。”
“让大哥操心了。”我客气的回应。转眼望向天边的云,浓浓的灰色,要下雨了吗?
“没事就好,那就进城吧。”欧阳致远勒转马头,领着我们浩浩荡荡得向无悲城跑去。
回来已经好几天了,我还是不习惯这样的安静,太安静。
院外传来“唰唰唰”的舞剑声。循声望去子墨正极其认真的练剑。步履轻盈,舞出的剑花在冬日里刺得眼睛生疼。
自从那件事之后,我们就没说过一句话,连一个字也没有,即便是遇见,也是形同陌路。
其实也不能怪他,若非他点了我的睡穴,我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毕竟那时那景,我不清醒,被仇恨蒙了双眼。
“子墨。”我向他招手,子墨微微一愣,受宠若惊的飞到我身前。
我抬手用袖子小心翼翼的为他拭去额前的薄汗,“对不起。”我轻声说道。
他的眼神呆愣,两颊微红,“你,没事了吧?”
这,小鬼,真是可爱!
我的心里一阵感动,抬手一个暴粟正中他的眉心。子墨一愣,淡淡的笑了。
我拉着他坐在石阶上,一如在云剑山庄。
“子墨,”我拿起他的手,心疼的看着手掌上的厚茧,眼涩涩的痛,“子墨,很辛苦吧?”
他用手紧紧包裹着我的。这小鬼,人挺小,手蛮大的。
“不苦,只有自己足够强大,才能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子墨,此生最想要保护的人便是你——公子。”
明明是个小鬼,我却无比坚信,相信这双手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开我。
“公子,这块玉…….”子墨从怀中掏出一块紫玉,通体圆润,发出淡淡的紫光。
“鸾凤!它怎么会……”我愕然的捧起那块紫玉,仿若捧起的是我与他如镜花水月的爱情。
“公子随身携带它,想必十分重要,我便向……那个人讨了回来。”他说的轻描淡写,但其中的过程绝非他讲的那么简单。
看着手中的玉,我陷入了失而复得喜悦中,陷入了那短短的回忆之中,陷入了那份不可能回应的爱中。
他说,它叫鸾凤,是父亲送给母亲的定情之物。
身体内某个声音不断地叫嚣着,全身隐隐有些痛,却不知道哪里痛。
“腾”的一声,我站了起来,手里紧紧的攥着鸾凤。
“公子。”子墨轻唤了一声。
“子墨,我累了。”
是夜,很冷。欧阳致远的书房里烛光摇曳。
“子墨,有一事还要劳烦你到京城走一遭。”欧阳致远喝了一口茶,抬眸看着神色为难的男子,“怎么?莫非子墨有其他要事。”
“是,少主。”子墨作揖,余光落在我的身上。我心里一颤,莫非子墨把要守护我的事较真了。这个死心眼的小鬼!
手不自觉捂住胸前的鸾凤,一阵暖流缓缓注入心底,带着不可忽视的淡淡的痛。
“不知欧阳大哥所为何事?”我扯了扯唇角,一个想法闪过脑际。
“一张地图。”欧阳致远站起身来,缓缓踱步至窗边,仰望挂在天际的冷月,“一张宣罗城守卫地图。”
我一怔。此时此刻我才彻底的看清眼前的男子的野心。他的天下绝非一座小小的无悲城,而是紫云国,甚至是整个雪英大陆。
欧阳致远亦是枭雄,他也有谋取天下的野心。或许,他表面上的仁义道德只是伪装出来的,只是为了招揽贤才。比起一个嗜血如狂的长乘王,满口仁义道德的欧阳少主更加能够得到百姓的心,也更加可怕。
我的心动摇了,从未如此害怕过,害怕自己只是欧阳致远手中的一枚棋子。有用的时候高官厚禄,没用的时候弃之如糠糟,甚至杀人灭口。
可是,我已经无法回头了,我的心里已埋进了仇恨的种子,是无论如何也回不到起点得了。
“凌宇可否一同前往?”
当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连我自己都吓了一大跳,也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绪去面对他的。但是,我必须回去,我必须回去做一个了断。
现在想来,当时的自己是多么幼稚,以为只要把东西还给他,一切都可以回到原点。但是,自己的心,还可以要回来吗?
“哦?可否告知为兄是为何?”欧阳致远半眯着眼睛,从中折射出睿智的光。
我浅笑,“为了一件私事而已。”
欧阳致远怔忡片刻,随即开口,“既然凌宇不愿言明,为兄也不便勉强。只是前路凶险,小心为上。”
我笑了。有这句话就够了,即便现在是利用我,我也不在乎,至少现在的欧阳致远是关心我的。
明天就要起程了,我简单的收拾自己的衣物,偷偷的塞了一件女装。
“当”的一声,一根木簪滑落在地。我缓缓蹲下身子,怔怔的盯着那刻得极为粗糙的簪子,如露珠般温柔的声音滑入耳际。
“我刻得。”
我自嘲的一笑,搞什么?水若兰,现在想这些有什么用?先去把东西还给人家,然后说拜拜。这样就两不相欠,万事大吉了。
捡起簪子,随手扔进包袱里。
拉开窗户,冷冽的寒风趁机钻了进来。我浑身一阵啰嗦,暗自抱怨这样的鬼天气。
神思恍惚见,背上一热,我的身子猛地一僵。
子砚从身后轻柔的拥着我。如果记得不错,这是子砚第一次这样。他一直都是发乎情止乎礼,从未有过过多的亲密举动。
“天冷,笨蛋,穿那么少。”语气中带着责备,更多的却是宠溺。
果然,暖和不少。
我侧目,对上那双明亮睿智的眼睛,甜甜一笑。子砚呆愣半晌,俊脸因为害羞而隐隐有些晕红,为他平添了一份难得的孩子气。
“放心,我保证决不会冲动行事,毫发无损的回来。”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干脆给他吃一颗定心丸,以免他多想。
“嗯。”
“怎么不相信吗?”我转身,看着他墨色的眼眸,“是不是还要盖章你才相信?”
“盖章?”似乎对我奇怪的言辞早已习惯,他反倒没有多少诧异。
我牵起他的右手,像小时候一样拉起了钩钩,“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再加毛主席盖章。”说完,拇指狠狠地贴上他的。
“嗤”,子砚轻笑出声,紧紧握住我的手,顺手一带,就牢牢的将我抱在怀里,“若若,我等你。”
“嗯。”我靠在他结实的胸膛上,轻轻的应了一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