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雪轻吹。
“坚持住阿萱!就快到了!”夜臻麟策马疾驰,几欲崩溃:她早知杯酒藏毒,所以才用真力将他击倒代饮。
“你何必为我如此,何必,何苦……”
“我……没事的……找到师兄就好了……”蓝萱声音微弱,被他紧紧圈在身前,脸色变得透明起来。
“喂!你不能睡!快到了,我会叫紫婴救你的,求你,别把眼睛闭上!”夜臻麟惊恐地摇晃疲惫的她,话尾带了哭腔。
蓝萱的视线逐渐模糊,但靠在他怀里,却觉一阵心安:那个她崇敬如父的师父,那个坦荡豪气的师兄,那个精灵顽皮的艺香、率真大方的端木静肜、正义纯良的柳星彦、心坚才纵的薛子鱼,此刻……尽皆在目。
她找到了友谊,拥有了欢笑的理由,不必再做幸福快乐的旁观者,红尘中,她再不是一个人了。嘴角,不经意尝到一丝咸涩,不是她泪水的味道,难道是他的?
心扉一阵灼烧,当喉间哽起两个字时才终于惊觉,身后的他已成为她最深的依恋。
何时起,她视他的安危如斯重要,哪怕牺牲自己也在所不惜。当那杯毒酒置于眼前,她会毫不犹豫饮下,难道竟是因为她爱他已深吗?
为什么?上天要在她终于寻觅到一线温暖时,又剥夺幸福?她不懂,也已无力再想。
秀目缓缓阖上,望着女子紧蹙的眉头,两行热泪便由夜臻麟脸颊滑落,“求你,不要睡。”几天前她开导他,“万物伦常,皆有不定之数。一人只要有心,定能化解厄运与痛苦。”此刻他心急如焚,但谁来告诉他如何救她。
有生以来,他第一次感到彷徨失措。
“活下去!我不准你有事!”他坚定地收紧对方。
飞驰的骏马越过漫天的雪花,记得他和她相遇仅在今年之夏……
“岂曰羁世红尘苦,莫羡诸神万古祓。闲寂仗剑把酒煮,快意吾生郁愁无。”
溟山剑阁外的峭壁上,剑痕孤冷苍劲。
师父,我回来了,回到成长的地方,回到您的身边。少女仰望着它们,心微微抽痛起来。
“谁在那?”一声娇喝传来,她回过身,见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你……”声音的主人是个七岁的女孩,神色复杂望她许久,最初的戒备变成满脸热泪。
“你是我娘吗?”女孩颤声问。
她走上前,替对方拭去眼泪,轻轻道:“不是的,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十年前的她,那是十年前的司徒蓝萱,一个日夜渴望寻到父母的女孩。
只是她为何能见到自己,不同灵魂却在相同时空相遇。她……竟死了吗?
七岁的她凄凄摇着头,泪撒如雨,呜呜哭道:“没有人要我,你们都不要我……”而她的身体也渐渐变得透明。
“别走!世道纷乱,你孤身一人何处寻安?!”她朝跑下山的女孩凄厉地喊出声,然而,光斑一点点地扩大,她无法前行,更留不住对方。
“那么,我祝你在那找到所爱,拥有一份属于自己的幸福。”
白光终于满世界衍射,下一刻,她陷入无边的黑暗。
恐惧,自内心深处萌生:谁来救她?
“救救她!一定要救她。”焦切的声音、熟悉的声音,是失去意识前一刻她听到的最后一句祈祷。
而这次那个声音却在说:“阿萱,无论多久,你都一定要醒来。”
还有,“阿萱,案子已经结了,可你还要睡多久……”
“上午议政时,我一直在想你会不会已经醒了,可来这之后,却又失望了。”
“第一次见面时,你的眼神充满冷傲,那时我便觉得,你是如此与众不同……”
“若真有心灵相通,我的痛能令你疼醒么?”
“我好像还没亲口对你说‘我喜欢你’,是的,我好喜欢你,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喜欢过一个人。”
揪心惨痛,是他的声音。
萦绕于黑暗中的,一直是他的心声。
那样温情的表白却充满萧索。
她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回应他?
药气熏腾的轩室内,司徒蓝萱静静躺在床上。
床边趴着的,是个容色秀美的青衣女子,女子蹙眉闭着眼,神情略显疲惫。
床上之人嘤咛一声,青衣女子一个激灵,抬首时正好对上一对清丽的眸子。
“你醒啦!”她抑制不住惊喜,激动叫出声。
蓝萱眨了眨眼睛,略带几分惊讶,“你怎么?”只说了三字,便觉喉咙火烧火燎,“水。”忍着痛又说了一个字。
青衣女子见状,赶紧端来一杯水服侍她喝下。
看她拿水猛灌,青衣女子不由笑道:“慢点,别呛了。”
待喉部舒服了些,蓝萱方看向她惑问:“静肜,你怎在此处?”
端木静肜一挑眉,嗔道:“我不在这,谁帮你换内勤。”
蓝萱耳根一烧,着实的尴尬困窘。
端木静肜掩嘴轻笑,这才正经道:“这柳府女眷甚少,照顾出事的你多有不便,所以星彦才把我找来。”后长舒一口气,“谢天谢地,你没事就好,整整七天,我们都以为你醒不过来了……”说到后来,眼里已经泛起泪花。
“七天?!这么久?!”蓝萱吃惊不已,心道:感觉就只有一会儿啊。
“可不是。”端木静肜道,“我听星彦说那天殿下进门时,你已经不省人事了,后来秦大哥先替你运功驱毒,又请来大夫诊治,忙了一宿才脱离危险……再后来殿下和秦大哥衣不解带轮流照顾了你两天两夜,星彦怕他们累着才把我找来的。”絮絮说着,蓝萱的心也跟着一上一下。
“你呀!”端木静肜点一下她额埋怨,“真不让人省心,那毒酒是能随便喝的么?!万一留下后遗症,将来还有谁敢娶你。”
蓝萱干笑了一阵,突然想起什么,忙问:“那个……薛大哥的案子?”
“放心吧,薛大哥已经没事了。”端木静肜一笑,“说来也巧,薛大哥无意间在狱中见到叛将董镶的妻儿,一打听才知他们是在平叛前被秘密扣押的。于是他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去探监的秦大哥。”
蓝萱点头,继续听她道:“后来你出了事,殿下便以谋害有功将士之名参了葛隘一本,陛下震怒,下令追查,而董镶家眷被私扣一事也就此浮出水面。”
蓝萱眉心紧蹙,只听她叹了口气接道:“陛下觉得其中蹊跷,便令殿下和尚书令曹大人共审此案,但葛隘却说是因为自己和周致戎有交才胁迫董镶。”
蓝萱冷笑,“好个死无对证。”又问,“那薛大哥之事又是如何澄清的?”
端木静肜哈哈一笑,“怎么说呢,这就叫‘无巧不成书’。尚书令曹大人重审周致戎一案时,出现了一位叫‘上官钰离’的证人,此人带来了当日她邀薛大哥去城北漆树林见面的字条。”
蓝萱“咦”了一声,虽觉着哪点不对,但还是转口问:“怎么没人说他们是共谋吗?”
“就是啊!”静肜神秘一笑,“所以曹大人又命仵作重新检验了周致戎尸体。结果出人意料,除去后来几天,心口那处致命的剑伤超过了六个时辰,而其他四十八处却只有四个时辰。也就是说周致戎在牢里就已经死了,而他死时薛大哥却是和你们在一起的。至于薛大哥后来听到的那声惨叫则是凶犯为引他过去而发出的。”继竖起三根手指道,“有物、时、人为证,薛大哥自然就被无罪释放喽!”
蓝萱沉吟下,“那葛隘算是策划这些事的主谋?”
“没错!”端木静肜一拍手,“胁迫董镶、杀害周致戎、栽赃薛大哥,毒害梁王,每一条罪状他都供认不讳。”
蓝萱苦笑地摇着头:思前想后,所有事情最终的受害者都是夜臻麟。这些事葛隘的确可以利用职权之便做到,但以他的立场却绝对没有必要,很显然,他只是个替死鬼。可陈王递给夜臻麟那杯酒又是怎么一回事?还有那名家仆为何屡次给自己暗示?
端木静肜见她仍在蹙眉深思,便道:“我明白你还有很多疑问,大伙又何尝不是。但既然薛大哥已经归来,而你又平安无事,那些事情就暂且搁着,先把身体养好再说。”关切中略带几分指责。
蓝萱一愣怔,随后欣然一笑:谁说不是呢,她还活着,还能听到好朋友的责备,这比什么都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