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前三天,秦氏兄妹和司徒蓝萱终于搬进新居。秦宅在城东,离柳星彦家不远,无事时,几个朋友聚聚倒是很方便。
除夕前一天,柳星彦一大早便陪同夜臻麟上秦家,沈裕嘉也从军营里告假前来,而薛子鱼却迟迟未到。
“紫婴,你这府里的布置倒挺素净。”夜臻麟负手站在厅口笑赞。
秦紫婴一笑,看眼蓝萱道:“这些都是师妹的杰作,我只充当苦力而已。”
“哦?”夜臻麟挑眉看向蓝萱,“倒真像你的风格,看不出,你也挺贤惠嘛。”
“你才知道。”蓝萱淡淡瞪了他一眼。
“嘻嘻。”一旁的秦艺香却在贼笑。
“笑什么呢香儿?”沈裕嘉一脸好奇,众人朝艺香看去。
“我啊——”艺香故意拉长了声音道,“我在笑萱姐姐对哥哥指手画脚时的模样啊!”
“哦?是什么模样?”柳星彦感兴趣追问。
只见艺香清清嗓子,头微仰、眼微睨,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沈裕嘉道:“师兄,跟你说过多少遍,不要把花盆搬进屋。那个,挪出去!”换了个单手扇风的姿势,她又怨嗔,“这么半天连口水都不给喝,你存心累死我呀!”最后,她一把坐到太师椅上,长呼一口气道,“我司徒蓝萱发誓,这辈子不再替你搬家。”然后笑眯眯盯着蓝萱。
蓝萱亦看着她,只是双唇微张,表情愕然。
一阵长久的沉默后,客厅内的男子们终于爆发出一阵狂笑。
夜臻麟扶在门边,背过身一颤一颤,秦紫婴笑倒在座,柳星彦眼泪都流出来了,沈裕嘉最夸张,弯腰趴在桌子上直捶。
蓝萱粉拳握紧:一个字——忍。
“哎哟,我的肚子诶,好难受啊……”沈裕嘉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司徒啊,你怎么……”柳星彦指着蓝萱,说不下去了。
秦紫婴也在笑,没心没肺,“前个儿我怎么没发现呢,原来师妹是这样的。”
夜臻麟回身看向蓝萱,亦是忍俊不禁道:“原来宣威将军的‘威’是这么个来历?嗯?”
蓝萱咬着牙,已经有了杀人的冲动:冷静、冷静、再冷静。
“哈哈哈……”众人笑声依旧。
“诸位莫不是被点了笑穴?”一个调侃的男声这时自院中飘进。
夜臻麟一见来人,停下笑招呼道:“是子鱼啊。”似乎又看到什么,表情明显一愣,遂退开几步,走入厅中同众人站在一起。
薛子鱼跨进门来,玉面娆笑,风华依旧。但众人却注意到他身后还跟着一道倩影。
那是个撑着纸伞的黄衣女子,明眸皓齿、乌发如云,虽不艳丽,却自有一股恬静。
女子收伞走进屋,朝众人施礼道:“小女子上官钰离见过各位。”举止彬彬,甚是端庄。
夜臻麟在刑部大堂见过对方,先打招呼道:“上官姑娘别来无恙。”
上官钰离微笑颔首,薛子鱼这便向众人介绍道:“这位就是赠子鱼剑的红颜知己了。”
上官钰离见众人眼神暧昧,不禁横了他一眼,随后才道:“见笑了,他就是这么个放浪不羁的性子,今日钰离不请自来,还请诸位莫怪。”
“姑娘莫见外,你既是薛大哥知己,自然也算是大伙儿的朋友。”主人秦紫婴终于发话。
钰离微微一笑,这才注意到他身后的蓝萱。
“这位姑娘好面善。”
蓝萱蹙眉回望,亦有一种微妙之感在心间萦绕。
“在下司徒蓝萱,请问姑娘可认识‘白虹’剑剑主?”蓝萱忍不住问,从获知对方身份那刻始就酝酿的问题。
钰离一讶道:“‘白虹’的主人正是家母。”
蓝萱心中腾起一股欣喜,走上前定定望她问:“请问令堂尊姓大名?”
“家母姓戚,名讳采薇。”
“她是西际人吗?”蓝萱又问。
钰离摇摇头道:“家母系东夷人氏,但听长辈说她年轻时曾在西际住过一段。”
紫婴“啊”了一声,惊喜问:“那令堂可是出自‘易剑阁’?”
钰离奇怪地看他一眼,遂道:“家母虽懂剑术,却未听她提及师门。”
蓝萱长呼一口气,紫婴见状忙拍拍她肩宽慰道:“别急,忙过这阵我就陪你去东夷打听。”后望向钰离道,“姑娘莫怪,因令堂可能是我同门前辈,所以届时还想请姑娘为我二人引荐。”
上官钰离尴尬一笑,道:“其实,我已经脱离那个家了。不过见我娘并非难事,这个忙我还是帮得上的。”
秦紫婴奇道:“怎么姑娘在和家人闹矛盾?”
上官钰离看了薛子鱼一眼,为难不知如何作答。
薛子鱼这时叹了口气,对众人道:“她是为我才和家人闹翻的。因为将‘白虹’与剑谱私赠予我,钰离被她母亲逐出家门。两年来,她浪迹天涯,四海为家,我……有愧于她。”眼底竟有些氤氲。
众人感动,蓝萱同样感怀:情真无悔,为所爱之人脱离至亲、云游四方,换作自己是否会有那份勇气。不期然,对上夜臻麟深深的目光,她浅澈释笑。
除夕,万家团圆,四海同歌。这夜,端木静肜亦被邀请到秦家。
“香儿,晚间要守岁,你还是先到床上眯会吧。”沈裕嘉关切道。
艺香打了个哈欠,却摆手道:“难得今天多了肜姐姐和钰离姐姐,我才不要呢。”
沈裕嘉叹了口气,朝蓝萱投去一个求助的眼神,蓝萱会意便朝艺香笑道:“香儿啊,你现在不休息,一会儿可会犯困错过烟花哦。”
“呃……”艺香眼球咕噜一转,立即从座上跳起道,“我这就去,记得到时叫醒我哦。”一溜烟朝后堂跑去。
“奇怪,这香儿怎么只听蓝萱劝呢?”端木静肜掩嘴轻笑。
邻座的上官钰离笑道:“爱玩是孩童天性,说到底蓝萱姐不过是相准了对方软肋。”
蓝萱但笑不语:钰离看事透彻,任何玄机都可以被她一语道破,如果说端木静肜兰心蕙质,那么她就是大智若愚。
“可惜殿下和星彦今晚都在王城,要不然就可以一起喝酒喽。”秦紫婴似笑非笑的抱怨声传来,蓝萱正待发火,薛子鱼却利落地挽袖添酒呵呵笑道:“那今夜咱们就一醉方休!”
男子酒令声中,蓝萱问:“钰离,你和薛大哥之事除家人外还有谁知?”
上官钰离思忖片刻,道:“应该没别人吧,姐姐是想知道那字条是怎么回事?”
蓝萱微笑颔首,和聪明人对话就是轻松。
“其实,那字条不是我写的。”上官钰离道,“前阵子我刚到帝都,听人说子鱼哥犯事被抓,我心里纳闷便上案发地点勘察,岂料正好捡到了那张借我名义写出的字条。原想到衙门请冤,但思前想后总觉哪里不对,便去做伪证先将子鱼哥救出来。”
蓝萱点点头,薛子鱼说过那张字条是无意间遗失的,不想却被钰离捡去后又正好拿来救命。
除去一个疑问,她继问:“那么那柄飞刀你可认得?”
上官钰离沉吟下,“那是幻氏的‘桑叶三刀’,在东夷时我见过。不过很奇怪,幻氏向来不出东夷,帝都这又怎会见到他们的暗器。”
蓝萱眉心一蹙,若有所思望着她片刻,忽问:“你家是豪门吗?否则凶手怎么可能知道你的名字?”
钰离心下一惊,却很快镇静下来道:“不瞒你说,我家在东夷确实有些名气,所以有人知道我和子鱼哥的事也不足为怪。至于那字条……抱歉,我真不知是谁所书。”
蓝萱心念暗转:东夷郡姓上官者不计其数,以她举止谈吐旁侧,断然家世显赫。
接着,她为对方斟一杯笑道:“算了吧,大过年的,咱们不提这些烦心事了。”
上官钰离了然一笑,举杯仰饮时,眉心闪过一丝忧虑。
子夜,随着王城传来的一声钟响,帝国迎来了新的一年。
大街上,人潮涌动、张灯结彩,盛景中,司徒蓝萱踩着积雪独自前行。
往年此时,她都会和紫婴在剑阁陪萧逸然饮酒。师父不爱浓厚的烈酒,饮的是秋季酵存的桂花酿,冬日开封时,桂花淡香会变得清幽馥郁。
“只是师父,今年我们都不在身边,你可会孤单?”她抬头望向朦胧的夜空,萧瑟心叹,“这一刻的牵挂、思念也许就是亲情吧。”
不多时,酒坊外,蓝萱拎着一坛桂花酿走入前阶积雪。默默看了一眼深透的天色,估计此刻府里那群人已经酩酊大醉,她摇头苦笑,全然没注意到坊间内有一人在看她。
淡香四散弥漫,银雪浅覆的屋瓦上,白衣女子丝发飘扬。
美酒潺入清喉,静毓潇潇,她临风幽吟着,“清夜无尘,月色如银。酒斟时、须满十分。浮名浮利,虚苦劳神。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虽抱文章,开口谁亲。且淘淘、乐近天真。几时归去,作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轻铃妙音,旋荡夜空,一男子走近,驻足低叹一声。
素手将酒坛搁下,蓝萱回首一望,正是羽歆。
羽歆径自坐下,却不看她,只郁郁道:“年节独自在此吟诗饮酒,说你风雅好呢还是古怪?”情绪似乎有些低落。
蓝萱哑然失笑,道:“想事情时总要找个僻静的地方。”舒展几下十指,歪头问,“你怎知我在此处?”
“在酒坊正好看见就跟过来。”羽歆四下扫了一圈,“原来你住这里。”
蓝萱轻恩一声,迟疑一阵方淡淡道:“上次的事,谢谢你了。”
羽歆一怔,略显意外问:“你怎么知道是我?”
蓝萱但笑不语:神态天生,不似外表可轻易改变。那天最后,正是他深情的眼神泄露了一切。
“我去那是因为……”
“不必解释,虽然我很想知道你的真实身份。”蓝萱别开脸打断了他。
羽歆笑了,很欣慰,“在你面前,我只是羽歆。”深深望住她,一字一字道,“对我来说,你也只是蓝萱。”
蓝萱暗叹一口气:未必不知他的心思,也不讨厌和他相处,只是她的心早已许给另外一个人。眼下这份感情她要不起,更不想要。
几声爆响这时炸进夜空,两人仰起头,眸子里俱映出几朵火焰。
耀艳的烟花漫天绽放,“是礼花!”蓝萱笑了,微扬的唇角带出怡人的美感,彩光勾出侧脸的轮廓,清丽的眸子一晃一晃地闪动。
“好美。”羽歆痴痴望着她出神。
她在笑,发自内心地笑。
“是啊,我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焰火。”蓝萱托腮望着天空,却不知道他夸的正是自己。
羽歆心神一荡,轻轻的问:“那么来年,我们还一起看好吗?”
蓝萱转回脸,见他眼神期盼,不由扯开一个笑容道:“好啊。”纵容自己撒了一次谎,这一刻情纯至真,她实不愿去伤害。
下一刻,羽歆喜不自胜。
这一夜之于他们,是单纯,亦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