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清晨，司徒蓝萱一身月白男装翩翩出现。

夜臻麟好奇地打量她一阵，惊讶问道：“阿萱，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嗯？”蓝萱手中折扇一开，好笑道，“都几岁了还长高。”

夜臻麟不信，站得近些用手一比，这一比量之下不禁慨叹起来：他身量颇高，她却只矮了他半个头，实属女中翘首，怪不得这女人穿起男装来这么英姿飒爽！

蓝萱觉出他疑惑，便解释道：“我剑阁剑术讲究大开大阖，所以甄选门徒的第一条标准就是‘长身玉立’，未经过师父认可是不能修习武艺的。”

夜臻麟奇道：“可紫婴说你们七、八岁就开始习武了呀，难道那时你们已经很高了？”问题一出口，自己都觉得别扭。

蓝萱一笑，耐心解释道：“秦伯父身高八尺，所以成年后的师兄应该也不矮，而我自幼长在剑阁，将来能长多高师父也能猜出大概。”摇了摇折扇，又道，“况且七、八岁正是塑性最佳之时，即使天生不足，亦可通过后天勤修来弥补，比如身为女子的我自幼即可当成男子来训练。”

夜臻麟恍然大悟，“难怪你要比那些深闺中的女子高挑，敢情是练出来的。”上下又将她打量一遍后，却仍道，“可我还是觉得你比往常高啊！”

蓝萱低头看了看衣着，不禁笑了，“这套衣服简约素净，比起女装轻便许多，且腰线略高于其他服饰，很有修身的效果。”

“原来如此！”夜臻麟弹一响指，笑道，“看来我日后的穿衣打扮得找子鱼当参谋喽。”

蓝萱一讶问：“这衣服是他挑的？”

“是啊。”夜臻麟眨眨眼睛，“听说我俩要一道出门，他二话不说便拉我上绸缎庄。”笑着指了指身上的紫蓝长衫道，“说什么穿得艳丽才能引人注目，本来看他挑月白的我还窃喜，没想到却是给你的。”

蓝萱轻笑起来，道：“得亏他没给你挑红的，要不真是‘艳冠群芳’了。”

“哎——”夜臻麟无奈地摇摇头，轻轻牵起她手。

蓝萱觉出情景诡异，不由“嗤”声笑道：“原来如此！薛大哥真有先见之明。”

夜臻麟脸色由红转青，眼睁睁看对方抽回柔荑，不禁咬牙道：“薛子鱼！本王要你好看！”

同一时间，柳府爆发出一阵狂笑。

“诶诶，薛大哥这点子绝了，可以想象殿下这会儿森冷的表情。”柳星彦乐不可支。

薛子鱼气定神闲吹开茶叶，悠然道：“先哲有云‘男女授受不亲’。”

秦紫婴从旁低笑，却有一瞬失神。

“哦对了，薛大哥。”柳星彦这时停笑问，“礼部何时发榜？”

薛子鱼放下茶盅，“下月初吧。”

秦紫婴奇道：“为何今年如此匆忙？连之前的常选也提早放榜。”

“没办法啊！”薛子鱼苦笑摇头道，“去年一场叛乱暴露出太多问题，朝堂上陈王坐大，唯一能与之抗衡的晋国公现下亦淡出军务，陛下若不在短期内培植自己的势力就会受人挟制，否则封勋大典也不会为了等司徒一再延期，你也不会被连升十几级。”

“是啊。”柳星彦补充道，“殿下深知陛下困扰，这才劝薛大哥取试的。”

薛子鱼惋惜一叹，道：“可惜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殿下可以在朝上与陈王交锋，却无可避免带给我们杀祸。如今，他委曲求全向陈王示弱，好为陛下和大家争取时间。”

“争取时间？”秦紫婴一脸疑惑，似乎想到什么，慌忙问道，“难不成师妹？”

“不错！司徒此去东夷还有另一项任务。”薛子鱼的眼神变得犀利，“断陈王联盟——东夷幻氏！”

“你，你们……”秦紫婴脸色煞白，不甘道，“你们怎么放心让她一人涉险？”

柳星彦叹了口气，道：“你别怪我们紫婴。这是司徒自己的意思，还有让你留守帝都，也是她请殿下帮的忙。”

“砰！”秦紫婴一拳重重砸在桌上，忿然起道，“你们究竟有多少事瞒着我？！”

“你先别激动，听我慢慢说。”柳星彦解释道，“其实司徒一早就知道自己身份特殊，什么军中行走无实权，那都是陛下为方便她自由行动找的借口。我受伤回家的路上，她一直沉默不言，到了门口才告诉我她要尽快去东夷。她找过上官姑娘，又见了殿下，之后便有了这趟出行。”

秦紫婴不死心，追问：“那他们到底商量了什么？”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柳星彦无奈。

薛子鱼这时宽慰道：“其实现在帝都杀机重重，司徒只身离开反而安全，殿下不是没有考虑到这点。”

秦紫婴冷笑一声，“一旦到了东夷呢？是不是该独自面对危险了！”

“哎——”薛子鱼叹了口气，道，“相信我，她会平安无事的。”

紫婴脸色铁青，“你凭什么这么肯定？！她武功再好不过一个人。”

“因为……”薛子鱼迟疑了很久才道，“因为总会有人护她周全。”

该信吗？紫婴颓然落座。他想问，却终究没有问出口。是啊，夜臻麟怎么可能让蓝萱孤身涉险，一定是作好了万全准备吧。

半个时辰后，帝都闹市。

一首饰坊内，夜臻麟朝对街的女子招招手道：“阿萱，过来！”

只见绣庄内倩影一闪，蓝萱已瞬移到跟前，问：“何事？”没注意到绣庄老板和首饰店老板同时目瞪口呆。

“诺！”夜臻麟递给她一支血玉凤簪道，“这个不错吧，送给你啊！”

蓝萱一愣，下意识朝旁边看去，果见首饰店老板神色怪异，心下暗叹：已经习以为常了。

于是，她“呵呵”干笑两声，接过那支簪子大赞道：“夜兄好眼光，你怎知我家娘子生辰快到啦！”边说边拼命用眼神暗示。

夜臻麟一怔道：“啊对，对！这送给弟妹当礼物最合适不过了。”脸上热气蒸腾，赶紧夺过她手中的折扇呼呼扇了起来，心中暗咒这该死的子鱼真是害人不浅！

“呃……这位公子。”首饰店老板这时抖着嘴唇凑了过来。

夜臻麟被他紫脸吓了一跳，“老板何事？”

“劳烦。”老板指了指门外道，“这会儿天气尚寒，您高抬贵手，呃……别扇了。”说着手也抖了起来。

夜臻麟尴尬地合上扇子，故作镇静轻咳了两声。

蓝萱见状忙打圆场道：“对不住，我这仁兄体质特异，此等季节仍觉燥热。”便拉过他迅速撤离。

街边某胡同里，“哈哈哈……”夜臻麟弯腰狂笑，司徒蓝萱站在他对面一脸无奈问，“笑够没？”

夜臻麟伸出手，上气不接下气道：“等，等等……容我喘口气……”

蓝萱瞧他模样，不由叹气道：“你就不能小心点，别让人误会你有龙阳之癖。”

“哪有那么容易。”夜臻麟终于收笑直起身，走近深深道，“我已经竭尽全力克制，可惜做不到，因为无论是哪种你都会令我……怦然心动。”

蓝萱被他灼热的眼神看得有些眩晕，忙从袖口掏出一个明黄祥云结道：“这个送你，你腰间龙珏上的已经旧了，我看它合适便买下。”

夜臻麟一怔，讶然问：“你刚才在对面呆那么久就是挑这个？”

蓝萱轻恩一声，有些不好意思道：“那个，我女红不好，只能……”话未说完，就被他抢过祥云结紧紧抱住。

“我不在乎！只要是你送的，什么都好。”夜臻麟声音有些颤抖。自母亲过世后，再无人为他打点细节。可是，她却注意到了。

蓝萱慨然长叹：这般微不足道的礼物，他却如此感动。看来，是太久没被人关怀了。

血玉凤簪握入掌中，夜臻麟这时轻道：“方才那老板说这簪子象征团聚，所以先寄放我处，等你回来那天再替你戴上好么？”

感激随行疼惜而涌，“恩。”女子回抱他的双臂不自觉收紧。

通辉酒楼二层，上官羽歆正隔着竹帘静静而望。

楼下窗边雅座，有两个青年。紫蓝衣衫的是夜臻麟，另一个月白长袍束发的则是司徒蓝萱。

一刻钟前，他正与狼言议事，不想却被小二的招呼声打扰，不满地朝楼下瞥去，却意外发现女扮男装的司徒蓝萱跨入门槛。

惊艳万分，他几乎从位上跳起，但很快，心头那股热火又被夜臻麟的出现彻底浇熄。于是他冷哼一声回到座上，倒要看看梁王如何特别。

此刻，楼下两人畅谈甚欢。

只听夜臻麟笑道：“原来你和紫婴奏《重楼》时用的是‘倒背如流’。”

“恩，这种磨人的法子也不知是哪位前辈所创。”蓝萱苦笑摇着头道，“就连家师年轻时也曾为此头痛过。”

夜臻麟却赞道：“但这法子的确很奏效！若有机会在私学中推广，必定可为国家培养更多栋梁。”

蓝萱浅浅抿了口酒，道：“或许吧，但就像治国讲究循序渐进一样，育人也要因才施教。人赋异禀，一概而教反而会压制天性。”

夜臻麟沉吟下，“有道理，凡事皆具两面性，此法同样也存在弊端。”继含笑望她问，“那依先生之见，有何妙诀？”

蓝萱微笑递给他一杯酒，一字一字道：“欲使国家兴，人才宜多元。”

夜臻麟目光一深，“受教！”接过酒一饮而尽。

竹帘之后，“啪！”上官羽歆双掌一合，低赞道，“谈笑间潜谙国策，真乃女中智者。”身后的白面书生狼言亦是连连点头。

两人洗耳静听，下边又开始了新一轮话题。

只见夜臻麟用筷子蘸酒在桌上画了三个圈，道：“民间有预言，我大武每隔二十年便会爆发一场战争。去年五月，以三郡为首叛乱四起，预言果成真，但不知先生如何解此谜团。”

蓝萱凝视着酒痕问道：“此流言成于何时？”

对方答，“三四年前。”

“那殿下还不明白吗？”水眸渗出光芒，蓝萱缓缓道，“泛滥之水，可覆方舟，流言推波，方可使阴谋成起。”

夜臻麟剑眉一挑，接道：“夫有坚心，一人无敌，若失自信，则万众降城。”慢慢拉近两人距离道，“欲就天下大乱，先叫民心不安，散布流言之人即是罪魁祸首，对吧？”素颜近在咫尺。

蓝萱一眨秀目，退回靠背，但笑不语。

楼上，上官羽歆冷笑一声，道：“不愧是梁王，叛郡应该输得心服口服。”狼言暗自抹了把冷汗。

门前石阶上，“阿萱。”夜臻麟唤住女子道，“我们还有四天的时间。”

“恩。”蓝萱回眸道，“畅所欲言，珍惜眼前。”语气平淡，眼睛却在微笑。

夜臻麟也笑了，举起右手晃了晃道：“那么，明天记得换回女装哦，可别再让它失望了。”

蓝萱苦笑两声，与他并肩融入街市时，双手悄悄牵在了一起。

二楼窗口，上官羽歆望着两人消失的方向，怔怔苦想她和他，究竟有着怎样的过去，竟是那般惺惺相惜、心意相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