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七日,帝都城西大营外,两个年轻的军人正乘马漫步。
“近来静得可怕,总觉有暴风雨将至。”秦紫婴望着远处幽幽说道。
“你这人真是!乐得清闲不好吗?”另一匹战马上的沈裕嘉失笑。
紫婴白他一眼,“就你小子不以为然。”
“怎么会呢。”沈裕嘉收起笑正色道,“但哪怕是一点风吹草动,也会打草惊蛇,否则司徒也不会坚持让你留守。”
秦紫婴浓眉一皱,“若是师妹在,眼下一定有了应对之策。”
“那倒未必。”沈裕嘉摆摆手,“司徒纵有三头六臂也不敌陈王一党,你坐镇军中的任务若搁她一女人身上就容易被对手怀疑。”
紫婴慨然长叹,这便问:“这段时间你可有瞧出什么端倪?”
沈裕嘉摇了摇头,“除你我带的新人,其余均是董镶旧部,哪那么容易察觉。”继狡黠盯住他问,“你小子是不是心里有底才想和我对词?”
紫婴笑了笑,道:“几经琢磨,我还真想到了一个人。”
对方沉声问:“谁?”
紫婴双眼一眯,“季将军!”
“何以见得?”
“首先,我们从对手的身份上筛选。”秦紫婴勒住马解释,“此人若要为陈王殿下调动兵马,那么其军阶就必定不低。如今左右武卫中算得上资深的上将仅剩刘佚、赵罄和季阳。”
沈裕嘉赞同点头,就听他继续说道:“晋国公乃当朝国丈,并无助虐陈王的必要,刘佚唯他是从,赵罄以前也已证明是清白,那么剩下的就只有季将军了。”
“不对,不对。”沈裕嘉疑惑道,“季阳和你我是一同被提拔的啊?照你这么说所有平叛期间被提拔的旧将都值得怀疑啊!”
“的确。”紫婴神色一凛,“但无论是赵罄降职还是董镶自杀,诸将中受益最多的就是他。”
“其次,从行迹上分析他也很值得怀疑。”他又道,“正月十五那天闲聊时,我无意间被他套出当晚回家之路,之后宴中我见他悄悄离席再没归来,后来我和师妹便在半道上遭伏。若说是巧合,但那些蒙面杀手中却有一人身形和他极为相似。”
“恩……的确很可疑。”沈裕嘉沉吟,“但这两点都只是你的猜测,也未必就是他。”
紫婴这时抚了抚马脖道:“你不妨再仔细回想下,董镶临死前看的是哪个方向。”
沈裕嘉一惊道:“我站的方向,我当时还奇怪他干嘛看我。”
对方笑问:“那你周围都有谁?”
沈裕嘉皱起眉头,“没人啊。”忽而想起什么,忙瞪大双目惊疑不定道,“不、不对!散场后我转身时,季将军就站在我身后!”
紫婴笑了,望着远处高深地笑了:蓝萱曾说,她还记得董镶临死前在人群中寻视的模样,也许他要找的那个人才是真正的主谋。一次的偶然叫巧合,但过多巧合加在一起,就值得深思了。
“或许……咱们该引蛇出洞了。”沈裕嘉打破沉默提议道。
紫婴失笑,“某人刚才还怕打草惊蛇,这会儿怎么又胆大了?”
对方嘿嘿怪笑,“天大事有你这个左骁卫将军顶着,我怕什么。”
“油嘴滑舌!小心我撤你职!”紫婴佯怒。
沈裕嘉哈哈大笑,“如今我暂替右骁卫将军司徒蓝萱之职,咱俩平起平坐,你能耐我何哩?”
深夜,东夷候府,一个黑影悄悄潜入练武场。
玉掌轻轻一击,围墙处一道幽深的缝隙无声扩大,拨开碎石,司徒蓝萱跻身进洞,拉过些树枝掩住洞口,小心翼翼步入洞中。
洞内有些潮湿,手中的火折不免昏暗,她小心地呼吸,就觉甬道越来越狭窄。
幽暗中,静谧阴冷的环境格外瘆人,素颜被昏光映亮,竟也透着诡异。
指腹无意间触碰到墙体,绵软冰湿的质感令蓝萱一阵寒栗,不自觉收回手举起火折探照,却是厚积多年的青苔。
“原来自己也会恐惧黑暗。”蓝萱自嘲一笑,继续猫着身子前行。
不知过了多久,火折燃尽,只得摸黑前行。
又走了一阵,四周明显凉爽许多,目虽不视物,却能觉出前方地形甚是开阔。
终于,清新的空气扑鼻而来,她直起身,愈发谨慎向前行进。
良久,女子左脚一沉,就听“咔嗒”一声,似有机关被踩中的迹象。
蓝萱屏息稳住身形,香汗湿透背衫。
紧接着,“呼—呼—”两点火光在前方不远处亮起,她长舒一口气,本能地眯起眼睛。
甬道尽处,是两扇紧闭的石门。离得近些,可以清楚地看到那门上栩栩如生的灵蛇浮雕。
伸出柔荑,蓝萱仔细地摸索那曲卷的蛇身。
须臾,樱唇微微勾起,她一把握住张牙的蛇头,用力一扳,盘踞的石蛇便转动了起来。
“亢——亢——”石门缓缓移开,一间宽敞的地宫映入女子眼帘。
转视一圈,见四壁皆是奇幻诡秘的冥蛇图阵,她轻轻一笑,朝左前方大座走去。
素手,将一块翠绿蛇佩嵌入壁上石蛇的眼中。
真气注入,大理石座缓缓下沉,墙体挪开,水眸中赫然多出一个清幽的帘洞。
步入环视,洞壁似有水凿之声,此处正位于飞瀑之后。
月光透过水帘折射而进,整个洞窟竟不觉昏暗。
惊诧间,就听洞顶有一男声回响道:“何人来此扰我清修?”
蓝萱抬起头,见一银发玄服男子端坐于峭壁树藤之上,不由宁神静气,扶剑施礼道:“前辈见谅,在下受上官姑娘所托特来送信。”
“钰离丫头?”男子站起飞下。
银发飘开,一张绝世的美脸立时撞入蓝萱心间。
树藤悬空十几米,他却能一晃至地,足见修为之高。
“你是她的朋友?”银发男子心下暗暗吃惊:适才峭藤上看似平缓的回声,实则饱含了他五成功力,若换常人早就昏厥。然而眼前女子气定神闲,丝毫没有慌乱之象。
“是。”蓝萱低眉顺目答道,“晚辈司徒蓝萱见过伍掌门。”
“哦?”银发男子打量着她,有些愠怒问,“你怎么不看我?”
“不敢。”蓝萱依旧耷拉着脑袋。她很擅长把握别人的心思,通常这类人并不以容貌为傲。
“为何?”对方生气再问。
蓝萱轻轻一笑,道:“晚辈怕无地自容。”
男子沉默须臾,“哈哈哈……”突然朗笑起来,“不愧是丫头的朋友,果然特别!好了,抬起头来说话,我不介意。”
“谢前辈。”蓝萱恭敬抬首,毫无畏惧迎向他视线。
若说萧逸然飘逸,薛子鱼柔媚,那么眼前这个男子就是——冷艳。
“你修为不错,若是我幻氏门人便好。”银发男子忍不住眯起凤眼夸赞。
“前辈过誉。”蓝萱却淡定地呈上一封信笺道,“此信乃上官姑娘所书,请前辈过目。”
对方接过,拆信细细阅览,读罢,放下信冷冷道:“这丫头武艺平平胆子倒不小,竟敢向我讨要掌门文书。”盯着她质疑道,“此事若让上官蘅知晓恐你性命难保!”
蓝萱脸上全无惧色,只道:“但若前辈拒绝,只怕幻氏一门将从此消失。钰离在信中已将事情厉害说得一清二楚,这当中轻重前辈应该掂量得出。”
“你在威胁我!”男子眼中透出杀意,“你凭什么认为我会背叛上官蘅!”
蓝萱直视他道:“就凭您隐匿此处,还有您把幻氏的掌控权交给上官蘅。”
“那又如何?我不喜欢自然可以什么都不做。”银发男子不以为然。
“呵呵,前辈当真口是心非。”蓝萱的眼神透出犀利,“如果您不担心门徒,又何必固守幻氏秘境,倘若您不在乎权利,那就该把掌门印章也拱手让出。”
银发男子心头一震,脸上变得阴晴不定,犹豫道:“可抗命召回弟子,幻氏亦会被上官蘅灭门。”
“倘若不一定呢?”蓝萱郑重再问,“前辈可想冒次险?”
“你押的是什么?”对方沉声问。
“我!‘司徒蓝萱私盗掌门印章假传文书’。”蓝萱穆正道,“当然,前辈武功高强,若说被我暗算大概不会有人相信,不如归咎你幻氏秘药‘凝香酥’身上,晚辈这有上官姑娘挡驾,我想上官蘅定然深信不疑。”
静默许久。
“哈哈哈……”男子仰天长笑,“这借口的确好得紧,不过——”停笑幽幽的道,“欠缺城主印章的掌门文书等于一张废纸,你这买卖划得来吗?”
悬着的心终于放下,蓝萱微微一笑,道:“这就不劳伍掌门费心了,晚辈自会另想办法。”
银发男子呵呵一笑,遂取出一枚印章予她道:“幻氏无人识我笔迹,所以文书你大可自己写,印嘛你自己看着办。”又深深慨叹,“可惜了,我要是年轻二十岁,现在必然缠定你。”
“前辈成全,在下不胜感激!”蓝萱拱手言谢,转身朝来时方向走去。
“回去时记得把洞口堵上,还有,帮忙教训一顿我那不肖的女徒。”身后传来男子的笑声。
蓝萱苦笑道别,“后会无期!”身后笑声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