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夜间,一排侍卫鱼贯进入地牢。墙上的油灯被点燃,蓝萱抬起头,平静看着来人。
“看来你精神不错嘛。”上官蘅笑望着她。
蓝萱笑了笑,道:“有城主厚待,在下想不好也不行。”
“哼!”上官蘅忽然沉下脸,“呆会儿就让你见识一下我东夷的待客之道。”跟着唤道,“来啊,将东西呈上来。”
一侍卫捧着个托盘恭敬走到他身侧,蓝萱望着托盘上一个瓷瓶和一把匕首,微微眯了下眼睛。
上官蘅低笑一声,拎起小瓷瓶在手里晃了晃,“这便是你娘所服的‘唯我是从’。”阴柔的脸上扬起残酷的微笑,“我知你心高气傲,用强绝对奈何不了你,不如咱们来打个赌,赌注便是你此行最想拿到的解药。”
蓝萱挑起眉睫,“要我以身试毒换取我娘的解药?”
“对,你们俩只有这一瓶解药!”上官蘅笑得更深,“只要你挨得过这初发药效的两个时辰,我自然将解药双手奉上。”
“哦?”蓝萱幽幽扫向托盘问,“那这匕首呢?又是做什么用?”心里大概有了答案。
“自然也是你的。”上官蘅眯眼盯住她,“当你受不住时,它能帮你解脱。”
蓝萱冷笑,“那多谢了,这个赌局我接受!”
“好!”上官蘅大笑,挥手下令众侍先行退出。
上前为蓝萱松绑时,伍熙昆幽幽叹了口气道:“你好自为之。”
“现在可以开始了吧。”上官蘅递出瓷瓶。
蓝萱接过,拔开软塞却静住不动。
对方以为她故意拖延,不耐烦地催促道:“还在等什么?该不会怕了吧。”
蓝萱道:“希望你不会食言。”心中不是没有忐忑。
“放心,我向来一言九鼎。”上官蘅面露不悦。
“好。”蓝萱深吸一口气,这才仰脖饮下毒液。
上官蘅冷笑一声,“咱们出去候着。”将匕首丢给她,头也不回先行走出。
“哎——”伍熙昆低叹,拉过默然未语的上官羽歆一同离开。
见牢门被关上,蓝萱方盘踞坐下,试着运气逼毒。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她惊奇地睁开双目,发现竟无一丝起色。
难怪,娘当初无法自救,原来这毒入腹后,直达骨髓。
背抵上墙,周身终于开始起了反应,她咬着唇站起,却又无力地跌落。
痛,先从心房溢出,渐渐地随着脉动四散蔓延,浑身开始麻痹,她胸闷气滞,几欲失去呼吸的功能。
低下头,她双掌撑住地面,艰难地喘息着。
血液仿佛沸腾,前额、后背,慢慢沁出热汗。
酸软极尽,恨不能断截四肢。疼痛难当,不弃骨髓无法消减。
再难克制,蓝萱终于仰躺到地上,痛苦地呻吟起来。
“原来是这种感觉,似万蚁啃噬,形刀割剑绞,比凌迟不逊,比腰斩更甚。”
“娘!我心底对您残存的最后一丝怨恨终于消逝了。”
十指紧紧抠住砖缝,斑斑血迹渗入砖土。
昏厥,却又痛醒,离两个时辰结束究竟还要多久。
无力,她被痛楚逼得不断挣扎,强忍痛哭的冲动,她趴在地上死死咬着秀拳,不将一丝软弱暴露在对手面前。
心肺一阵阵痉挛,眼泪本能地溢出,鲜血染红袖口,视线不经意落在前方的匕首上,她一怔,艰难地伸出手。
透过铁窗,上官蘅眼眸燃起两簇嗜血的笑意,看到痛不欲生的女子已触到匕首,不由狂笑鼓动道:“终于忍不住了吧,动手啊,一刀刺进胸膛,你就能解脱了!”
蓝萱却凄凄望着手中匕首,艰难道:“你不会得逞的……我答应过他不再做傻事,所以绝对不会死……”真气慢慢渗进刀锋,她忽然精神一震,握住手柄往地上一戳。刀身尽数没入地面,下一刻,她脱力倒到一旁,早已湿透的白衫因翻滚变得灰朦凌乱。
“爹……我答应过,要把娘安然带回您身边。”她痴喃,只觉痛愈演愈烈,丝毫没有消退的迹象。
一次次意识涣散,一次次又重新被迫清醒,当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胸口,有一点冰凉,她胡乱地扯开外衫,见到了那半块龙珏。
扯下玉珏紧紧拽住,蓝萱终于纵声,肆意狂笑。
“上官蘅!我司徒蓝萱发誓,穷尽毕生精力与你为难!”冲口而出是笃定的诅咒与预言,“只要我在,你东夷,妄想夺得天下!”她不喜杀戮,但这一刻,却有了颠覆乾坤的冲动。
磨难中尖利出仇恨,铺天盖地的痛袭来,她心口一震,终于彻底昏厥。
前进的马车内。
“哎——你把她抱得那么紧,让我怎么包扎。”伍熙昆无奈地掰着男子的手。
“你轻点!”上官羽歆不悦地皱起眉头,遂拉起怀中女子的伤手小心递过。
血污洗净,白纱绕上纤指时,伍熙昆忍不住慨叹,“这丫头真是可怕,痛成那样竟从头至尾没哭出声。”见羽歆眼神痛楚,便道,“那‘唯我是从’的解药仅一瓶,以这丫头的性子定然是让给二夫人的,我看你也别逞能了,干脆向你爹求情,将她留在‘碧秀山庄’得了。”
羽歆自嘲一笑,道:“她心系别人,定然是情愿忍受每月之苦,也不会屈留此处的。”犹豫一阵,方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
“歆儿!”伍熙昆连忙制住他,“你把解药给她,不怕她醒来怪你自作主张么?”
上官羽歆叹了口气,道:“放心吧,这是之前带到帝都没派上用场的那瓶,爹给的那瓶狼言晚点会送来。”
“你……你当真放下了?”伍熙昆面露欣慰。
羽歆有些迷惘,“我不知道,但无论如何,我不会让爹再动她一下。”
妻子一番话,无意识动摇了他。
那时隔着牢门,看到她痛苦的情状,他不得不承认心在滴血。
无奈之下,他乞求父亲顾念妹妹钰离,才将她暂时软禁到碧秀山庄。
擦去雪颊上残留的灰土,他终于将苦药含入口中,轻轻送入秀唇。
“咽下去好吗,别像前两次那样拒绝我。”羽歆静静吻住蓝萱,耐心地等待她反应。
伍熙昆何曾见过他这般温柔,一时惊讶得无言接下。
终于,蓝萱吞咽了一下,苦涩的药汁流入喉部,不由蹙起秀眉。
欣色闪过眼眸,羽歆这才离开她,静望着她出神。
过去,他就希望她永远沉睡,惟有如此,她才不会离开他的怀抱。
可现在又是多么希望她睁开眼,看清楚此刻守在她身边的——是他。
“歆儿。”伍熙昆这时唤他道,“看看她另一手有没有受伤。”
上官羽歆回过神,“哦。”忙松出内侧的手臂。
红色线绳从指缝间露出,掰开紧拽的柔荑,血迹斑斑的掌内赫然躺着一块白色龙玉。
羽歆怔怔执起,那日扯开她嫁衣时便已见过此物。他知道它是夜氏双龙族徽的一半。既然她挂在胸前,那么定是她与夜臻麟的定情信物。
心口幽疼,他死死拽着玉,没注意到伍熙昆切脉时脸色微微一变。
忽然,蓝萱蹙眉轻喃道:“臻……臻麟,好痛。”
羽歆呼吸一窒,蓦地朝帘外怒道:“停车!”
“歆儿你……”伍熙昆一脸不解。
“你送她到碧秀山庄就好!”羽歆冷冷将怀中女子递给他道,“我还有事,先走一步!”怒气冲冲掀帘而出。
车驾再次动了起来,看着蓝萱,伍熙昆不由叹问:“你究竟对他下了什么蛊?”
秋阳,温温泻在脸上。喉间,流入一股甘甜。
“天堂还是地狱?”蓝萱暗想,睁开眼,正对上一双蒙蒙的泪眼。
“姐姐……”只见上官钰离清泪滑落,神色悲戚道,“你终于醒了。”
蓝萱浑身酸软,无法起床,勉强扯出一个笑。
“很痛是不是?”钰离哑声问。
蓝萱微笑,“已经没感觉了。”又赶紧问,“娘的解药可拿到了?”
“放心吧,在我这儿。”上官钰离心疼地责备,“你能不能先为自己着想一下,何必喝下‘唯我是从’受那份活罪。”
蓝萱淡淡一笑,道:“我没关系的,娘吃了这么多年的苦,我也受得住。”
钰离泪眼婆娑,“该让我说你什么好啊,你若有个三长两短,叫我如何向娘和姐夫交待。”
“好啦。”蓝萱伸手抚去她泪,“你也知道我最不会哄人,别再惹我伤心了好吗?”
“恩。”钰离点头道,“好在你身上的毒已经解了,要不然我真会呕血。”
“嗯?”对方面露惊奇。
“哎——”钰离长叹道,“是前两天伍熙昆送你来这儿的路上,我哥帮你解的毒。反正你今后,是不会再受‘唯我是从’的折磨了。”
蓝萱怔怔,“他为什么要……”
钰离一哼道:“我虽是局外人,却也看得出我哥对你是真心的。不过,我没忘记他是怎样报复你的。”
蓝萱幽幽叹了口气,“说实话,我从来没怪他,到底是我欠了他的。”
“你看你又来了!”上官钰离气道,“要是让姐夫和秦大哥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指不定明天东夷就被大军压境了。”
蓝萱想笑,“傻丫头,私人恩怨岂可动摇大局。况且,我是真不想看你和上官蘅父女反目。”
听其言,钰离的眼泪差点又掉下来,“若是爹娘中只能选一个,我想……我会和娘站在同一阵线。”强忍着酸涩道,“这些年,爹的所作所为实在令我难以接受,他居然连娘都不放过……”
蓝萱长叹一声,觉着屋内摆设有点熟悉,便问,“这里是哪?”
“碧秀山庄。”钰离收拾起伤怀介绍,“此处离我大娘墓地不远,是个修养胜地,以前娘每个月都会上这儿小住几日。”
蓝萱欣慰,“原来这便是我出生之地,难怪这屋子的布置和剑阁上的如此相似。”又不解问,“以你的武功,如何会被软禁在此处?”
钰离有些气恼,“所以说我快呕血了,这周围一直被三百幻氏门人守着,他们实在是太难缠了。”
蓝萱无奈深叹,低头见身上已换过整洁的衣衫,不禁苦笑道:“看来你爹也想软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