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苑,一群人围着两个正对弈的男子大气俱不敢出。
“啪嗒”一声,萧逸然放下一白子。思量片刻,薛子鱼亦落下黑子。
须臾,棋局告终,白胜一目。
萧逸然含笑赞道:“后生可畏,金科状元的棋艺果然不同凡响。”
薛子鱼彬彬有礼回道:“先生谬赞,先生棋格高绝,晚辈自愧不如。”
“别谦虚了子鱼,你能与我岳父战到此步,已经非常不简单了。”夜臻麟从旁笑道。
“是啊——”秦紫婴羡慕道,“我与师父下了十几年棋,最好不过输三子,但须知这一子之差就是天壤之别啊。”
柳星彦这时道:“我爹在世时曾说‘棋艺高低未必要以棋目衡量,风韵独特、品性高雅亦可谓强者’。”
“不错,输赢未必关键。”萧逸然接着看向蓝萱笑问,“你与他们也几人都交过手,从中可有领略?”
蓝萱笑了笑,道:“棋逢对手时,各人的经历与领悟决定了自身的格调。换言之,如果对弈双方的棋路相同,胜负方可作为权衡高下的标准。其实,他们几人的棋力俱属上佳,只是优势不同,无法比拟。”
“就比如师兄,他擅兵法,布阵临敌是他的强项。其猛烈的攻势和紧凑的节奏,在开局时很容易给对手造成压迫感。”
“再说星彦,稳扎稳打、不紧不慢,棋至中段便能感觉到他深厚的功底。”
“薛大哥变通灵巧,臻麟深谋远虑。他二人这种以韬略取胜的战术往往具有很强的反扑力,棋局尾声反败为胜的情况并不稀奇。”
“而你们之所以统统输给我爹,只因为他用了一招——‘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在摸清你们棋路后,他扬长避短,故弄玄虚一下,自然是连连告捷喽。”
众人恍然大悟,端木静肜却问,“那蓝萱你呢,能与萧先生战成平手,又用了什么高招?”
“呃……”蓝萱这回倒愣住了。
见众人面露期盼她却答不上来,萧逸然不禁哈哈笑道:“高招未见得,赖法倒是有一套。”
“赖,赖法?”秦艺香挠头懵懂问,“您是指赖皮?”
“对对。”萧逸然点头笑道,“你萱姐姐耍赖皮的本事可堪称一流。”
见蓝萱雪颊涨红,戚采薇不由“噗嗤”乐道:“萱儿啊,你也甭瞒了,你小时候那些事,你爹都已经告诉我了。”
“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不就是每次和爹下棋都抢黑子,卡壳处就留局翌日么。”蓝萱极不自然地避开众人视线。
“抢黑子我理解。”夜臻麟怪问,“但那这个‘留局翌日’是指择日再战么?”
“咳,想起来了!”秦紫婴这时一拍脑门道,“那什么,就是师妹会一整晚躲房里查书来着。”
一阵寂静后,“哈哈哈……”众人大笑。
跟着,蓝萱怀里的夜怀弈也“咯咯”直笑起来。
“诶,小弈听懂了耶!”艺香很是惊喜。
端木静肜也笑,“对呢,不过才满月就这样聪明,真如你娘一般‘无师自通’哦。”
小心翼翼按了按婴儿嘟嘟的嘴角,“唔,好软。”艺香接着抬头道,“肜姐姐,你也赶紧生一个吧,将来好和怀弈作伴。”这惊人一语,“星彦,你没事吧?!”成功地让尚笑不停的柳星彦被口水呛到。
秦紫婴摇头苦笑,“这个香儿啊,再不管教以后就嫁不出去了。”
身后的沈裕嘉幽幽飘出一句道:“实在不行我娶她好了。”把他彻底噎住。
“你开什么玩笑?!”紫婴抽动着嘴角,仿佛看到怪物一般,“她才几岁。”
沈裕嘉笑而不答,只是若有所思望着对面。
艺香见二人情状,不由问:“你们又在嘀咕什么呢?”
“你喽。”沈裕嘉道,“你哥哥正担心将来没谁敢娶你呢。”
艺香杏眼一瞪,“用不着!我自个儿的事自己操心。”
“说得好!我行我素,有性格。”萧逸然笑赞。
“不错。”薛子鱼也轻笑起来道,“要我说咱们香儿率真可爱,可比那些忸怩作态的大家闺秀讨人喜欢呢。”
“就是。”夜臻麟拍了拍紫婴肩膀笑道:“你可别想抑压香儿天性哦。”
紫婴无奈长叹,“有大家罩着,我这个做哥哥的又能奈她几何。”众人听罢再度大笑。
晚间,湖心小筑。
“当今天下看似太平,实则危机重重。外攘‘北伊国’日渐强大,内里四十九郡诸侯蠢蠢欲动,陛下若要施行新政,势必先拿东夷试刀,威慑诸侯。”萧逸然悠然地摇着折扇。
“岳父所言极是。”夜臻麟频频点头,“梁世卿德高望重,本来是主帅的不二人选,奈何他年初旧伤复发,健康一落千丈。而刘佚、赵罄虽为良将,却难胜统帅之职,所以陛下有意挑选新人担此重任。”
“恩……”萧逸然若有所思看着湖边正交谈的母女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这个人除了要能深谋远虑,还必须是独当一面仁者。”
“仁者……”夜臻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忽问,“岳父以为紫婴如何?”
“还不错。”萧逸然淡淡笑道,“自效军中,他行事日渐沉稳,时下已具大将风范。然而他虽骁勇善战却不擅统筹大局,是属刘佚同道。正所谓‘将兵者比比皆是,将将者却稀世罕有’,要找一个像你父王那样不可多得的领袖,着实不易。”
“难道……”夜臻麟未敢再深想,却见戚采薇母女携手走了过来。
“爹,您和娘为何不再多留?”蓝萱目色凄凄。
夜臻麟闻其言,亦道:“对啊,爹娘留在此处,也好让我二人尽孝道。”
“不用了——”戚采薇却道,“如今见你俩这样幸福,我二人再无遗憾,只想回剑阁过几天清静日子。”
萧逸然叹道:“心有牵挂,不必执着朝暮相守。聚聚散散,就让一切随缘吧。”
见女儿泫然欲泣,戚采薇便道:“逸然,你明知她情意,何苦这样一次又一次地伤她。”
萧逸然淡笑不答,蓝萱却道:“娘别怪爹,这些年若非他引教,女儿不会这么快懂事。”
“傻孩子。”戚采薇爱怜地抚上她头道,“你再大也是我们的孩子,娘爹何尝不希望与你团聚,只是不忍你姨母孤孤单单留在剑阁罢了。”
蓝萱心中微酸,遂问:“女儿尚不知姨母是个怎样的人呢。”心想:可得父亲垂青者,必定非比寻常吧。
“她呀。”戚采薇面露怀想道,“她是个很善良的女子,幼年时见花朵折断都会心疼得落泪。最难得的是她外柔内刚,无论有多苦,都能坚强地挺过去。”
见父亲正怔怔望着湖面,蓝萱便问:“爹呢,当初因何爱上姨母?”这个问题一直是她最想知道的。
萧逸然的凤眼浮起一丝柔情,轻轻的道:“大概因为她是个简单的人,无仇无怨,甘为情生,愿为情死……”
二十年了,他愈忘愈清晰,到最后,竟还记得最初心动的原因。
不会再有晨醒时,她恬然的微笑,亦不可能再有月下,她朦胧娟秀的身影。
也许,她还在奈何桥上痴痴等着,或许,她已然想开独自轮回。
爱就一个字,他却用毕生去领略。
他爱女儿,也爱妻子,只因为她们和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