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秋之后，天气还是第一次这么冷。

屋门没有关，琴声早已飘了好远。有琴泓正襟危坐在琴的面前，手指微颤。他习惯弹琴的时候总是开着门，这样声音不会把自己埋没，但是今天居然有些凉意了，平日冬天，都不曾有才对。

“又迟到了。”一抹缃色出现在院中，太远了看不清她的表情。

“有琴师傅！”黎曦跑进了房间中，搓手跺脚，似乎觉得很是冷清，不过也对，这样冷的天气，有琴泓打开着房门，外加他也是个准冰雕，自然要比别的房子冷上许多，这让黎曦几乎无言。

一路过来都快冻死了，指望着进了房间能暖和一点，没想到房间更冷。

待到柒儿气喘吁吁将黎曦的琴吃力地抱上来之后，已经感觉不到冷了，而是感到一阵寒气迎面扑来，下意识地看向有琴泓的面庞，这才发现今天这张冰块脸冻得更是结实，一点融化的迹象都没有，往常见到黎曦出现起码会调到一个正常人可以接受的温度，可今天怎么一反常态。

但这事也不是她好问的，于是帮着黎曦放好琴之后立马退了下去，都没有勇气去把门关上。

黎曦看着这间仿若冰砌的屋子的主人，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得硬着头皮走过去关了房门，然后才一本正经地坐在琴前，双手轻轻抚上琴弦，如同往常一般等待着有琴泓发话。

“……”几乎要一盏茶的时间过去，有琴泓都没有开口，黎曦甚至都觉得自己放在琴弦上的手有了冻结的迹象。

“有琴师傅……？”黎曦刚要问他，便听到一个熟悉的调子。

有琴泓仿佛忘了她还在屋中一般，一个人兀自弹起琴来。

黎曦怔了一下，是“流水”，是有琴泓不愿她学的一首曲子，可是今天他为什么会弹，还当着她的面？难道是说他改变主意打算给她教这个了？

弹到一半的时候，有琴泓突然停了下来，整个屋中只剩下袅袅余音和两个人的呼吸声。

“这首曲子，是我的禁忌。”有琴泓淡淡出声，黎曦转过头去看着他，可怎么看他都不像刚才动过唇。

“为什么会是禁忌？”黎曦打不死的好奇心又冒了出来。

“因为……它总会让我想到一个人。”也不知怎么的，有琴泓今天感觉和往日都不一样。黎曦自恋地想着，会不会是因为她要离开王府，而且不能带他一起的缘故，所以这想到的人就是她。

有琴泓微微颔首。

“今天是她的忌日。”有琴泓手指轻轻勾上琴弦，后者一阵轻颤，发出仿若女子的笑声。黎曦一愣，继而震惊。

“那个人已经……死了？”问出了口，这才觉得简直是一句废话，都忌日了，能不是死了吗，除非那人会诈尸。

可是这句话并没有引来有琴泓的鄙夷，对上她眼睛的却是一双带着难以置信的眸子。“你说……你不知道她了吗？难道真的，你什么都忘掉了……”

这次又换成黎曦的迷惑。难道她该记得这个人？

“有琴师傅，你口中的那个人是……谁啊？”黎曦试探着问，屋中因为没有光线而变得暗淡下来，看有琴泓的样子，今天是不打算点灯了的，黎曦索性也就这样顺着有琴泓坐在琴旁，时不时太过于乏闷的时候才会摆动着纤纤手指，轻微地触响久久不曾出声的琴弦。

“夜思思，这个名字也一同忘掉了吗？”在黯淡的光线下黎曦看不清有琴泓的脸，却能更加清楚地听到他淡淡的，仿若不谙尘世的声音，犹如远山空弦。

黎曦一怔，继而疯狂地搜索脑海中的名字，除了记起来在现代上小学时就开始教她古典舞的叶老师，便再也想不到还有哪个人还姓叶了。重新看向有琴泓的轮廓，摇了摇头：“我只记得，曾经有个老师，姓叶。”

有琴泓愣在一边：“你居然还记得她……”

一声琴的悲鸣，又似女子低低的哭泣。

黎曦更是一头雾水加无奈：她的叶老师应该在现代是还健在的，而且……是不同的时代，又怎么可能是一个人呢。但是看着有琴泓孤独的轮廓，黎曦竟然没有勇气说破这件事。既然他这么想，就将错就错吧，或许她是他重要的人。

“那她教你的舞，你可曾记得？”有琴泓顿了顿，手上又翻飞起来。却只是淡淡的，轻到不仔细听就听不清的声音。

“舞？”黎曦一愣，他居然知道叶老师教她的是舞：“自然记得，我可是她最引以为傲的徒弟了！”说到这里，黎曦流露出一种骄傲的神情，“她可足足教了我十二年呢。”

有琴泓在黑暗中挑了挑眉毛：“原来你真的还记得她，太好了，她这辈子有你这样一个出色的徒弟，也该瞑目了。”同时琴声也变得轻快，又带着一份令黎曦难以遗忘的熟悉感，却又说不出究竟是哪里熟悉，好奇心生生折磨着她。

天几乎完全黑了下来，冷风开始肆虐，走在院中的丫鬟小厮全部都缩着脖子往自己住的地方走去，这个时辰府上的下人也该都进入房中了，不过按着这天气发展下去就应该早早在房中支个火盆什么的了。

屋外冷，却没有琴苑冷。

屋外早已灯火通明，屋内却没有一丝亮光，只有星星点点的光照进屋中打在墙上、桌上，令屋中的人还知道有光的存在。

黎曦本来就是不喜夜色的，但是有琴泓如果不点灯，那她自然也是不敢去点灯的。

柒儿从黎曦的房间中出来，已经过了时辰，按理说早该回来了的，又怎么会到现在还不见黎曦的出现？裹紧了身上单薄的衣裳，提着灯壁上映着大大的一个“黎”字的灯笼，在肆虐的风中往琴苑走去。

“小姐！小姐你在哪里？”毕竟柒儿还小，声音也不够大，再加上晚上的风很凶，逆着风的柒儿怎么喊都没有声音，灯笼也是忽明忽暗，几乎快看不清脚下的路。柒儿一阵心慌，万一把小姐丢了，那明天拜访丞相的事也就要泡汤了，这罪过是她一个丫鬟根本担待不起的。

“小姐！”柒儿终于磕磕绊绊地走进了琴苑，这才发现琴苑中很是冷清，本来天气就不好，所以下人都跑回房中烤火，不想这琴苑里只有两盏挂在高处摇摇欲坠的灯笼，而房中根本就没有开灯，却能听见悲恸的乐曲缓缓流淌在苑中的每个角落。

“小姐你在里面吗？”柒儿心下一喜，扣了扣木门，可里面的琴声却没有因此而停下来。柒儿皱了皱眉，可能是有琴先生这个冰块不让小姐停下来的，每次练琴都是这样，没有他的允许，因为任何原因小姐停下来的话都是要打手心的。

等了许久，这曲子都没有停下来，柒儿撇了撇嘴，这有琴泓架子还真是端得大，于是又敲了一次门，最终还是等不下去，高声说道：“有琴先生，失礼了。”

说罢一把将门推开，可瞬间便惊在门前，眼睛睁得滚圆。

黎曦看到门口的一束亮光，身体缓缓停了下来。刚才她一直随着有琴泓的琴声跳舞，不想跳着跳着竟忘了时间，一回头，柒儿推开门站在门槛外，正用一副惊恐地表情注视着她。不等她说什么，一声尖叫划破夜空。

“——夜思思！”

伴随着有琴泓的最后一个音符落下的，还有柒儿倒地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