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梅阁作为谢冬清的随行人员之一，一同进宫。路上，谢冬清撩开帘子，朝他招了招手。<br> 梅阁小跑过去，十分配合的演戏：“殿下有何吩咐？”<br> “无事，来跟我说说话，醒醒神。”<br> 梅阁继续配合：“殿下说吧。”<br> “……”谢冬清无话可说，沉默了下来。<br> 梅阁为了做一个尽职的侍卫，只好暖场道：“属下不是很懂，殿下为何要嫁去陈国？”<br> “你不懂？”谢冬清似乎很惊讶，“你……平时在我府上都在做什么？连凉陈盟约都没听过吗？”<br> 梅阁平静地回答：“属下是暗卫，每日下值就回去睡觉，睡醒再去当值，恪尽职守，从不过问政事。”<br> 谢冬清的表情很是微妙，“你倒是过得自在……”<br> “当年我大凉同陈订立盟誓，合力击败魏国。柯泽一战后，魏国投降，我与陈国长皇子同在那日降生，消息传至柯泽，两军同庆。父皇便与那陈国国君定下我二人的婚约。待到我十八后，就要依照约定出嫁。那时皇兄还在，父皇也没考虑那么多……”<br> 梅阁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现在她的皇兄应该已经不在人世了。<br> “那繆王他……为何敢对殿下如此不敬？”<br> 谢冬清以手撑头，凉凉一笑：“他怎会不猖狂？自我皇兄去世后，王族宗室里能继承皇位的只剩他一个男丁，即便他父王是个傻子，他本人再不成大器，他也会是大凉将来的国主……”<br> 梅阁轻语道：“昨夜属下听繆王说起陈国的长皇子……似是身体有疾？”<br> 谢冬清闭了闭眼，幽幽叹道：“陈国长皇子自出生以来就没在众人前露过面，父皇曾派人打探消息，说他常年卧病在床，是个活死人……”<br> 梅阁蹙眉道：“那你还嫁？”<br> 有病吧，换一个不行吗？<br> “盟誓既立，我又怎能违背。”她坐起身，忧愁道：“父皇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我在时，还能替他分担些许政务，现在我要嫁了，繆王暴戾恣睢，大凉今后会如何，我连想都不敢想……”<br> 梅阁突然道：“一定要嫁吗？公主若留在大凉，让今上封你为皇太女，将来继承皇位，不是更好？”<br> 谢冬清神色骤变，厉声道：“梅阁你好大的胆子！”<br> <br> 梅阁立刻认错。其实那句话说完后，他就后悔了。<br> 自从他进了谢冬清的这个梦，总有种回到前世的错觉。梅阁的前世，无论皇子公主，皆有继承皇位的可能，因此他下意识的说出立皇太女的事。<br> 然而，在谢冬清的梦里，依然还是传统设定，生为女儿身，并不享有继承权。<br> “属下知错。”<br> 谢冬清沉声道：“嫁去陈国，是我自愿。”<br> 她眼神迷茫又缥缈，低声喃喃道：“命中注定，怎能违背？生生世世，永结同心，不畏风雨，白头偕老……”<br> 梅阁心中起疑，问道：“公主殿下最想做的事，难道就是嫁到陈国去？”<br> 谢冬清斜他一眼，坚定道：“对，本宫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顺顺利利嫁到陈国，途中不出什么岔子。”<br> 梅阁若有所思。<br> 那这次的任务就是送亲了……可是，如果她跟上次一样，到了陈国后，突然坚决不嫁，那就……<br> 她的梦，有蹊跷。<br> 为何都与结婚嫁人有关？<br> <br> 步辇停了下来。<br> 大殿前候着的小太监飞奔而来，拂尘一甩，跪地行礼：“公主殿下金安，圣上等了许久了。”<br> “父皇可还好？”<br> “好！今日的早膳进了不少呢。”<br> 梅阁上前接过谢冬清解下的披风，退了几步站了回去。<br> 谢冬清侧头，思索片刻，对他说道：“你跟我一起来。”<br> 不知为何，她很信任梅阁，看到这个人，就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br> 梅阁紧随她进入大殿。<br> <br> 凉国的皇帝面容苍老，面色蜡黄，灰白的头发稀稀疏疏，有一些没办法梳拢束起，散落下来，飘在额头两侧。<br> 仔细一看，这个皇帝确实是谢冬清父亲的长相，只不过稍显老态，更沧桑了些。<br> “阿清，你来了。”<br> “爹爹……”谢冬清连跪礼都没有行，直奔皇帝身边，“爹……女儿，今日来向爹爹辞别。”<br> 老皇帝目露不舍：“……也好，都准备妥了吗？”<br> 谢冬清点点头：“该办的都办好了，该交代的也都交代了，府上的事物也交待妥了，爹爹放心吧。”<br> “唉，这一天……终归是要来，朕的女儿，也要离朕而去，剩朕一个孤家寡人……罢了，女儿总是要出嫁的。”老皇帝慢悠悠叹气。<br> 谢冬清低下头，眼含泪光：“女儿还是放心不下爹爹，一想到这次就要长久地离爹爹而去……女儿心里就不好受。”<br> 老皇帝捧着谢冬清的手，亦是一脸忧伤，哽咽道：“你母后……你母后若还在，一定不舍得你远嫁他国。”<br>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出了一会儿神，哀叹道：“阿清啊，你要是个皇子，该多好啊……”<br> 她要是个皇子……老皇帝侧过头，发出长长的叹息。<br> 谢冬清忽然跪地，流出两行清泪，颤声道：“我也恨自己不是男儿身，虽有替父分忧之心，奈何却无能为力。只得看我大凉，看着我谢家的皇位白白拱手给他人，女儿，女儿不甘心啊！”<br> 梅阁在旁边静静看着，脸上的表情很是复杂。<br> 老皇帝将她扶起，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朕的好孩子……朕的好孩子，你自小好强，文治武功不比男儿差，朕只恨苍天无眼，造化弄人……”<br> 此时，殿外突然传来繆王尖细的声音：“圣上！侄儿有要事求见！”<br> 谢冬清轻轻拭去眼泪，站在皇帝身侧。<br> 大门推开，繆王疾行而来：“圣上！荷州州牧发来急报，礼河荷州段决口，荷州的姚南，思川北地皆遭涝害，千亩耕田被淹，灾情严重。”<br> 老皇帝一惊，剧烈地咳嗽了两声，平顺了呼吸之后才说道：“速招傅丞相来，何时的事？”<br> 繆王看了一眼谢冬清，并没有说话。<br> 皇帝明白他的意思，哼了一声，慢声道：“冬清，你先去吧。”<br> 谢冬清只得依言退下。<br> 梅阁紧跟在后，出了大殿，十分尽责把手上的披风帮她披上，还顺手打了个蝴蝶结。<br> 谢冬清低头看着，半晌无语。<br> 几个重臣匆忙而来，对她行礼。<br> 谢冬清问道：“如今已是深秋，为何还会发生涝灾？荷州的情况如何？”<br> 工部侍郎毕恭毕敬回道：“荷州最近天气反常，妖邪的很，暴雨接连不断，过八月后，荷州官员以为汛期已过，遂放松了些，结果暴雨突至，连下数日，以致礼河决口，各大官员措手不及，这才造成今日局面。消息刚刚传达帝京，臣也是刚看到急报，不知公主有何……”<br> 话还未完，便被打断：“王侍郎，你在说什么呢？”<br> 只见繆王站在殿门外，斜眼看着他，不快道：“难不成还要圣上和本王在殿内候着你？！”<br> “不敢，不敢。”工部侍郎擦了擦汗，同谢冬清行了礼，匆忙进殿。<br> 繆王转身，咬牙嘲道：“哼，牝鸡司晨。”<br> 谢冬清深吸口气，佯装没听到，甩袖而去。<br> 梅阁在她身后，沉默了一会儿，道：“其实也不对，要是雄鸡声音嘶哑无法打鸣，而母鸡声音嘹亮又尽职尽责，为何不可担任打鸣一事？”<br> 谢冬清猛地停住脚，良久，才道：“……算了。你也不用安慰我了，我本意不是要过问政事，只因荷州此时发生灾情，加之父皇身体抱恙……我放心不下而已。毕竟，这是我的国家，我身为凉国公主，关心百姓疾苦，也在情理之中。只是……算了，谢谢你。”<br> 谢冬清来到大殿南侧，大臣们办公的地方。礼部侍郎见了她，连忙行礼，汇报情况：“公主出嫁的车队已备好，圣上一早下了旨，此行嫁去陈国，走北古道一路，由征北将军卫坤带队护送。另外，明日卯时三刻从东门启程，到时，圣上会登城门送公主离开。”<br> 谢冬清回过神，微笑道：“多谢。这些日子，辛苦韩侍郎了。”<br> “不敢，这是臣应当做的。”<br> 一切事物都打点完毕，已至午时。梅阁从侍从那里接过一碟点心，递给了谢冬清。<br> 谢冬清捏起一块，夸道：“你个暗卫出身，做起这些事来，倒也还挺熟练。”<br> “以前伺候习惯了。”<br> “哦？”谢冬清颇感兴趣，“当暗卫前，你还在他处做过工？”<br> “没有。”梅阁说道：“不过属下和旁人不一样，属下能记起上辈子的事。”<br> 谢冬清更是惊奇：“当真有前世转生这等奇事？”<br> “……做梦梦到的。”梅阁实话实说，“属下不仅梦到过自己的，不久前还梦到过公主的。”<br> 谢冬清哈哈笑了起来，满脸不信：“胡言乱语。”<br> 梅阁似是有话想说，谢冬清收了笑，问道：“看你的神色，是有什么事想问吗？”<br> “属下想问征北将军。”<br> “卫坤？”<br> 梅阁心中叹道，你难道只认识这一个人吗？怎么还有他？<br> “卫将军……是要随着礼队，护送公主嫁去陈国吗？”<br> “嗯，不过只送到凉陈交界。路上应该不会有什么差错，只是走个形式罢了，陈国那边三日前便已启程，在抚州边境候着了，到时候出了大凉……卫将军就不能再跟随了。”<br> 听她的语气，似带有几分落寞。<br> 看样子，这一路也要和卫坤同行。<br> 梅阁内心多少有些不爽，他也不是记仇，只是，他真的不想再跟卫坤遇上。上个梦中，卫坤让他第一次感受到手骨生生被人咬断是怎样的痛，虽说伤痛对现实没有影响，但在梦中，痛感却是不会打折扣的。<br> 总之……他听见这个名字，左手腕就疼。<br> 谢冬清吃了几块糕点，便摆摆手让人撤下了。<br> 她满脸忧愁，呆坐在偏殿，最终，叹气道：“算了，我们回府吧，父皇今日恐怕是没空再见我。”<br> 她正欲起身，忽见远处，繆王脸上掩不住的喜色，脚步匆匆向宫外疾步而去，几个宫人侍从小跑着跟在他身后，嬉笑道：<br> “恭喜繆王，拿下此重任。”<br> 周围几个老臣见了，皆是摇头不语，目露不满。<br> 谢冬清冷哼一声，道：“涝灾突至，众人脸上皆是愁云密布，独他一人，欢喜的连车辇都顾不上坐。自年少时他就是这德行，他人见到打架冲突，不是躲开就是劝解，唯他一人，拍手欢呼着，挑唆双方狠狠地打，最好拳拳见血，他才高兴。”<br> 梅阁简短评价道：“有病。”<br> 午后，风渐渐大了起来，梅阁道：“公主还是回府吧，明日就要远行，路途漫长颠簸，今日还应早些歇下。”<br> “……你说的是。”谢冬清点头，望着秋日的天空，无力笑了笑：“我这个公主，确实不该想别的，一心嫁出去就是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