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的这叫什么事?”梁丽终于正过脸来,一张口就是毫不留情的痛骂,“亏你还上了那么多年的学,你的同学们我就没听说有一个离过婚的!你这个大学生还真是厉害,一下子就在安城出了‘名’,我们叶家的脸全被你丢光了!当年你说去北京上大学,我和你爸不同意,你还不听,死活拗着自己的性子去北京。在北京公司里干个秘书了不起啊,那有本事你别现在落魄着回来啊?!那个杜晟睿,一开始我就不同意,听你同学们说,又花心又放荡的,就是个有钱的小白脸,我跟你说这样的人不可靠,你还说我老腐朽。那现在是怎么着?是他外面有了女人,还是外面的女人怀了孩子找上门来?!……”
梁丽说到前面的时候,叶明妍极力地忍着。她知道她妈一直是这个性子,刀子嘴豆腐心,自己的不会说爱的别扭的性格,也跟她有几分相似。但是,当她终于不能避开地提到“杜晟睿”的时候,叶明妍的脸一下子变了。
“是,是他外面有了女人,而且另一个女人还怀了孩子找上了门来!就是这样,就是这样,我才跟他提出离婚!行了吧?!你满意了吧?!”叶明妍忍无可忍地声音高起来,这时候本来在卧室睡觉的叶正伟都闻声而来,听到女儿这样的自侮的话,就大约猜到了所有。他正要去拦住情绪激动的女儿,她却已经无法自制地摔门而出。
原来吵闹的家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梁丽的眼泪失神落魄地流了出来。叶正伟本来想说的话看着妻子的泪,也此时都无法指责出来。正想说些什么而又什么都难以说出来的时候,孙子在角落“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叶正伟看看可怜兮兮的孙子,只喟叹了声:“你啊!”就去照看孙子了。
叶明亮晚上下班回来,有些丈二摸不着头脑地看着妻子彦妮不停地对自己使眼色。叶明亮跟叶明妍虽是亲姐弟,性格爱好上却差了十万八千里。叶明妍从小伶俐聪明,而叶明亮却自始木讷寡言。理说总是男人憧憬着远方与探险,在这个家里,最叛逆不羁的却是姐姐叶明妍,听话乖巧的反而是弟弟叶明亮。所以当叶明妍一意孤行踏上北上的路的时候,叶明亮逆来顺受地安定在安城,找工作,娶妻生子。但也不能就说叶明亮不思进取,本来我们每个人的人生尺度和追求就是不一样的。叶明妍追寻梦想,所以不远千里迢迢奔去北京;叶明亮追求安定,所以不离安城半步安定生活。
直到父亲在一家人明显的沉闷的晚饭桌上提到姐姐来家里了,叶明亮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母亲梁丽是一个火辣椒似的女人,做事强硬,性格火爆。而姐姐叶明妍自小就凡事自有主见,从不愿听母亲的劝导。两个人从叶明亮记事起,只要见面就必不可少吵架,每次都是不欢而散。而其实上,天下哪有不疼爱子女的父母,小时候叶明亮不懂得,每次母亲与姐姐吵架,自己也总是去维护姐姐,去厌恶母亲对姐姐怎么就那么苛责。但是越长越大,叶明亮就越来越知道,事情并不是表面上那样。特别是在姐姐远赴他乡去念书之后,母亲的寂寞越来越清晰。每次自己放学晚了,母亲已经入睡的时候,都可以看见她脸上清楚的泪痕。
那一晚,姐姐打电话回来说要在北京结婚,母亲对着电话听筒就大声责骂:“不是说那个男的不可靠吗?!你怎么就鬼迷心窍还想嫁他?!越有钱的男人越不可靠,你知不知道啊?……”一通电话到最后,应该是姐姐再一次地忍无可忍地挂断了电话,但是,他躲在房门后面,清清楚楚地看见母亲脸上两行滚滚的热泪。那个时候,木讷笨拙的叶明亮第一次明白母亲一番火辣恶劣的斥责后的潜台词——“你就是嫁,也别嫁那么远啊。你嫁那么远,受了欺负,我怎么能去照顾你?”
这样的母亲,不知道姐姐知不知道。
这一晚的晚饭,众人皆觉得味如嚼蜡,食不下咽。
夜里,刚刚侍候完了父母去睡觉,哄完了儿子、妻子就21点了,叶明亮走出去,正要把大门上锁,却受了惊吓似地一顿——叶明妍就在外面站着。
姐弟俩一时无语,叶明妍对着弟弟一如寻常地笑了笑,叶明亮想起母亲晚上的落寞的神情,刚要第一次尝试着对姐姐说什么,叶明妍却笑着对他摇摇头:“嘘,别出声。不用锁门,我一会儿就回去。”
“哦,好。”叶明亮把门顺手先带上,看着叶明妍进了屋。
他不知道姐姐要干什么,却觉得没有偷窥的必要。就回到卧室,脱了衣服睡觉。叶明亮这样寻求安定的性情,最是知足常乐,本是最容易入睡的人,无论以前学业压力多大、工作压力多大,都未曾有过半夜醒来的情形。这一晚却莫名地睁开了眼,他看着缓缓泻入室内的月光,侧头瞥了一眼床边的闹钟,23点。
他有点奇怪,有一会儿实在没有睡意,就披了件衣服去上个厕所。正走到父母卧室旁的时候,心却一下子地紧了起来,就像是被什么缠绕着,酸酸的,疼疼的——
叶明妍就坐在母亲旁边,那么静静地看着她。
带着笑,温柔地。
一直木讷的叶明亮的眼泪缓缓地流了出来,他不由地伸出一只手来捂住自己的嘴,以免自己情不自禁地抽噎出声。这个时候,本来最不可能醒悟这一点的叶明亮,突然醒悟了一件事:争吵,是因为相似而又互相想靠近。
“喂,看那个女人!”
“真的!搞什么啊,怎么能来这种地方?”
“没看见她身边的男人吗,肯定是傍大款。”
“那个男人看上去仪表堂堂,眼光却平平啊。”
“坐下了!是真的要在这里用餐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