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顼知道,已然没了退路,只好去皇城司虚晃一枪,成,则有机会;败,他与凌水水共赴黄泉!
提举见赵顼脸色青白不定,缩在衣袖下的手紧紧攥着,已然没了刚进门时的凌厉与霸气,不禁万分解恨。他撩了撩眼皮,心中暗喜:凌水水的话将是一支利剑,会瞬间穿透这位王子的心脏,将他死死钉住!如此,自己首功一件……
众人或期待或震惊或不解或惶恐地盯着凌水水,这个女子所说的话,极有可能改变大统……
“大人,”凌水水苍白着脸色,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狱中这两日的伙食是发霉白面烙的饼,犯人吃了有呕吐发烧的中毒症状,还望大人关注。”
众人大失所望,提举怒容满面,紧咬着牙,喝道:“押下去!”
凌水水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赵顼,她,已把自己窥测到的真相迂回曲折地传达过去!他,能否识破?
出了皇城司去睿成宮的路上,赵顼苦苦琢磨凌水水那句话和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在那种情况下,一定要说的话,必是异常重要而又不能明示的话,可那话里的深意到底是什么?
发霉白面饼——中毒——呕吐发烧
凌水水不会真的善良到自己死到临头还在担心别人的伙食!
睿成宮就在眼前,和太搓着手在门前转圈,看到赵顼,一颗心落地,疾步迎过来。
进了正堂,赵顼先问:“见着崔东风了吗?”
和太耷拉着八字眉,有气无力地说:“见是见了,可这小子对太后染发膏一事知之甚少,也没说出个眉目来。到是从他那听说了件有趣的事,说什么这次宫里的瘟疫是误诊,压根就没那回事,反倒把里里外外折腾得人心惶惶,尚药局那帮御医难道是摆设……”
赵顼一边听和太唠叨一边继续思索。
“大王,若不是瘟疫又是什么,发烧呕吐死人,这可都是事实呀!崔东风那小子是不是犯迷糊了?”
赵顼思维顿了顿,看眼口吐白沫的和太:“你刚才说什么?”
“崔东风不知情。”
“后面?”
“瘟疫是没影的事。”
“再后面?”
“发烧呕吐死人,说不是瘟疫……”
“停,就这句,”赵顼喃喃自语,“发烧呕吐——中毒——发霉白面饼——”
赵顼恍然,凌水水话里的玄机竟在于此。凌水水给了他一把钥匙,能打开目前这个死结!赵顼静下心来沉思片刻,吩咐和太:“快去庆宁宫,传知东阳郡王把证据递上去吧,回头把高居简秘密带过来,说本王要见他。”
和太迟疑着不应声,赵顼挑了挑眉毛,微有怒意,唤道:“和太?”
和太八字眉一耷拉:“王爷,高居简那厮狡猾异常,恐怕找个什么借口推脱,小的怕完不成任务。”
赵顼一笑:“这次他会跑着来见本王,放心好了。”
高居简第一时间听说了赵顼怒闯皇城司的事情,听说这位王爷要秘密见自己,不免忐忑,难道,这位王子嗅到了什么味道?
赵顼临窗而立,眉头微缩,挺拔俊秀的侧影隐隐散发着高傲和危险。
高居简心不由得颤了一下,随即停下脚步,稳了稳呼吸,低头禀报:“副都知高居简叩见王爷。”
赵顼缓缓转过身,看了眼高居简,眉头徐徐展开,闲闲散散地问了句:“高内官,坐在将要倾倒沉没的船上能得到什么?”
高居简猜不透赵顼的意思,却从他嘴角那抹似有若无的微笑中感受到一种摄人心魄的邪恶,那是胜券在握的猫看老鼠的眼神。他从没在先帝和今上的眼睛里看到过那样的表情,即使曹太后,也没有。冷汗瞬间布满手心,他紧攥着湿粘的手,不敢贸然回答,只是低敛着眉不吭声。
赵顼并不在意他回答与否,轻而缓地吐出答案:“死!”
高居简的心仿佛灌了铅似地往下沉。也许,赵顼窥破了什么?也许,是在诈他?此刻万万不可自乱阵脚,于是深呼吸,然后抬起头,直视着这位王子,中气十足地说:“大王,咱家不懂您在说什么?”
赵顼微微一笑:“开封府正在调查顺成仓,本王已经将铁证着人送了过去,很快,便能揭开顺成仓的黑幕,宫中发霉小麦的来路问题自然会水落石出。”
“咱家身为宦官,不干涉政事,也不懂政事,大王所言何意,咱家实在不懂。”
赵顼理也不理高居简,仿佛自言自语般:“听说此次宫中的瘟疫并非瘟疫,而是顺成仓送过来的发霉小麦引起的中毒事件,只此一事,尚药局这艘船便沉了——”
高居简脸上涌出豆大的汗珠,脸色煞白,扑通一声跪下:“大王救我!”
“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赵顼一幅悲天悯人的态度,“本王并不想看到尚药局沉没,也不想让人诬陷凌水水,既而给别有用心的人落下口实。我想,高内官应该知道怎么做。”
高居简重重磕了个头:“谢大王指点迷津。”然后站起身,步履有些蹒跚地告退了。
高居简回到住处,即刻吩咐一个心腹太监:“就是今夜,手脚利索点,去吧。”
看手下走远了,他的心才平稳些,然后去见迟罗子。
迟罗子是个胆小怕事的,闻听颖王已经知道此次瘟疫的内情,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眼神涣散,哆嗦着说不出话。
高居居简确实是有些瞧不起这位“神医”,可在同一条船上,他又不得不管,拍了拍迟罗子的肩:“让聂真把罪担了吧。”
第二天早晨,阴,热了多日的天终于凉快些,带着水汽的晨风吹得整个世界都潮湿着。
何喜乐今天比往常起得稍微晚一些,脸也没顾上洗,就拎着桶去打水。
一路无人,晨风中路旁的桂树叶子细碎地哗啦着,何喜乐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凌水水现在如何了。那孩子很是喜欢这些桂树,总是问自己啥时开花,是不是能采了那花做好吃的桂花糕,她可能看不到今年的桂花了,进了皇城司狱的人还没有几个能出来。
何喜乐突然觉得鼻子一酸,两滴浑浊的老泪流出,他忙抹了把脸,快步往井台走去。栓上桶,扔下去,桶却没有沉,倾斜着歪在水面。何喜乐把桶拽上来,趴井口看了看,幽深黑暗的井里似乎有个什么大东西在漂,可今早天色如此暗,又看不大清,于是抓起井边一根挑杂物的长竹竿,伸进去搅了搅,那大东西上下浮动起来